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終知敝

最后再來看漸與歸妹二卦。這兩個卦字面上即與婚姻相關，歸妹是少女出嫁，漸卦卦辭云“女歸吉，利貞”，主張婚禮當禮法謹嚴，循之以漸。

漸卦（）卦象是外卦巽順，內(nèi)卦艮止。《彖傳》云：“止而巽，動不窮也。”慢慢往前進，終有一天達到目的。漸卦六爻以鴻雁飛行為象征，從初爻的“鴻漸于干”（水涯），到上爻的“鴻漸于陸”（同“逵”，天空），循序漸進，井然不亂。鴻雁結伴飛行，或成“人”字，或成“一”字，部伍森嚴，又有喪偶后不再偶的習性，用來作漸卦的象征，十分貼切。

九五爻辭云：“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小象》云：“得所愿也。”這里的“婦”是指六二，與九五相應與。因重重阻礙，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結合，由于信心堅定，逐漸突破難關，得償所愿，終于獲吉。爻辭以鴻雁飛到丘陵上為象征，居高臨下，卻顧所來徑，內(nèi)心充滿甜蜜的滋味。

九三爻辭云：“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利御寇。”《小象》云：“夫征不復，離群丑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順相保也。”九三剛亢不中，躁進不已，失去處漸之道，與上九又不應與，注定不會有好結果。就像丈夫出門，或忙事業(yè)，或遭外遇，不回家了一樣；“丑”同類，“離群丑”，即離開了與他有最親密關系的家人。妻子受此打擊，不耐寂寞或存心報復，也出軌而懷孕，有了私生子，卻因不合法，不敢養(yǎng)育，這樣當然兇。為整體幸福計，其實夫妻倆還是應該言歸于好，共同來抵御外在的誘惑和打擊。

歸妹卦（）的卦象是外卦震動，內(nèi)卦兌悅。少女迷戀長男，心中悅慕，主動投懷送抱，于禮法不合，所以卦辭云：“征兇，無攸利。”《彖傳》進一步解釋：“征兇，位不當也；無攸利，柔乘剛也。”歸妹中間四爻皆不當位，上下卦又都是陰爻壓在陽爻上面，淫亂失序，不成體統(tǒng)，所以行動一定不利。

六三爻辭：“歸妹以須，反歸以娣。”《小象》云：“歸妹以須，未當也。”“須”同需，等待之意；“娣”是過去一夫多妻制的產(chǎn)物，偏房、側室、如夫人、陪嫁丫環(huán)等皆屬之，比起正房地位差得多。這句話是說，有些女人自視甚高，嚴格挑剔對象，不絕對滿意不出嫁。結果一天天等下去，年華漸老，良緣難再，最后不得已，嫁給人家做小老婆，身價一落千丈。

以前有個關于美國總統(tǒng)林肯的傳說，他有天在海灘散步，碰到一位少女，許諾她若沿著海灘撿石頭，撿到一粒最大的給重賞，但只有一次機會，不能回頭。少女一路走一路撿，一路撿還一路丟，因為她總覺得往前一定還有更大的石頭。結果愈到后來石頭愈小，后悔不迭，終于兩手空空哭了起來。

兩年前我占到此爻，問的是公司主力直銷部門的發(fā)展前景。直銷因屬人員銷售，抽傭計酬，需花在辦公設備及組織訓練上的投資極高，人員流動性又大，經(jīng)營起來百般不易。一般同業(yè)建立直銷系統(tǒng)，都得有先賠三年以上的準備。我們公司也是一樣，當時包括開發(fā)產(chǎn)品，所累積的投資已很可觀，但業(yè)績回報不成比例，真有些進退兩難。占到此爻，我心里一驚，也若有所悟。日后的發(fā)展果然如此，寄望愈高，失望愈大，而為超高業(yè)績目標所丟下的血本，也極可能收不回來。“歸妹以須”，確實不恰當，不合乎生意原理。

但等待也有得善終的。九四爻辭云：“歸妹愆期，遲歸有時。”《小象》云：“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愆期”就是耽誤了時刻，很慢才嫁出去，仍獲美滿良緣，沒有白等。九四陽居陰位，剛而能柔，居上卦震動之基，象征耐心等待，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六三則陰居陽位，本身缺乏遠大見識，不安其位，與上六又無應與，盲目等待，遂罹此兇災。

上六爻辭云：“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小象》云：“上六無實，承虛筐也。”這個爻，我們在第四章“占卜玄機”中已經(jīng)講過，象征婚事不成，徒具形式，沒有實質效益。歸妹卦卦辭已是“征兇，無攸利”，上六爻辭又是“無攸利”，可見行動一定不利，徒做虛功而已。

歸妹《大象傳》云：“君子以永終知敝。”人情都是希望好，做事業(yè)飛黃騰達，婚姻花好月圓，企業(yè)永續(xù)經(jīng)營，國家福祚綿長。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合理來說，還是得練習往壞處想。俗云：“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成住壞空，興衰成敗，本是人生常理，不必大驚小怪。情之為物，自古誤人甚深，癡者自癡，迷者自迷，大概也只有大智大慧者，能光耀透達，圓融無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