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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蘇維埃執行委員會

2月27日在塔夫里達宮成立的名為工人代表蘇維埃執行委員會的機構實質上與這個名稱沒有多少相同之處。蘇維埃制度的鼻祖——1905年的工人代表蘇維埃是從總罷工當中誕生的,它直接代表了斗爭中的群眾。罷工的領導人當上了蘇維埃的代表。組成人員的選擇是在炮火中進行的。領導機構是蘇維埃為了展開進一步的斗爭而選舉產生的。正是1905年的執行委員會把起義提上了議事日程。

由于各衛戍團隊的起義,二月革命在工人建立蘇維埃之前就取得了勝利。革命勝利后,執行委員會在蘇維埃之前,也沒有通過各工廠和團隊就自行成立了。在這里我們看到了站在革命斗爭之外卻又準備收獲斗爭果實的激進主義者的經典原則。此刻工人的實際領導人還沒有離開街道,還在解除一些人的武裝,又把另一些人武裝起來,還在那里鞏固勝利。他們當中有遠見的人對塔夫里達宮出現的不知為何物的工人代表蘇維埃的消息立刻感到擔憂。與此類似,期待某些人必定會完成宮廷政變的自由派資產階級于1916年秋籌劃好了一個影子政府,以便一旦政變成功,就把它強加給沙皇。二月革命勝利之際,激進知識分子也這樣建立了地下影子政府。既然他們所有的人至少在過去跟工人運動都有些關系并且有意利用它的傳統來進行掩飾,于是他們便把自己的孩子起名為蘇維埃執行委員會。這屬于那些多少是蓄意制造的贗品之一,它們充斥在歷史,其中也包括人民起義的歷史之中。在時局發生轉折和繼承中斷的情況下,那些行將進入政權的“有教養的”階層樂意抓住與群眾的英雄主義回憶相關的名稱和標志不放。概念名稱往往掩蓋著事物的本質,特別是這種情況在有影響的階層的利益需要時更是如此。執行委員會的巨大威信在它出現的那一天就已經要依賴臆造出來的它對1905年蘇維埃的繼承性。由混亂不堪的蘇維埃第一次會議確定下來的執行委員會后來既對蘇維埃的全體成員,也對它的政策發揮著決定性影響。這種影響是越來越保守的,以致再也不進行由緊張的斗爭氣氛所保障的革命的代表人物的自然淘汰了。起義已經成為過去,大家都陶醉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都準備按新的方式去安頓好自己,他們的心腸變軟了,部分人連頭腦也軟化了。要使蘇維埃從事后頌揚勝利的機關變成真正開展斗爭和準備新的起義的機關,還需要幾個月時間在新條件下開展新的沖突和斗爭,以及由此隨之出現的人員重新安排。我們尤其堅持有關事態發展的這種觀點,因為迄今為止它還是完全處在陰影之中。

然而,不單是執行委員會和蘇維埃產生的條件決定了它們的溫和與妥協性質,實際上在同一個方向上還存在著更深刻也更持久地起作用的原因。

駐扎在彼得格勒的士兵有15萬多人。各類男女工人的人數至少比士兵多3倍。可是在蘇維埃的工人代表與士兵代表之比為2∶5。代表團的大小極具伸縮性,并且總是百般迎合士兵。當時工人每1000人才選出1名代表,而那些小的部隊為自己派出兩名代表的事也不少見。士兵穿的灰色呢絨外套成了蘇維埃的基本色調。

不過,平民當中遠非所有代表都是由工人選舉產生的。不少人是通過個別邀請,通過請托或者簡直就是由于自己的投機鉆營進入蘇維埃的,這些人包括代表各色各樣有問題的集團的、而多半是代表自己傲慢自負的激進律師、醫生、大學生和記者。這種對蘇維埃性質的明顯歪曲是領導人情愿認可的,他們不反對用有教養的市儈溫水來稀釋工廠與兵營過于濃烈的酸精。長時間內,這些眾多偶然的外來人、冒險家、冒名頂替者和習慣在講臺上喋喋不休的人用自己權威的雙肘把沉默寡言的工人與不太堅定的士兵擠到一邊去了。

如果說在彼得格勒局面是這個樣子,那么不難想象它在外省是怎樣一種情形,那里根本沒有經過斗爭就取得了勝利。全國到處都是士兵。基輔、赫爾森福斯、梯弗里斯的衛戍部隊人數并不比彼得格勒少;在薩拉托夫、薩馬拉、坦波夫、鄂木斯克,各駐扎著七八萬士兵;雅羅斯拉夫爾、葉卡捷琳諾斯拉夫、葉卡捷琳堡分別駐有六萬人。在所有其他一系列重要城市都駐有三萬、四萬、五萬不等的士兵。各地的蘇維埃代表團是按不同的方式組織起來的,但是到處都把部隊推上了享有特權的地位。這在政治上是工人自己力圖盡可能好地對待士兵造成的。領導人同樣甘愿遷就軍官。除開大量最初由士兵選出的準尉與中尉,通常也容許由指揮部成員組成特殊代表團,在外省尤其如此。結果,在許多蘇維埃組織中,軍隊完全擁有壓倒的優勢。還沒來得及獲得政治面貌的士兵群眾通過自己的代表決定著蘇維埃的面貌。

每一個代表團都充斥著互相抵觸的成分,他們在革命后第二天就特別明顯地膨脹起來了。政治上無助的士兵代表最初通常是由根本不屬于士兵和革命的人擔任,他們是隱藏在后方衛戍部隊里面并且表現為極端愛國主義者的各種知識分子與半知識分子。于是在兵營的情緒跟蘇維埃的情緒之間出現了差異。革命過后,軍官斯坦凱維奇自己那個營的士兵臉色陰沉和不太信任地接納了他。他在蘇維埃士兵部大談紀律這個尖銳的話題獲得了成功。他自己問自己:“蘇維埃的情緒為什么比兵營的情緒要軟化與溫和一些呢?”這種幼稚的困惑再一次證實了下層的真實情緒要為自己開辟通向上層的道路是多么困難啊。

然而,士兵與工人從3月3日起就已經開始舉行集會,他們要求蘇維埃立即撤銷自由派資產階級的臨時政府,并且把政權奪到自己手里來。這一舉動的首倡權屬于維堡區。難道還能有比這更了解和更接近群眾的要求嗎?但是這種首倡很快便猝然中止了:這不僅因為護國派分子對它進行了激烈的抵制,更為糟糕的是,3月上半月布爾什維克領導人事實上已經在兩個政權并存制度面前彎下了腰。而除布爾什維克以外,誰也不會直截了當地提出政權問題。維堡的領頭人也被迫后退了。但是彼得格勒的工人一刻也不信任新政府,不認同它是自己的政府。不過他們還是關切地傾聽士兵的意見,并且力求不過于尖銳地把自己跟他們進行對比。剛剛才逐個音節弄清最初級的政治詞匯的士兵出于農夫的本性盡管不信任所有的老爺,可是,他們還是勉強在細聽自己代表所講的話,而后者同樣在恭敬地聆聽執行委員會領導人的話。至于這些領導人,他們所做的也只是仔細諦聽自由派資產階級的脈搏。在這種自下而上的傾聽中,一切都維持著原狀——還沒有到該改變的時候呢。

