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忱澈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戶口本扉頁——BJ西城區的鋼印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戶口本上的“忱”字，“北京戶口在云城借讀，倒是少見。”

忱澈注視著辦公桌上那盆蔫頭耷腦的綠蘿。它的根系已經撐裂塑料盆底，像極了父親電話里那句“綁也要綁回來”的威脅。

“高考報名前必須轉回戶籍地。”李老師翻著文件，圓珠筆在紙上點出幾個墨點，“最晚明年三月。”

窗外有麻雀撲棱棱飛過。

“能拖到寒假后嗎？”

他聲音很輕，卻驚動了綠蘿葉上將墜未墜的水珠。

李老師嘆了口氣。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孩子：戶籍像風箏線，無論飛得多遠，最終都要被拽回那座皇城根下的考場。

檔案柜的陰影里，忱澈看見自己學生證上的照片——那是去年秋天拍的，梧桐葉正黃得燦爛。

“最遲1月15日。”她最終在轉學申請表上敲下公章，鮮紅的印泥像道未愈的傷口，“BJ的教育局……很嚴格。”

忱澈道謝時，聽見書包里手機震動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是林助理發來的航班信息。

父親到底還是買通了他們。

.

體育課上。

四月的風裹挾著槐花的甜香掠過操場，將少年們的歡呼聲吹散在暖融融的空氣里。

顧錦書坐在看臺最高處，陽光透過新綠的梧桐葉在她白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望著球場中央那個熟悉的身影——忱澈正躍起投籃，黑色T恤被風掀起一角。

籃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像一顆墜落的流星。

“拿著。”

一瓶冰鎮礦泉水突然出現在視線里，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正緩緩滑落。

顧錦書抬頭，看見唐念笙逆光而立，栗色長發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

她在她身邊坐下時，裙擺拂過水泥臺階，揚起細小的塵埃。

“謝謝。”

礦泉水瓶擰開的聲響格外清脆。

顧錦書小口啜飲著，冰涼的水流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莫名的燥熱。

遠處傳來哨聲，忱澈正彎腰撐著膝蓋喘息，汗珠順著下頜線滾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忱澈到現在還沒告訴你那件事？”

唐念笙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顧錦書轉動手中的水瓶，看著光線在水晶般的塑料瓶上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什么事？”

“他要離開云城了。”

風突然靜止。

顧錦書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地撞擊著胸腔。

她下意識望向球場，忱澈恰好也在看她，隔著半個操場的距離，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清澈的琥珀色。

“什么意思？”

“要回BJ了，他。”唐念笙的指甲輕輕叩擊著水泥臺階，“忱伯父告訴我爸的，讓我爸跟學校這邊打照面。”

她的目光追隨著場上奔跑的身影，“估計短期內不會回來了。”

顧錦書感到一陣眩暈。

操場邊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樹影在她眼前晃動，像一場即將醒來的夢。

她攥緊手中的水瓶，塑料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什么時候走？”

“具體不清楚，估計也就這段時間吧。”唐念笙嘆了口氣，“伯父告訴我爸時，只說讓學校這邊提前準備好轉學手續。”她頓了頓，“他一直沒告訴你，大概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遠處傳來進球的歡呼聲。忱澈被隊友們簇擁著，笑容明亮得刺眼。

“也許以后你可以考去BJ。”唐念笙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但要想清楚……”

“既然不愿讓他留在云城，為什么去年又同意他轉學過來？”

操場邊的櫻花樹簌簌落下粉白的花瓣，有幾片飄到顧錦書的膝頭，像一封封未拆的信。

“也許是讓他回來散心的。”唐念笙最終輕聲說道，“這兩年來，他的狀態才稍微好轉。”

她的目光變得深遠，“你知道的，阿曦姐姐和鄧伯母的事……就像扎進心里的刺，時間越久，扎得越深。他的執念讓他不愿意拔出來。”

顧錦書望向球場。

仿佛心有靈犀般，忱澈突然轉頭看向她。隔著紛飛的花瓣與晃動的樹影，他沖她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浸在四月的陽光里。那笑容如此鮮活，如此真實，讓她也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人群中，他們就這樣相視而笑。誰也不知道，這或許是最后一個共度的春天。

風又大了些，卷起地上的櫻花花瓣，在空中跳著告別的舞蹈。

顧錦書低頭看著手中的水瓶，水珠已經蒸發殆盡，只留下幾道蜿蜒的水痕，像極了離別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