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

杜甫

國初已來畫鞍馬，

神妙獨數江都王^〔1〕。

將軍得名三十載，

人間又見真乘黃^〔2〕。

曾貌先帝照夜白^〔3〕，

龍池十日飛霹靂^〔4〕。

內府殷紅瑪瑙盤^〔5〕，

婕妤傳詔才人索^〔6〕。

盤賜將軍拜舞歸^〔7〕，

輕紈細綺相追飛。

貴戚權門得筆跡，

始覺屏障生光輝。

昔日太宗拳毛?^〔8〕，

近時郭家獅子花^〔9〕。

今之新圖有二馬，

復令識者久嘆嗟。

此皆戰騎一敵萬，

縞素漠漠開風沙。

其余七匹亦殊絕，

迥若寒空動煙雪。

霜蹄蹴踏長楸間^〔10〕，

馬官廝養森成列。

可憐九馬爭神駿，

顧視清高氣深穩。

借問苦心愛者誰？

后有韋諷前支遁^〔11〕。

憶昔巡幸新豐宮^〔12〕，

翠華拂天來向東^〔13〕。

騰驤磊落三萬匹，

皆與此圖筋骨同。

自從獻寶朝河宗^〔14〕，

無復射蛟江水中^〔15〕。

君不見金粟堆前松柏里^〔16〕，

龍媒去盡鳥呼風^〔17〕。

【題解】

廣德二年（764）杜甫由川東回到成都，在當時任閬州（今屬四川）錄事參軍的韋諷家觀賞了曹霸的畫馬圖后，寫了這首倍加推崇的詩。曹霸是漢末曹操的后裔，善畫馬，天寶末年官至左武衛將軍，常奉詔畫御馬和功臣，安史亂后流落蜀中。鋪寫有序、描寫傳神和富有滄桑感，是這首詩最突出的地方。全詩分三個層次，第一層十二句，先總寫曹霸畫技高超，三十年來名動京師。第二層十四句，正寫所見圖中九匹駿馬的形貌神態，氣勢飛動，呼之欲出，顯示出詩人為馬寫真留照的深厚功力。第三層八句，由畫中馬聯想到以前所見真馬，寄托今非昔比、時不再來的深沉感慨。詩人寫的是馬，表現的卻是對盛唐精神的留戀和向往。

【注釋】

〔1〕 江都王：指唐太宗之侄李緒，被封江都王。他以善畫鞍馬著名。

〔2〕 乘黃：古代傳說中的神馬。

〔3〕 先帝：指唐玄宗李隆基。 照夜白：唐玄宗所乘的駿馬名。

〔4〕 龍池：唐長安南內南熏殿有興慶池，傳說曾有黃龍出現其中。這里泛指宮苑池沼。 飛霹靂：比喻神馬像龍那樣騰躍飛舞。

〔5〕 內府：皇宮中的府庫。 瑪瑙：寶石名，色彩紅艷。

〔6〕 婕妤、才人：均宮廷中女官名。

〔7〕 拜舞：古代臣子朝見皇帝時的禮儀。

〔8〕 拳毛?（guā）：唐太宗的六匹駿馬之一。

〔9〕 郭家：指唐朝的大臣郭子儀的家。 獅子花：駿馬名，唐代宗曾將御馬九花虬賞賜給郭子儀。

〔10〕 霜蹄：馬蹄因為踏霜雪而成了白色。 長楸：指大路。楸是一種落葉喬木，古人習慣將它們種植在大道旁。

〔11〕 支遁：東晉高僧，字道林。他認為養馬要“重其神駿”。

〔12〕 巡幸：皇帝出行視察。 新豐宮：指華清宮，在今陜西臨潼東南。

〔13〕 翠華：皇帝儀仗中用翠鳥羽毛作裝飾的旗幟。此指皇帝的車駕。

〔14〕 獻寶朝河宗：暗喻玄宗病逝。據《穆天子傳》載，古時周穆王西征時，河宗伯夭與穆王“披圖視典”，“觀天子之寶器”，后來穆王便歸而飛升。另據《舊唐書·肅宗本紀》說，上元二年四月，楚州刺史崔侁向玄宗獻寶，第二天，玄宗就死了。

〔15〕 “無復”句：指玄宗不能再出外巡游了。“射蛟”典出《漢書·武帝本紀》：“武帝元封五年，自潯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

〔16〕 金粟堆：唐玄宗葬在陜西蒲城的金粟山，號泰陵。

〔17〕 龍媒：指天馬。漢武帝《天馬歌》：“天馬俫兮龍之媒。”意思是天馬來了是龍要來的先兆。

【譯文】

在開國以來所畫的鞍馬中，最為神妙的當獨推江都王。將軍因此成名已有三十年，人間又見到了神駿真乘黃。曾臨摹先帝的名騎照夜白，十天來像池龍飛騰挾霹靂。內府庫所藏殷紅的瑪瑙盤，婕妤傳出旨意讓才人取索。受了賜盤將軍拜謝而歸，精美的絲綢連連相隨。權貴豪門得了他的筆跡，才覺屏風上增添了光輝。過去太宗喜愛的拳毛?，如今郭家珍惜的獅子花。現在新圖中有這兩匹馬，又使識馬者久久贊嘆驚訝。這些都是以一敵萬的戰騎，白絹上的大漠揚起了風沙。其余七匹也非凡絕倫，遠望像寒空飄來的塵雪。霜蹄踏過楸木夾峙的長道，養馬官役們森然一片排列。可愛的九匹駿馬爭相炫耀，顧盼間氣質沉穩尤顯清高。試問傾心酷愛神駒的是誰，前有名僧支遁后又有韋諷。回想玄宗當年巡游新豐宮，拂天的翠羽旌旗由西向東。紛紛跳躍奔騰的有三萬匹，強健的筋骨都與此圖相同。自從河宗向天子獻了寶后，就不能再把蛟射死在江中。您沒看見那金粟山前的松柏林里，龍媒匿跡后只有鳥在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