但是,下層的情緒總在往外爆發,而且被人為取消的政權問題每一次都重新凸顯出來,盡管是在改頭換面的形式下。“士兵們不知道該聽誰的”,各區與各省抱怨說,并且通過這樣的方式把對兩個政權并存的不滿傳遞到了執行委員會。3月16日,波羅的海艦隊和黑海艦隊代表團發表聲明宣布,它們準備依據臨時政府是否同執行委員會一致行動來考慮它。換句話說,他們根本就不打算考慮它。這種腔調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堅定了。第一百七十二后備團通過的決議說:“軍隊與居民應該只服從蘇維埃的命令。”緊接著又說出了一個相反的定理:“臨時政府發出的指令凡是違反蘇維埃決定的都不必服從。”執行委員會帶著由滿意和不安混雜起來的心情認可了這種狀況。臨時政府則極不情愿地忍受著這種狀況。此外它們雙方再沒有剩下別的什么辦法了。

早在3月月初,蘇維埃就已經在各重要城市和工業中心建立起來了。隨后幾個星期,蘇維埃從這些地方蔓延到了全國。只是到四五月間,它們才擴展到農村。而在初期,主要是由軍隊作為農民的代言人。

彼得格勒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很自然地便具有了全國性組織的功用。其余各地的蘇維埃紛紛向首都蘇維埃看齊,一個接一個做出了有條件支持臨時政府的決定。雖然在頭幾個月彼得格勒蘇維埃和外省蘇維埃之間的關系平穩確定下來了,沒有發生沖突與嚴重分歧,但是根據整個形勢的需要有必要建立全國性的組織。推翻專制制度一個月以后,各地蘇維埃共同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可這是一個不完整的和成員片面的會議。盡管地方蘇維埃在出席會議的185個代表組織中占了2/3,然而在會上占據優勢的還是士兵蘇維埃。主要由軍官充任的衛戍部隊代表和前線組織代表合起來占有壓倒性優勢,會上可以聽到把戰爭進行到徹底勝利的言論以及對布爾什維克的厲聲呵斥,盡管后者的行為更甚于溫和行為。會議給彼得格勒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增補了16名保守的外省代表,從而使其全國性質合法化了。

右翼進一步得到了鞏固。從此,有人越來越多地用外省來嚇唬那些不滿的人。3月14日就已做出的關于調整彼得格勒蘇維埃組成人員的決議幾乎沒有得到執行。要知道做決定的反正不是地方蘇維埃,而是全俄執行委員會。官方的首領幾乎占據著無人可及的地位。最重要的決定是由執行委員會,更確切地說是由其掌權的核心根據同臨時政府核心事先達成的協議做出的。蘇維埃退到旁邊去了。人們把它作為一種集會形式加以蔑視:“政策不是在全體大會上制定的,而所有這些‘全體會議’根本沒有實際意義。”(蘇哈諾夫語)躊躇滿志的命運主宰者認為,蘇維埃把領導權托付給他們以后,實質上便完成了自己的作用。可是不久就將證明,事情原來不是這樣的。群眾的確是很有耐性的,然而他們絕不是可以隨意用來揉捏的黏土。在革命的時代,他們在快速地進行學習。這乃是革命的主要力量之所在。

為了更好地理解事態的后續發展,有必要對兩個政黨做一番評論。這兩個政黨從革命之初便結成了緊密的聯盟,它們無論在蘇維埃還是在民主的市政廳或者在所謂革命民主派的歷次代表大會上都占據著支配地位,它們甚至還把自己日漸減弱的優勢一直維持到立憲會議召開之際。立憲會議是它們不久前還擁有的強大勢力的回光返照,就如同山巔上的落日余暉一樣。

如果說俄國資產階級要成為民主主義者,那它出現得太遲了。那么基于同樣的原因,俄國的民主派愿意把自己視作社會主義者。民主派知識分子的思想觀念早在19世紀就無可救藥地消耗殆盡了。進入20世紀以后,俄國激進的知識分子要想找到接近群眾的通道,就必須給自己染上社會主義的色彩。導致兩個中間派政黨——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創立的共同歷史原因就是這些。不過也要看到,它們各自又有不同的進化譜系和思想體系。

孟什維克的觀點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基礎之上的。同樣由于俄國歷史發展滯后的緣故,馬克思主義在俄國首先與其說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不如說成了國內資本主義發展必然趨勢的論據。歷史在其需要的時候巧妙地利用了已被閹割的無產階級革命理論,以便借助它使毫無生氣的民粹主義知識分子的龐大隊伍按照資產階級特性完成歐化。在這一過程中,孟什維克獲得了更加重要的地位。作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左翼,他們把自己同工人中最溫和的集團,即熱衷于圍繞國家杜馬以及在工會里面開展合法工作的集團聯系在一起了。

與此相反,社會革命黨人在部分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同時,理論上卻與之進行斗爭。他們自認為是實現知識分子、工人和農民聯合的政黨,當然這是在所謂批判理性指導下進行的。在經濟領域,他們的主張簡直就是一堆夾雜著各種歷史沉積物的晦澀難懂的大雜燴。它反映了在一個迅速走向資本主義的國家中農民生存的矛盾環境。未來的革命被社會革命黨人想象為既不是資產階級的,也不是社會主義的,而是“民主主義的”。他們把革命的社會內容偷換成政治公式。這樣一來,他們打算為自己選擇一條介乎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道路,因而扮演二者的仲裁法官的角色。二月革命以后能夠看出,社會革命黨朝這一地位已經走得很近了。

還是從第一次俄國革命的時候起,他們就在農民中間扎下了根基。1917年的頭幾個月,所有鄉村知識分子都讓自己接受了傳統的民粹主義公式——“土地和自由”。與一直作為純粹城市政黨的孟什維克不同,社會革命黨似乎在農村找到了非常強大有力的支持。而且,他們在城市也取得了支配權:通過士兵部控制著蘇維埃,在首批民主的市政廳里,他們獲得了絕大多數的選票。這個黨的勢力看起來好像是無限的,而實際上這只是一種政治偏差。除了知道該把選票投給誰的少數人之外,大家都投票支持的政黨其實并不是一個政黨,就像任何一個國家的嬰兒發出的語音還不是本民族的語言一樣。二月革命期間社會革命黨是帶著一個莊嚴的名稱出現的,其實它不過是一切很不成熟的、尚未定型的和混亂不堪的成分的代名詞。自從革命前以來所有還沒有找到充足理由投票支持立憲民主黨和布爾什維克的人都把選票投給了社會革命黨。不過,立憲民主黨一直禁錮在有產者封閉的小圈子里,而布爾什維克還是一個人數甚少、令人費解甚至叫人害怕的黨派。大體上說,投票支持社會革命黨就意味著支持革命,何況根本不要為此承擔任何責任。在城市里,這表示士兵力圖跟捍衛農民利益的政黨密切關系,工人中的落后分子也力圖跟士兵保持親近,小市民則力圖不跟士兵和農民脫離聯系。這段時間內,社會革命黨的黨證就是進入革命機關的臨時通行證,它使自己的效力一直保持到被別的更加重要的證件取代為止。怪不得這么一個掌控一切的大黨被人說成僅僅是一個巨大零蛋。

從第一次俄國革命開始,孟什維克依據革命的資產階級性質得出了必須同自由派建立聯盟的結論,并且把這個聯盟置于同農民的合作(這種合作被當作跟不可靠的盟友的合作)之上。相反,布爾什維克把全部革命前途建立在無產階級同農民反對自由派資產階級的聯盟之上。既然社會革命黨認定自己是農民的政黨,那么它似乎應當期待布爾什維克跟民粹主義者在革命中結成聯盟,來對抗孟什維克和資產階級自由派的聯盟。實際上我們在二月革命中卻看到了相反的結盟現象。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建立了最為緊密的聯盟,該聯盟還得到了它們同資產階級自由派的聯合的補充。布爾什維克在官方的政治戰場上完全處于孤立境地。

