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國藩家訓(xùn)譯注（全二冊）
- (清)曾國藩著 張?zhí)旖茏g注
- 3060字
- 2020-08-27 13:46:28
諭紀澤（看《漢書》有兩種難處）
字諭紀澤兒：
接爾安稟，字畫略長進，近日看《漢書》。余生平好讀《史記》《漢書》《莊子》《韓文》四書，爾能看《漢書》，是余所欣慰之一端也。
看《漢書》有兩種難處：必先通于小學(xué)①訓(xùn)詁之書，而后能識其假借奇字；必先習(xí)于古文辭章之學(xué)，而后能讀其奇篇奧句。爾于小學(xué)、古文兩者皆未曾入門，則《漢書》中不能識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
┃ 今譯 ┃
接到你告安的信，寫字筆畫略有長進，知道近來你在看《漢書》。我生平最喜歡讀《史記》《漢書》《莊子》以及韓愈文集這四種書，你能看《漢書》，也是令我感到欣慰的一個方面了。
看懂《漢書》則有兩種難處：必須先精通小學(xué)訓(xùn)詁方面的書，然后才能認識其中一些不常見的假借用字；必須先熟習(xí)古文辭章方面的學(xué)問，然后才能讀懂其中一些奇特的篇章與深奧語句。你對于小學(xué)、古文這兩者都還未曾入門，所以《漢書》中不能認識的字、不能讀懂的語句還有很多。
┃ 簡注 ┃
①小學(xué)：中國古代的文字、音韻、訓(xùn)詁類學(xué)問的統(tǒng)稱。
┃ 實踐要點 ┃
曾國藩曾反復(fù)告知其子，自己喜好的“四書”是《史記》《漢書》《莊子》以及韓愈的《昌黎先生文集》，故而聽曾紀澤說已開始讀《漢書》就特別欣慰。此信專門指點如何研讀《漢書》，與孩子一起討論，總有一種在場的感覺，對于激發(fā)孩子興趣，并且指導(dǎo)孩子讀書方法，極有意義。至于讀《漢書》的兩大難處，也是自己切身體驗的提煉，娓娓道來，循循善誘。關(guān)于小學(xué)訓(xùn)詁、古文辭章兩方面與讀古書關(guān)系的講述，對現(xiàn)代人學(xué)好語文也具有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
欲通小學(xué)，須略看《段氏說文》《經(jīng)籍纂詁》①二書。王懷祖（名念孫，高郵州人）先生有《讀書雜志》，中于《漢書》之訓(xùn)詁極為精博，為魏晉以來釋《漢書》者所不能及。
┃ 今譯 ┃
想要精通小學(xué)，必須大略看看段玉裁所著的《說文解字注》、阮元所編的《經(jīng)籍纂詁》這兩部書。王懷祖（名念孫，江蘇高郵人）先生著有《讀書雜志》，此書之中對《漢書》的訓(xùn)詁，作了極為博大精深的研究，這是魏晉以來解釋《漢書》的學(xué)者所不能企及的。
┃ 簡注 ┃
①《經(jīng)籍纂詁》：清代阮元等所編的字典，將唐以前古籍正文、注疏的訓(xùn)詁材料匯編而成。
┃ 實踐要點 ┃
學(xué)習(xí)“小學(xué)”的幾種重要的工具書，也就是說先準備《說文解字注》《經(jīng)籍纂詁》《讀書雜志》等書，以備查閱。這對現(xiàn)代人讀懂古代文獻依舊有指導(dǎo)意義，就一般讀者而言，也可以替換為普通的古漢語詞典，總當以勤于檢索，力求讀懂為要。
欲明古文，須略看《文選》①及姚姬傳②之《古文辭類纂》二書。班孟堅③最好文章，故于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東方朔、司馬遷、揚雄、劉向、匡衡、谷永諸傳，皆全錄其著作；即不以文章名家者，如賈山、鄒陽等四人傳，嚴助、朱買臣等九人傳，趙充國屯田之奏、韋玄成議禮之疏以及貢禹之章、陳湯之奏獄，皆以好文之故，悉載巨篇。如賈生④之文，既著于本傳，復(fù)載于《陳涉?zhèn)鳌贰妒池浿尽返绕蛔釉?sup>⑤之文，既著于本傳，復(fù)載于《匈奴傳》《王貢傳》等篇；極之《充國贊》《酒箴》，亦皆錄入各傳。蓋孟堅于典雅瑰瑋之文，無一字不甄采⑥。
┃ 今譯 ┃
想要讀明白古文，必須大略看看昭明太子蕭統(tǒng)所編的《文選》以及姚鼐（姬傳）所編的《古文辭類纂》這兩部書。班固（孟堅）最喜歡文章，所以在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東方朔、司馬遷、揚雄、劉向、匡衡、谷永等人的傳記之中，都全部錄入他們的著作；即使是那些不以文章而著稱的人，比如賈山、鄒陽等四人的傳記，嚴助、朱買臣等九人的傳記，趙充國論述屯田的奏疏、韋玄成議論禮儀的奏疏，以及貢禹的奏章、陳湯斷案的奏章，都因為班固喜歡好文章的緣故，大多被記載進去了。再如賈誼的文章，既被著錄于本傳，又被記載在《陳涉?zhèn)鳌贰妒池浿尽返认嚓P(guān)篇目；揚雄（子云）的文章，既被著錄于本傳，又被記載在《匈奴傳》《王貢傳》等相關(guān)篇目；至于《充國贊》《酒箴》，也都被錄入各個傳記中了。這都是因為班固對于典雅瑰瑋的文章，沒有一字不想去甄別采錄。