這個初看起來不可理喻的事實實際上完全是合乎規律的。社會革命黨絕對不是農民的政黨,盡管他們的口號在農村贏得了普遍的好感。確定自己的實際政策并且從自己人當中推選出部長和官員的該黨基本核心與城市自由主義和激進主義圈子的聯系,要比它與暴動的農民群眾的聯系密切得多。這個由于三月投機鉆營者大量涌入社會革命黨而極度膨脹起來的領導核心一直到死都對在社會革命黨口號下發動起來的農民運動的規模害怕不已。初出茅廬的民粹主義者當然希望農民的處境能更好一些,但是他們不愿意出現紅公雞注9。社會革命黨人面對暴動的農村流露出來的恐懼與孟什維克面對無產階級的進攻而產生的恐懼如出一轍。民主派自己的恐懼完全是現實危險的充分反映,這危險是被壓迫階級的運動給有產階級帶來的,結果使有產階級團結在資產階級—地主反動派陣營里了。社會革命黨人跟地主李沃夫的政府實現聯合標志著他們跟土地革命決裂了,這就像孟什維克跟諸如古契柯夫、捷列申柯和科諾瓦洛夫這樣的工業家和銀行家的聯合等于他們跟無產階級的運動決裂一樣。在這種背景下,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的聯盟并不等于無產階級和農民的合作,而是由于跟有產階級結盟而與無產階級和農民決裂了的兩個政黨的聯盟。

由上所述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個民主派政黨的社會主義是多么虛偽,然而這一點也不意味著它們的民主主義就是真實的。恰恰相反,正是民主主義的先天不足需要社會主義的偽裝。俄國無產階級是在與自由派資產階級處于無法調和的對抗之中開展爭取民主的斗爭的。與自由派資產階級結盟的民主派政黨必定不可避免地會與無產階級發生沖突。后來妥協派分子與布爾什維克之間展開殘酷斗爭的社會根源就在這里。

如果把前面簡述的過程轉化為赤裸裸的階級力學(當然,其參與者甚至兩個妥協派政黨的領導人最終也沒有看透它),那么就會得出歷史功能的最佳配置。自由派資產階級已經不能支配民眾了,所以它害怕革命。然而對于資產階級的發展來說,革命又是必不可少的。結果有兩支隊伍脫離了夠格的資產階級,它們由其年輕的子弟組成。一支隊伍朝工人走過去,另一支則朝農民走過去。這些人努力把各自的人吸引到自己身邊來,他們坦誠與熱烈地證明他們就是跟資產階級敵對的社會主義者。通過這種途徑,他們的確在人民中間擁有了相當大的影響。可是他們思想的效力很快就超過了他們的智力。資產階級感覺到了致命的危險并且發出了警報。兩支先前脫離資產階級的隊伍——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友善地回應了家中長輩發出的召喚。它們超越了過去的意見分歧以后,開始肩并肩地轉過身去,背對著群眾,急忙跑過去幫助資產階級社會。

即使同孟什維克相比,社會革命黨人也因更加松散和軟弱而令人吃驚。在布爾什維克看來,他們在所有重要時刻簡直就像是三流的立憲民主黨人;在立憲民主黨人看來,他們又像是三流的布爾什維克。孟什維克在上述兩種場合都是居二流地位。由于支柱動搖不定和思想體系尚未定型,結果導致了相應的人員選擇:全體社會革命黨領導人身上都有做事虎頭蛇尾、注重表面工夫和溫情卻不可靠的痕跡。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普通布爾什維克對政治亦即對階級關系的看法比最著名的社會革命黨領袖也顯得更加透徹。

由于沒有固定的標準,社會革命黨人顯得特別喜好道德方面的至高命令。以道德家自居一點也不妨礙在重大政治問題上顯示出小小的欺騙行為,這是沒有可靠支持力量、明確理論主張和真正道德核心的中間派政黨共同的特征,這一點是用不著多加解釋的。

在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的聯盟中,領導地位屬于孟什維克,盡管社會革命黨方面在人數上擁有無可爭議的優勢。在這種角色分配中,城市對農村的領導權和城市小資產階級對農村小資產階級的優勢以獨特的方式表現出來了。最后,還有“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對維護地道的俄國社會學的那些知識分子思想上的優越感,他們對以俄國過往歷史的孤陋寡聞而自我炫耀。

就如我們已經了解的那樣,在革命過后最初幾個星期內,沒有任何一個左翼政黨在首都有自己真正的指揮部。社會主義政黨公認的領袖都流亡在國外。二流的領袖正在從遠東返回國家中心的途中。這使得臨時的領導人產生了謹小慎微與等待觀望的情緒,這種情緒推動他們互相接近。沒有一個領導團體在這幾個星期能把自己的信念堅持到底。蘇維埃里面各政黨間的斗爭具有極其平和的性質:問題仿佛只牽涉同一個“革命民主派”內部的細微差別。隨著策烈鐵里從流放地回到首都(3月19日),蘇維埃領導層實在是非常急劇地向右轉了,轉向了直接為政權和戰爭承擔責任的方面去了。可是到3月中旬一直處于從流放地回來的加米涅夫和斯大林影響之下的布爾什維克也急速地向右轉了,以至4月初蘇維埃多數派跟左翼反對派之間的距離比3月初縮小了。真正的區別是過些時候才開始顯現出來的。甚至可以說出它的確切日期:4月4日,也就是列寧回到彼得格勒以后的第二天。

孟什維克黨各派別的首領中都有一批杰出人物,然而就是沒有哪怕一個革命領袖。早在專制統治時期,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老導師普列漢諾夫、查蘇利奇、捷依奇為首的極右翼就站在了愛國主義立場上。剛好在二月革命前夕,本身過著凄慘日子的普列漢諾夫在一家美國報紙上撰文指出,在眼下的俄國,工人罷工和其他形式的斗爭是犯罪行為。更多的老孟什維克,其中包括諸如馬爾托夫、達恩、策烈鐵里這樣的人物把自己列入齊美爾瓦爾得陣營,他們拒絕讓自己為戰爭負責。但是左翼孟什維克就像左翼社會革命黨人一樣,他們的國際主義在多數場合掩蓋了他們的民主主義反對派立場。二月革命使得這些“齊美爾瓦爾得分子”中的大多數同戰爭實現了和解,從此以后,他們在戰爭中發現了保衛革命的方法。策烈鐵里最堅定地走上了這條道路,跟在他后面的有達恩和其他一些人。開戰時正在法國,5月9日才從國外歸來的馬爾托夫不會看不出他昔日的志同道合者在二月革命以后走向的目標就是蓋得、桑巴以及其他人1914年開始追求的目標,當時他們擔負著反對德國專制制度和保衛資產階級共和國的任務。成為孟什維克左翼(這個派別在革命中沒有起到多大作用)首領以后,馬爾托夫站到了反對策烈鐵里—達恩政策的立場上,同時也反對孟什維克左翼跟布爾什維克密切關系。身后跟著無疑是多數的策烈鐵里以官方孟什維克的名義采取行動,從而使革命前的愛國主義者毫無困難就跟二月革命的愛國主義者實現了合流。不過,普列漢諾夫有自己的小集團,這是一個置身于黨外的甚至置身于革命之外的徹底的沙文主義集團。沒有脫離本黨的馬爾托夫派沒有自己的報紙,就如同沒有自己的政策一樣。像以往每逢重大事件時那樣,馬爾托夫顯出無望的悵然若失,好似懸在空中。1917年也如1905年那樣,革命幾乎沒有注意到這位杰出人物。

孟什維克杜馬黨團主席齊赫澤幾乎是自動當上彼得格勒蘇維埃主席的,而后來又當上了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他力圖把自己的全部良心都投入到自己的職責上來,他總是用極為普通的玩笑掩飾經常缺乏的自信。他身上總是帶著那不可磨滅的外省印記。多山的格魯吉亞是陽光燦爛和滿是葡萄園的國度,也是一個工人比例不大的農民和小貴族的國家,它送出了一大批靈活機敏和激情四溢的,可是在絕大多數場合并沒有超越小資產階級視野的左翼知識分子。在全部四屆杜馬當中,格魯吉亞均派出了孟什維克充當代表,在全部四屆各黨團中,格魯吉亞的代表均起到了領導者的作用。格魯吉亞是俄國革命的吉倫特。如果說18世紀的吉倫特黨人被人們指責為聯邦主義,那么格魯吉亞的吉倫特黨人是以捍衛統一的和不可分割的俄羅斯為開端,卻以分離主義而告終的。

出自格魯吉亞吉倫特黨的最杰出的人物無疑是前第二屆國家杜馬的代表策烈鐵里,他從流放地一回來,隨即不僅領導著孟什維克,而且也是當時蘇維埃多數派的領導人。策烈鐵里不是理論家,甚至也不是時評家,但他是一個優秀的演說家,他曾經是而且一直是南方法國式的激進主義者。假若在墨守成規的議會制環境中,他會覺得自己如魚得水。然而他出生在革命時代,在青年時期就中了馬克思主義的毒。無論如何,革命事變中的他在全體孟什維克里面顯得最有膽略,并且總是企求始終如一。正因為如此,他才在破壞二月制度方面起到了比別人更大的作用。齊赫澤完全聽從策烈鐵里,盡管有時也害怕他那學理主義的直率,這直率使昨日的革命者流刑犯跟資產階級的保守派代表漸漸接近了。

有賴于自己在最后一屆杜馬代表位置上的清新名望,孟什維克斯科別列夫——不僅僅是因為外表年輕——叫人產生了在私家戲劇舞臺上扮演國家要員角色的大學生的印象。在還沒有進入五月聯合政府充當勞動部長這個倒霉角色之前,斯科別列夫專門從事撲滅“突發事件”,即消除地方沖突和實際上老是填塞兩個政權之間縫隙的任務。

黨的老資格工作者達恩是孟什維克中間最有影響的人物,他向來被認為是僅次于馬爾托夫的二號角色。如果說孟什維主義大體上把衰落時代的德國社會民主黨的精神與性情吸進了自己的血肉之軀,那么達恩實實在在就是德國黨的理事會成員,一個小號的艾伯特。一年以后,德國的達恩把俄國的艾伯特未能在俄國取得成功的政策成功地引進了德國。不過其原因不在于哪個人,而在于環境。

如果說策烈鐵里是蘇維埃多數派樂隊里的第一小提琴手,那么用盡雙肺全部氣力、圓睜充滿血絲的雙眼來吹奏聲音刺耳的黑管的就是李伯爾。這是一個來自猶太工人聯合會(崩得)的孟什維克。很久以前,他有過一段革命經歷,他是一個直率坦誠、熱情洋溢、口若懸河而目光短淺的人,而且總是強烈地試圖證明自己是一個百折不撓的愛國主義者和堅定果斷的國務活動家。李伯爾因仇視布爾什維克而被弄得實在是心力交瘁。

可以使孟什維克領導人的方陣連接成形的人是以前的極左的布爾什維克沃伊廷斯基。他是第一次革命的著名參加者,后來服過苦役,3月份基于愛國主義立場跟黨分了手。歸附孟什維克以后,沃伊廷斯基正如人們認為的那樣,成了吞食布爾什維克的老饕。在中傷自己的同志方面與李伯爾相比,他只不過顯得激情不夠而已。

民粹主義者司令部里的類似之處實在是太少了,不過這個司令部也更加遠遠談不上出色與鮮明。作為極右翼旗幟的所謂人民社會主義者的領導人是流亡國外的老僑民柴可夫斯基,他那好斗的沙文主義可以同普列漢諾夫比肩,可是他既沒有后者的才華,也沒有后者的閱歷。與他并立的是老年婦女布列什柯-布列什柯夫斯卡婭,社會革命黨人把她稱之為俄國革命的祖母,可是她竭盡全力硬要去充當俄國反革命的教母。年邁的無政府主義者克魯泡特金從青年時代起就傾心于民粹主義者。他差點沒利用戰爭來否認自己五十年來教導大家的一切,這位國家的否定者卻支持協約國。如果說他否定俄國的兩個政權并存,那么他不是以無需政權的理由,而是以統一的資產階級政權的理由。不過,這些老人更多地是起著裝點門面的作用,盡管柴可夫斯基后來即內戰期間反對布爾什維克,并且領導著一個由丘吉爾供養的白衛軍政府。

遠遠超過其他社會革命黨人而身居首位的是克倫斯基,但他不是身在黨內而是凌駕于該黨之上的,無論怎么說他都是一個與該黨歷史無關的人。在后面的章節里,我們還將多次遇到這位天命選定的人物。他的力量就在于在兩個政權并存期間集自由主義者的弱點與民主派的弱點于一身。形式上加入社會革命黨并沒有妨礙他從整體上對該黨采取蔑視態度,他認為自己是由全民族直接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不過要知道到這個時候社會革命黨已經不再是一個政黨,它成了全國碩大無比卻又實在是微不足道的角色。它在尋找自己合適的領袖時看中了克倫斯基。

未來的農業部長,后來又擔任過立憲會議主席的切爾諾夫無疑是老社會革命黨最有代表性的人物,而且他被認為是該黨的鼓舞者、理論家和領導人絕非偶然。切爾諾夫具有相當豐富卻缺乏系統的知識,與其說他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人,不如說是一個博覽群書卻不求甚解的人。他總是自己蠻有把握地信手拈來適用不同場合的引文,不過這些引文并沒有給俄國青年多少教益,相反長期損害了他們的想象能力。只是有一個問題這位好講的領導人沒有回答:他要引導誰?把他們帶到哪里去?切爾諾夫的夾雜著寓意與詩句的折中主義公式暫時把各行其是的形形色色的聽眾集結在一起,可是在一切緊急關頭,這些聽眾就會四散而去。假如切爾諾夫拿自己的建黨方式跟列寧的“宗派主義”進行對比時感到洋洋得意的話,那是毫不奇怪的。