┃ 簡注 ┃
①《文選》：梁太子蕭統(tǒng)，也即下文“昭明”，蕭統(tǒng)未即位而病逝，謚號“昭明”。他所編的《文選》，又稱《昭明文選》。
②姚姬傳：姚鼐，字姬傳，其書室名惜抱軒，學(xué)者稱惜抱先生，安徽桐城人，其所選編的《古文辭類纂》在清代中后期流傳極廣。
③班孟堅：班固，字孟堅。著有《漢書》。
④賈生：賈誼。司馬遷《史記》有《屈原賈生列傳》，故又稱賈生。
⑤子云：揚雄，字子云。
⑥甄（zhēn）采：甄別，鑒別，選取。
┃ 實踐要點 ┃
學(xué)習(xí)辭章之學(xué)，也即提升文學(xué)寫作的水平，關(guān)鍵在于熟讀文學(xué)作品，特別是熟讀重要的選本，比如《文選》《古文辭類纂》二書可以作為基礎(chǔ)。再說《漢書》這樣的史書，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代文章的選本，因為其作者班固喜愛好文章?，F(xiàn)代人讀書，也應(yīng)當注意優(yōu)秀選本，由選本而經(jīng)典原著，這是一條捷徑。
爾將《十二帝紀》①閱畢后，且先讀列傳。凡文之為昭明暨姚氏所選者，則細心讀之；即不為二家所選，則另行標識之。若小學(xué)、古文二端略得途徑，其于讀《漢書》之道，思過半矣。
┃ 今譯 ┃
你將《十二帝紀》讀完之后，暫且先讀列傳部分。凡是文章被昭明太子蕭統(tǒng)與姚鼐所選的，則要細心去讀；那些不被兩家所選的，則要另外標識出來。如果小學(xué)、古文兩種工夫大略識得了一些途徑，那么對于讀懂《漢書》來說，也就有一半多的把握了。
┃ 簡注 ┃
①《十二帝紀》：《漢書》為紀傳體史書，包括紀十二篇、表八篇、志十篇、傳七十篇，共一百篇?！妒奂o》即高帝紀、惠帝紀、高后紀、文帝紀、景帝紀、武帝紀、昭帝紀、宣帝紀、元帝紀、成帝紀、哀帝紀、平帝紀，共十二篇。
┃ 實踐要點 ┃
曾國藩指出閱讀《漢書》的次序，先讀“本紀”了解漢代歷史之大概，再選讀傳記部分。其實一部大書，往往不知從何讀起，那么就看此部書中，被選為經(jīng)典名篇的有哪些。比如《漢書》，先讀《文選》與《古文辭類纂》所選篇目則有了方向。此類細致傳授讀一種書的方法，當是曾國藩家訓(xùn)之中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錦衣玉食而后謂之奢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輿馬、仆從習(xí)慣為常，此即日趨于奢矣。見鄉(xiāng)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①，此即日習(xí)于傲矣。《書》稱：“世祿之家，鮮克由禮?！?sup>②《傳》稱：“驕奢淫佚，寵祿過也。”③京師子弟之壞，未有不由于驕奢二字者，爾與諸弟其戒之！至囑，至囑！
（咸豐六年十一月初五日）
┃ 今譯 ┃
世家子弟，最容易犯錯的是在“奢”字、“傲”字上頭。不是必須錦衣玉食而后才叫做奢，只要皮袍、呢褂之類的好衣服俯拾即是，車馬、仆從之類習(xí)以為常，這也就是在漸漸走向奢了。見到鄉(xiāng)村的人就嗤笑人家粗俗鄙陋，見到雇工就頤指氣使，這也就是在漸漸習(xí)慣于傲了?！渡袝氛f：“世代享受俸祿的人家，少有依照禮儀辦事的?！薄洞呵镒笫蟼鳌氛f：“驕奢淫佚，都是因為受寵、受祿太過的緣故?！本┏堑淖拥軐W(xué)壞，沒有一個不是因為“驕（傲）、奢”二字的，你與弟弟們都要引以為戒！千萬記?。?/p>
┃ 簡注 ┃
①頤指氣使：頤，腮幫子。用腮幫子、神氣來指使人，比喻神情傲慢的樣子。
②《書》：即《尚書》，又稱《書經(jīng)》。此句語出《尚書·畢命》，意思是說，世代享有官位的人家，少有遵循禮教的。
③《傳》：指《春秋左氏傳》。此句語出《石碏諫寵州吁》：“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意思是說，驕傲、奢侈、淫蕩、逸樂，就是引向邪路的開始。這四方面的產(chǎn)生，都是因為寵愛與賞賜太多了。
┃ 實踐要點 ┃
最后，接著上回的書信，指出千萬不要犯了官宦公子的“奢、傲（驕）”等毛病，特別是當時曾紀澤住在北京，常與一幫貴公子混在一起。所謂防微杜漸，故而從習(xí)慣養(yǎng)成、言行細節(jié)之處加以提醒，也真是一片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