在列寧回國5天后,切爾諾夫也從國外回來了,英國最后還是放他走了。在蘇維埃向眾多歡迎詞致答詞時,最大政黨的這個領袖發表了一篇最長的演講。對此,半社會革命黨人蘇哈諾夫做出了這樣的評論:“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其他眾多的社會革命黨愛國主義者都雙眉緊皺,輕輕搖頭,這使得他的表演是如此令人不快,如此古怪地裝腔作勢,眼珠翻轉,說起來沒完沒了,卻牛頭不對馬嘴。”后來切爾諾夫在革命中的全部活動都是按照他的第一次演說的基調展開的。經過幾次自己從左邊跟克倫斯基和策烈鐵里進行較量的嘗試以后,各方面都被束住手腳的切爾諾夫沒有經過抗爭就屈服了,他清洗了自己的僑民齊美爾瓦爾得主義,參加了聯絡委員會,后來又參加了聯合政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合時宜的,因此他決定躲開。對他來說,放棄表決權就是政治生存的方式。4—10月,他的威望比黨內許多人消失得更快。與互相敵視的切爾諾夫和克倫斯基之間所有分歧相伴的是他們兩人都完全植根在革命的過去,植根在舊俄國松軟的社會里,植根在惡病體質和自命不凡的知識分子中間。這些知識分子雖然熱切希望對人民群眾進行教誨,照顧他們,做他們的恩人,但是根本不能做到傾聽他們的聲音,理解他們,更不會向他們學習。而做不到這些,也就沒有革命的政策。

被自己的黨推上革命最高職位的阿夫克先季耶夫先后擔任過農民代表蘇維埃執委員會主席、內務部長、預備國會主席,他實在是一幅描繪政治家的十足的諷刺漫畫:奧廖爾女子中學一位很有魅力的語文老師,這就是關于他所能說的一切。他的政治活動要比他的個性顯得居心不良得多,情況的確是這樣的。

在社會革命黨黨團和蘇維埃權力核心里面起重大而又更加隱蔽作用的是郭茨。郭茨是出身于一個著名革命家庭的恐怖主義者,跟他自己最親近的朋友相比,他顯得不那么自負卻實際上更加干練。但是作為所謂的“實干家”,他的活動局限于干些幕后勾當,重大問題則讓其他人出面。此外,還需要補充說明一句,他既不是演說家,也不是著作家,以至多年苦役勞動贏得的個人威信成了他的主要財富。

我們實質上已經說出了民粹主義者領導人圈子里能夠說出名字的所有人。繼續說下去就只有如菲利波夫斯基這樣的確實純系偶然的人物,至于這個人,誰也說不清楚他為什么能登上二月奧林匹亞山的最頂峰:大概是因為他的海軍軍官制服起了決定性作用吧。

在蘇維埃執行委員會里面,與上述兩個居支配地位政黨的官方領袖們一道的還有不少“野人”,他們是些單干戶、過去各個階段運動的參加者、革命前老早就已脫離斗爭而如今趕緊回到已經勝利的革命旗幟下又不急于給自己套上黨派重軛的人。在一切基本問題上,野人們遵循的是蘇維埃多數派的路線。在最初階段,領導角色甚至他們也有份。但是隨著官方領袖從流放地和僑居國回來,無黨派人士退居到了次要地位。政治定型下來了,黨派屬性開始掌握自己的權利。

反動陣營里反對蘇維埃執行委員會的人后來不止一次指出過委員會被外族人——猶太人、格魯吉亞人、拉脫維亞人、波蘭人等把持了。盡管相對執行委員會成員總數來說,外族人所占的比例根本不算大,然而無須懷疑的是,他們在主席團和各專門委員會里面,在報告人等方面占據了顯要地位。因為多半集中在城市里的被壓迫民族知識分子極大地充實了革命隊伍,所以如果說在老一輩革命者中間外族人的數量特別多,那也是不足為怪的。他們的經驗盡管不總是高質量的,還是使他們在建設新的社會形態時成為不可或缺的人物。然而企圖把蘇維埃的政策和整個革命的進程從臆造的外族人把持下擺脫出來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在這種場合,民族主義對真實的民族,也就是對其人民顯示出蔑視態度,把處于偉大民族覺醒時期的人民說成是由外人或偶然因素控制的頭腦簡單的傻瓜。可是外族人為什么以及是如何獲得支配數百萬本地人如此神奇的力量的呢?其實,正是在歷史發生深刻轉折的時刻,一個民族的主體往往能使那些昨天還在遭受壓迫因而為體現新任務做好了最充分準備的分子為自己服務。不是外族人發動了革命,而是本地民族的革命享用了外族人。即使在上層進行重大改革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彼得一世的政策當其離開舊有的軌道,引進外族人和外國人為自己服務時,它并非不再是民族的政策。當時德國城郊的工匠與荷蘭的船長比那些在很久以前被希臘人訓練出來的俄國牧師或者抱怨外國人把持一切的莫斯科波雅爾(盡管他們自己也是出身于建立俄羅斯國家的外國人)更好地反映了俄羅斯民族發展的需要。不管怎么說,外族知識分子1917年分別進入了與真正俄羅斯人相同的各個政黨,也與真正俄羅斯人有著同樣的惡習和犯過同樣的錯誤。而且,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當中的外族人正巧因為特別熱衷于俄國的防衛與統一事業而出盡了風頭。

民主派的最高機關蘇維埃執行委員會看上去就是這樣的。漸漸失去了幻想,但是仍然保持著偏見的兩個政黨同其沒有能力把語言變成現實的領導集團一起站在了革命的前列,而這個革命的使命是砸碎數百年的枷鎖和為新社會奠定基礎。妥協派分子的全部活動都是把人民群眾折騰得筋疲力盡和為國內戰爭的痙攣做準備的一個令人痛苦的矛盾鏈條。

工人、士兵和農民感受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們認為,他們創建的蘇維埃必須立即采取行動消除催生革命的那些災難。大家涌進蘇維埃去了。無論誰帶來的都是長久痛苦的訴說。誰沒有痛苦呢?他們要求做出決定,希望得到幫助,期待公平正義,堅持進行報復。來說情的、申訴的、請愿的、告發的都認為終于以自己的政權代替了敵人的政權。人民相信蘇維埃,人民已經武裝起來了,也就意味著蘇維埃是一個政權。他們是這樣去理解時局的,難道他們不對嗎?匯成持續不斷人流的士兵、工人、士兵的妻子、小商人、職員、母親、父親推開大門又關上大門,他們尋找,詢問,哭泣,要求采取強制措施,有時還明確指出該采取哪些措施——從而實際上使蘇維埃變成了革命的政權。“無論如何這是根本不需要的,也沒有列入蘇維埃自身的計劃。”我們已經熟悉的蘇哈諾夫如此抱怨說。不用說,他在同這一進程展開了強有力的斗爭。成效又怎樣呢?嗚呼,他不得不旋即承認:“蘇維埃機關開始本能和自動地違背蘇維埃的意志,開始排斥陷于越來越嚴重的空轉狀態的國家正式機構。”投降屈服的信徒和空轉機器的機械師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只得容忍,承擔某些管理職能,”蘇哈諾夫憂郁地坦承,“同時維持假象,仿佛這是由瑪麗亞宮在管理。”這些人用裝模作樣的措施來捍衛人民本能排斥的政府的權威,這就是他們在一個被戰爭與革命的烈火所包圍的瀕臨破產的國家所做的一切。但愿革命毀滅,卻愿偽裝萬歲!……與此同時,被這些人趕出大門的政權又從窗戶里偷偷朝他們爬回來,而且每一次都出人意料地襲擾他們,讓他們陷入一種荒謬可笑與很不體面的境地。

還是在2月28日夜晚,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就封閉了保皇派的報紙,并且設立了報刊許可制度。結果響起了一片抗議聲。那些習慣不讓大家說話的人喊得特別響亮。幾天后,執行委員會再次遭遇了出版自由問題:到底是允許,還是禁止反動派的報紙發行呢?分歧出現了。蘇哈諾夫式的空談家主張出版絕對自由。齊赫澤最初并不同意:怎么能把武器給予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不受監控呢?這里順便指出,沒有一個人頭腦里會想到讓政府來解決這個問題。而其實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因為印刷工人只承認蘇維埃的命令。3月5日,執行委員會重申:取締右翼出版物,發行新報紙必須得到蘇維埃的允許。但是在資產階級社會各界的壓力下,上述決定到3月10日便取消了。“三天時間就足以使人清醒過來。”蘇哈諾夫洋洋得意地說。這是無比輕率的幸災樂禍!報界不能凌駕于社會之上。在革命時期,它的存在條件反映了革命本身的進展。當它具有或者可能具有國內戰爭的性質時,沒有一個參加戰斗的陣營會允許敵方的報刊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存在,就像不會自愿讓出自己手里的軍火庫、鐵路或印刷廠的控制權一樣。在革命斗爭中,報刊只是諸種武器中的一種。無論在什么場合,言論的權利都不能高于生活的權利。而革命就是要把后面這個權利據為己有。可以作為法則確定的是:革命政府的綱領越膚淺,它與過去的聯系越緊密,它的作用越保守,它對反動派就越縱容,越溫和,也越“寬宏大量”。相反,革命政權越集中,它的獨裁越明顯,它的任務就越重大,這些任務侵犯的既得權利和既得利益也就越多。這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不過迄今為止人類恰恰是通過這樣的途徑向前發展的。

當蘇維埃打算把報刊的控制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時,它是對的。為什么它如此輕易放棄了這種權力呢?因為總的說來它已經放棄了一切重大斗爭。它對和平,對土地甚至對共和國都不吱一聲。把政權交給保守的資產階級以后,蘇維埃沒有任何理由擔心右翼報刊,也沒有了任何開展反對后者斗爭的可能。可是過了不多幾個月之后,得到蘇維埃支持的臨時政府開始無情地鎮壓左翼報刊。布爾什維克的報紙一家接一家被封閉了。

3月7日,克倫斯基在莫斯科做報告說:“尼古拉二世現在在我手中……任何時候我都不做俄國革命的馬拉……在我親自監督下,尼古拉二世將前往英國……”太太們朝他拋過來鮮花,大學生為他鼓掌喝彩,但是下層民眾震驚不已。還沒有任何一次重大革命,即這樣有所損失的革命放走被推翻的君主流亡國外。工人和士兵堅持不斷提出要求:逮捕羅曼諾夫全家。執行委員會覺察到,在這個問題上可不能鬧著玩。于是決定做出來了,蘇維埃應該把羅曼諾夫家的案子接過來。這樣一來,等于公開認定臨時政府是不值得信任的。執行委員會向全國鐵路發出了不放羅曼諾夫一家通行的命令。這就是沙皇專列為什么找不到路徑的原因。執行委員會成員之一、右翼孟什維克工人格沃茲杰夫奉命逮捕尼古拉。克倫斯基被否認了,連同一起被否認的還有臨時政府。不過后者沒有辭職,還是默默地服從了。到3月9日,齊赫澤果然向執行委員會報告說,政府“放棄了”讓尼古拉流亡英國的主意。沙皇一家人在冬宮遭到逮捕。于是執行委員會把自己原有的政權從坐墊下面偷偷拿出來了。而前線送來了更加強硬的要求:把前沙皇轉移到彼得保羅要塞里去。

革命總是意味著財產的重新分配,它不僅遵照法律,而且也通過群眾的剝奪來進行。土地革命總體而言不外是這樣發生的:歷史上任何時候的土地改革通常要落后于放火打劫行為。城市里的剝奪行為的作用要小一些:資產階級革命沒有撼動資產階級所有制的任務。但是,好像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革命,即那時民眾出于社會目的而不去奪占原先屬于人民的敵人的房產。現在二月革命過去之后,不少政黨走出了地下狀態,工會也建立起來了,集會也在接二連三地舉行,各個地區都有了自己的蘇維埃——這一切都需要房屋。有些組織占據了沙皇政府大臣無人居住的別墅或者皇室芭蕾舞演員無人居住的宮室。受害人紛紛訴苦,或許當局會根據所有制原則出面干預。可是剝奪者既然實際上掌握了政權,而正式政權只是一個幻象,那么檢察官到頭來也只得向同一個蘇維埃執行委員會提出恢復芭蕾舞演員遭到侵犯的權利的申請。后者原本并不復雜的職能得到了高額報酬,這是專制王朝從國民財富中抽取出來的。聯絡委員會就像該做的那樣行動起來,部長們開會討論,執行委員會常務局進行商議,代表團也被派去面見侵占者——而案子一拖就是幾個月。

蘇哈諾夫說,身為“左翼”的他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侵犯私有權的極端激進的立法,不過他又是“任何侵占行為的激烈反對者”。不幸的左翼人士往往用類似理由來掩蓋自己缺乏理由的言行。真正的革命政府無疑能夠及時通過征用房產的特別法令把混亂的侵占行為縮小到最低限度。可是,左翼妥協分子把政權交給私有制狂熱分子,為的就是事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向群眾精心鼓吹要尊重革命的法紀。可是,彼得格勒的氣候對柏拉圖主義來說是不適宜的。

排長隊買面包給了革命最后一股推動力。這個現象也是對新制度的頭等威脅。早在蘇維埃成立會議上就已經成立了糧食供應委員會。臨時政府很少為怎樣喂飽首都而操心。它并不反對用饑餓來制伏首都。后來這個任務便由蘇維埃來承擔。一批有一定實踐經驗的經濟學家和統計學家處在其領導之下,這些人以前曾經在資產階級的經濟和行政機構任過職。他們大多數是如格羅曼和切利瓦寧那樣的右翼孟什維克,或者是向右走得很遠的前布爾什維克,如巴扎羅夫和阿維洛夫等。但是,他們剛一開始面臨供養首都的重任,便為整個形勢所迫提議采取非常激進的措施來制止投機買賣和組織市場。在蘇維埃舉行的一系列會議上,確定了“軍事社會主義”的一整套措施,其中包括宣布全部糧食儲備均為國家所有,規定面包的固定價格,以此為依據制定工業品的相應價格,國家控制生產,同農村開展符合規定的商品交換。執行委員會的領袖們在驚恐中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該提出什么建議,于是附和了這些激進的決議。聯絡委員會成員則羞答答地把決議交給了臨時政府。政府答應進行研究。可是無論李沃夫公爵還是古契柯夫或科諾瓦洛夫都不愿意對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實行控制、征收與全面削減。蘇維埃經濟方面的全部決定遭到國家機關的消極抵制結果失敗了,因為它們又不能由地方蘇維埃越權貫徹。彼得格勒蘇維埃在糧食供應領域唯一付諸實行的措施就是用定額口糧配給限制需求:每個體力勞動者每天一俄磅半,其他人每天一俄磅。這個配額實在是幾乎沒有使首都居民糧食供應的現狀發生改變:一俄磅半和一俄磅——可以維持生存。經常吃不飽的災難還在后頭。革命不得不在數年時間內(不是幾個月,而是幾年)越來越勒緊腰帶,直至深深地扣進肚皮。它將要經受這種考驗。此刻折磨它的還不是饑餓,而是不知道和不明確方向,對明天失去了信心。長達32個月的戰爭加劇的經濟困難已經在敲新制度的門窗。交通運輸的癱瘓、各種原料的匱乏、大部分設備的損壞、通貨膨脹的惡化、商品貿易的混亂,所有這一切都要求采取大膽的和緊急的措施。妥協主義者在經濟領域采取了一些這類措施,但要在政治領域做到這些是不可能的。他們遇到的每一個經濟問題都變成了對兩個政權并存的指責,他們不得不簽署的每一個決定都讓人難受地灼痛著他們的手指。

八小時工作制問題是對各派力量和態度相互關系的巨大考驗。起義勝利了,然而總罷工還在繼續。工人當真以為,制度的改變應當引起他們命運的變化。這馬上引起了新當權者——不論他們是自由主義者還是社會主義者的驚恐不安,愛國主義派政黨及其報紙拋出了一個口號:“士兵——待在兵營里,工人——回到車床旁邊去!”就是說一切都要照舊行事嗎?工人這樣問道。暫時是這樣,孟什維克窘迫地回答。可是工人懂得,如果現在不做改變,那么以后就更談不上了。資產階級讓社會主義者去處理與工人相關的事務。業已獲得的勝利“足以保證工人階級在其革命斗爭中的陣地”,蘇維埃執行委員會用這些托詞加以推諉。果真如此嗎?難道不是自由派地主掌握政權嗎?3月5日,執行委員會做出了在彼得格勒地區恢復上工的決定。工人回到車床旁邊去!這就是有教養的階級、自由主義者以及同他們站在一起的社會主義者用裝甲加固的妄自尊大的力量。這些人確信,被由于不滿和希望而產生的無法摧毀的堅強決心所激發起來舉行起義的千百萬工人和士兵在勝利之后還會順從地容忍舊的生活條件。這班領袖從歷史教科書中搬出了這樣的證據:它在過去的革命中就曾這樣出現過。可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即使在過去,任何時候都沒有出現過。如果說勞動人民又鉆進了以前的馬廄,那不外乎是走了一段彎路,經歷了一系列挫折失敗和上當受騙。馬拉敏銳地覺察到了政治大變革的殘酷社會背景,因此他遭到官方歷史學家多么厲害的惡意誹謗。“革命只能靠社會下層階級所有這些窮困的人開展與堅持下去,”他在1792年8月10日革命前一個月時寫道,“厚顏無恥的富人把他們當作流氓而加以蔑視,帶有其固有的犬儒主義的古羅馬人曾經給窮漢起了個外號叫普羅列塔里(意為無產者。——譯者)。”革命到底給窮漢帶來了什么呢?“一開始取得了一些成就以后,運動最后還是被制伏了。它總是沒有足夠的知識、技能、手段、武器、領袖,以及確定的行動計劃,它在面對很有經驗、工于心計和狡猾精明的陰謀家時是沒有自衛能力的。”克倫斯基不想做俄國革命的馬拉,這令人奇怪嗎?

`俄國工業界的前巨頭之一B.奧爾巴赫憤憤不平地敘說:“革命被下等人當作謝肉節一類的節日。例如,女仆整天不見蹤影,打著紅領結去閑逛,乘坐汽車四處游玩,直到清晨才回來,以便洗漱完畢再去閑逛。”太精彩了,這個告發者企圖指出革命是導致道德敗壞的行動,他用來描寫女仆行為的那些素材,也許除了紅領結以外,其他的再好不過地再現了資產階級貴婦們的日常生活。被壓迫者的確是把革命當作節日或者當作節日前夜來接受的,因此被革命喚醒的家庭女仆第一個行動就是減輕自己日復一日、有辱人格、令人愁苦和永無止境的奴隸地位的重負。工人階級整體上來說不能也不愿意僅僅以作為對他人勝利標志的紅領結而感到快慰,彼得格勒的工廠出現了騷動。不少企業的工人公開表示不服從蘇維埃的決定。當然,工人準備回到機床旁邊去,因為不得不這樣,可是在什么樣的條件下回去呢?工人們要求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孟什維克引證1905年工人企圖用剝奪方式確立八小時工作日遭到失敗的經驗說:“無產階級沒有力量在兩條戰線同時跟反動派和資本家展開斗爭。”這是他們的中心思想。一般說來,孟什維克承認未來與資產階級決裂的必要性,但是純粹理論上的承認并不讓他們承擔任何責任。他們認為,現在沒有必要加快決裂。由于資產階級不是被演說家與記者言辭激烈的廢話,而是被勞動階級獨立開展的運動拋進反動陣營的,因此孟什維克竭盡全力來反對工人和農民在經濟領域的斗爭。他們進行這樣的說教:“對于工人階級而言,社會問題現在還不是首要問題。現在它要為自己爭得政治自由。”然而工人不可能知道這種抽象的自由到底在哪里,他們首先想要的是為自己的肌肉和神經爭得為數不多的自由。于是他們逼迫雇主,這下便出現了極具諷刺意味的情形。剛好也是3月10日,當孟什維克的報紙聲稱八小時工作制還沒有列入議事日程的時候,前一天就已經同蘇維埃進行過正式交涉的工廠主協會宣布,自己同意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并且同意組建工廠委員會。結果工業家比蘇維埃民主派的戰略家顯得還要更有遠見。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在工廠里,雇主與工人直接面對面。有不少于半數的彼得格勒企業,其中包括大多數巨型企業的工人干完八小時活以后便全體一致離開工廠。他們自己爭取到了臨時政府和蘇維埃不承認他們的那些權利。在自由主義報刊動情地把1917年3月10日俄國工業家的姿態跟1789年8月4日法國貴族的姿態進行對比的時候,這些報刊比它們自己所想到的還要接近歷史真相得多。與18世紀末的封建主類似,俄國資本家是受形勢所迫才做出這一舉動的,他們希望通過暫時的讓步來保證將來恢復所失去的東西。一位立憲民主黨的時事評論員揭穿了官方的謊言,他直接承認:“孟什維克陷入了倒霉境地,布爾什維克已經用恐怖手段迫使工廠主協會同意立即實行八小時工作制。”恐怖手段到底是什么,我們已經知道了。布爾什維克工人無疑在運動中占據了首要地位。如同在2月那些決定性日子里那樣,絕大多數工人再一次跟著他們前進了。

孟什維克領導的蘇維埃懷著十分復雜的心情記錄下了實質上是反對它的一次宏偉勝利。不過蒙羞的領導人還得往前邁出一步,向臨時政府提議在立憲會議召開前頒布在全俄國實行八小時工作制的法令。可是政府依據跟企業主達成的協議不肯讓步,并且在等待時機,拒絕執行向它提出的不帶一點強硬口氣的要求。

同樣的斗爭在莫斯科省開展起來了,只不過帶有更加持久的性質。那里的蘇維埃不顧工人的反抗,仍然要求復工。在一座巨型工廠里,反對中止罷工的決議以7000票對6票獲得通過。其他企業的反應也同樣差不多。3月10日,蘇維埃再次強調必須遵守馬上回到車床旁邊去的決定。隨后,盡管多數工廠開了工,但是幾乎各個工廠都開展了縮短工時的斗爭。工人用行動糾正了自己領導人的錯誤。長時間遇到阻礙的莫斯科蘇維埃終于不得不在3月21日通過了實行八小時工作制的決定。工業家也馬上服從。在外省,這一斗爭一直延續到了4月。幾乎各地所有的蘇維埃起初都是采取制止和阻撓態度,后來在工人的壓力下紛紛與企業主舉行談判。在企業主不同意的地方,蘇維埃只得獨自頒布實行八小時工作制的法令。體制里面有多么大的裂口啊!

臨時政府故意袖手旁觀。正是那個時刻,在自由主義領導人指揮下開展了一場瘋狂的反對工人的運動,為了打垮工人,決定鼓動士兵來反對他們。因為縮短工時就意味著要削弱前線。難道在戰爭時期可以只考慮自己嗎?難道在戰壕里還會計算鐘點數量嗎?有產階級一旦踏上蠱惑煽動的道路,它們在任何東西面前也不會停下腳步。這類鼓動具有發狂的性質,而且很快就傳到戰壕里了。士兵彼雷科在自己的前線回憶錄當中承認,主要是由某些剛成為社會主義者的軍官進行的鼓動并非毫無效果。“可是對于唆使士兵去反對工人的軍官階層而言,所有的不幸就在于他們是軍官。軍官過去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在每一個士兵的記憶里實在是太清晰了。”但是在首都,中傷工人的行為帶有最尖銳的性質。工業家和立憲民主黨領導集團為了在衛戍部隊中進行鼓動,搬出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花費了無數精力。蘇哈諾夫講述說:“(3月)下旬,在所有的十字路口、在電車里以及在任何公共場所都可以見到工人和士兵用非常激烈的話語進行對罵。”偶爾還會發生肢體沖突。工人明白事情的危險性,也善于化解危險。為此,他們只需講明事情的真相,講出軍用工業利潤的數目就夠了。工人還向士兵介紹了機器震耳欲聾和爐子烈火炙人的工廠與車間的情況。這是工人永久不變的前線——給他們帶來數不清的犧牲的前線。由于工人采取了主動,部分衛戍部隊開始正式參觀工廠,特別是國防工廠。士兵一邊察看一邊傾聽,工人進行說明與解釋。參觀活動結果產生了莊嚴的兄弟情誼。社會主義者的報紙刊載了許多部隊做出的關于它們同工人建立牢不可破的團結的決議。到4月上半月,有關工人與士兵沖突的標題從報紙的欄目里消失了。資產階級的報刊默不作聲了。就這樣,繼取得經濟方面的勝利之后,工人又取得了政治和道德方面的勝利。

與爭取八小時工作制的斗爭相關的事件對革命進一步深入發展具有很大的意義。工人每個星期爭取到了一定的空閑時間去讀書、集會,以及進行軍事操練,這類操練從建立工人民警那一刻起就具備了正規性質。在經歷了如此明顯的教訓以后,工人們開始更嚴密地監視蘇維埃領導人了。孟什維克的威信受到了嚴重損害。布爾什維克的影響在工廠,部分地在兵營加強了。士兵變得更加細心周到,更加深思熟慮和更加小心謹慎了。他們知道有人還在暗中窺伺他們。蠱惑煽動的險惡用心回過頭來反對其始作俑者了。代替疏遠與敵意的是工人同士兵之間更為緊密的團結。

盡管雙方的接觸聯絡充滿田園詩意,臨時政府還是仇視蘇維埃及其領袖,以及他們的監督。一旦出現機會它便流露出這種情緒。因為蘇維埃履行的純粹是政府的職能(并且是在需要平息群眾情緒的時候根據政府自己的要求履行的),所以執行委員會請求給它一筆微薄的補助金以供開支。盡管蘇維埃一再提出,政府還是拒絕了,并且堅持自己的主張:它不能把國家經費交給“民間組織”。蘇維埃保持沉默。蘇維埃的預算落在了那些對繳納革命所需要的捐稅還沒有失去耐心的工人身上。

與此同時,自由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雙方維持著互相之間十分友好的表面。在全俄蘇維埃會議上,兩個政權并存被說成是惡意的讕言。克倫斯基竭力使軍隊代表相信,政府和蘇維埃在任務與目標方面是完全一致的。策烈鐵里、達恩以及其他蘇維埃中堅分子為否認存在著兩個政權也沒有少費心力。他們企圖借助謊言來鞏固在謊言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體制。

可是,這種體制從最初幾個星期就動搖起來了。在組織配合一事上領導人是精力無窮的:他們力圖依靠得勢的代表來反對群眾,依靠士兵來反對工人,依靠新產生的各級杜馬、自治局、合作社來反對蘇維埃,依靠外省來反對首都,而最后還有依靠軍官來反對人民。

蘇維埃形式里面沒有任何神秘的力量。當政府還是必不可少的時候,它絕對擺脫不了任何政府都無法避免的毛病。然而它的力量就在于把所有這些毛病縮小到最低限度。可以肯定地說,經驗也將很快證明這一點——在反映革命時期群眾的真正意愿一事上,其他把群眾分裂為單獨個體的任何機構都要差得不知多少,也緩慢得不知多少。蘇維埃是所有革命機構中最靈活、最直接和最透明的。但是這畢竟只是一種形式。它不能提供比群眾在每一特定時刻加之于它的更多的東西。可是它能讓群眾容易看清其所犯的錯誤并且容易糾正它們。革命發展最重要的保證之一就在這里。

蘇維埃執行委員會的政治前景到底怎樣呢?對此無論哪個領袖也不一定有經過深思熟慮的設想。蘇哈諾夫后來斷言,據他預想,政權交給資產階級只會是很短一段時間,目的是讓民主派得到鞏固,使它以后更有把握地把這個政權重新奪回來。可是,這種本身就很可笑的說法帶有事后追溯的性質。不論在什么場合,沒有一個人當時產生過這種想法。策烈鐵里領導下的執行委員會的動搖不定如果說沒有終止的話,那它至少也納入了體制。策烈鐵里公開宣布,沒有鞏固的資產階級政權,革命必定會遭到毀滅。民主派就應當以對自由派資產階級施加壓力為限度,謹防讓考慮不周的措施把資產階級推向反動陣營。相反,既然它能鞏固革命成果,民主派就應該支持它。這種說不清類別的體制的結局到頭來必定是資產階級共和國,而社會主義者作為議會反對派存在。

對于蘇維埃領導人來說,絆腳石與其說是前景,不如說是現行的行動綱領。妥協派分子答應群眾說,他們將通過施加“壓力”要求資產階級盡量實行民主派的內外政策。在人民群眾的壓力之下,歷史上統治階級不止一次地做出過讓步,這是無須爭論的。然而壓力歸根結底意味著存在把統治階級從政權那里擠走和取代它的地位的危險。不過,民主派手里恰恰沒有掌握這樣的武器。是他們親手把政權奉送給資產階級的。在發生沖突時,不是有民主派占據政權的危險,而是相反,是資產階級用放棄政權進行威脅。如此一來,在壓力這個裝置中,主要的杠桿操在了資產階級手里。這就能解釋清楚,為什么在自己完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政府還能有效地抗拒來自蘇維埃上層有點兒厲害的一切勒索。

到4月中旬,即使對于徹底把臉轉向自由主義者的蘇維埃領導核心保守政治秘密而言,執行委員會也顯得是一個過于龐大的機構了。于是分出了一個常務局,它完全由右翼護國主義分子組成。從此以后,重大政策都是在這個私下的圈子里制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安排就緒并且得到了加強。策烈鐵里在蘇維埃擁有無限的支配權力。克倫斯基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但就是在這個時刻,第一批警報的征兆在下層群眾中明顯地顯示出來了。接近克倫斯基的斯坦凱維奇寫道:“令人驚訝的是,剛好就在委員會組建之際,就在僅從護國派政黨選出來的常務局擔負起工作職責的時候,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它失去了對群眾的領導權,群眾已經離它而去了。”這令人驚訝嗎?不,這不過是合乎規律的結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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