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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古典學與當代青年

古典學的當代面貌

西方的“古典學”是一個獨立于文學、哲學、歷史學、政治學等學科的現代學術專業,是“對希臘、羅馬的語言、文學與藝術,以及所有教育我人關乎人之本性與歷史的準確研究”。[2]如今,隨著一批前輩學者的提倡,“古典學”已經成為中國學界普遍討論的焦點話題,建設中國的“古典學”已經提上了人文學科改革的議程。

古典學研究的是“古典”。“古典”往往包含了這兩個內涵:時間上的“古老”和品質上的“典范”。我們不說卡爾·波普爾是“古典的”,因為他或是不古老,或者不是值得學習的典范;但我們說柏拉圖是古典的,因為他或是古老,或是值得學習的典范。這一點在中國“古典”二字的原初意涵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根據《說文解字》,“古”就是“故”,是“識前言者”;“典”則是“五帝之書也,從冊在丌上,尊閣之也”[3]。在這個意義上,“古典學”的“古”意味著對先前時間的重視,“典”意味著對一種高明智慧的承認與敬慕。長期以來,談到本土學術中的“古典”,人們通常想到的是經學與史學。隨著現代學術范式自晚清以來對經史子集四部之學的取代,古代漢語、文獻學、古代史等現代學科開始構成中國古典研究的主要力量。近幾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青年學者跳出現代學科壁壘,回歸到更為寬廣且意義深遠的古典研究當中。進而,中西方歷史上古老的、值得奉為典范的著作和人物,都是熱愛學術與思想的青年們關注的對象。

古典研究旨在提供對人之本質和高明智慧的理解。這樣的研究自然不可能是有盡頭的,也正因為如此,古典研究恰恰最需要青年人的生命血氣,去推動它朝向新的前景運動。在這個意義上,“回歸古典”成為了一種面向未來的學術范式轉換,其中包含了理論、方法和整體精神面貌的變革,包含了對“什么值得被奉為經典”這個問題的重提。

學者汪暉看到,“青年”本質上是一種“重構我們的世界圖景”的生命召喚。在五四《新青年》時期,新的政治意味著提出新的問題,創立新的法度,這就正如文藝復興時期對希臘羅馬的追溯反而開啟了歐洲文化新局面一樣,新一代人對“古典”的追求總是對已經僵化、喪失活力的既有文化領導權的顛覆。也就是說,無論喊出的口號是“打倒古典”還是“復興古典”,其目的都是發揮自身的活力,甩開當下已經喪失活力的舊傳統,發明新傳統。[4]

在這個意義上,時至今日,如果有學者出來說“回歸古典”,我們都會明白其中有個隱含的大前提,那就是“在現代的語境之下,在面對未來的語境之下”。沒有人真心想要回到古代,過茹毛飲血的生活。因此,與其質疑現代是否需要古典,不如追問這樣一個問題:對“古典”的重新恢復,是否能夠最大程度呈現歷史真實并介入當下生活,并為我們今天的文明重建提供新鮮活力?從事古典研究的青年人,必須經過這一問題的基本檢驗。畢竟,我們不能因為古老的經典富有魅力,就沉浸在其中,失去面朝當代事務的勇氣與信心。

西方現代古典學的科學主義和歷史主義誤區

青年人與古典學之間關系問題的首要困難在于:古典學對于積極健康的當代生活來說,能夠提供何種幫助?

正如維拉莫威茲在《古典學的歷史》開篇提到的,古典學一度享有一種崇高的地位。[5]在西方語境當中,“古典”首先指涉的是“高貴”,其中包括對真、善、美等維度的高雅和尊嚴的追求。學習“西方古典學”的青年人大多認為自己在從事高貴的實踐,榮譽感是驅使他們進入這一行當的最大動力。也就是說,學習古典學的青年人,渴望的是通過這種方式來使得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高貴美好。

如今的問題是,西方現代古典學者未必真心認為古人說的就一定比現代人“高貴”或“高明”。確實,從邏輯上說,“從來如此”的東西未必就是正確的。但“從來如此”至少是久經考驗、得到大多數人認同的。現代的某些學者則費盡心機窮盡一切例外的情況,試圖說明,古典的教誨與實踐未必比現代人的判斷值得信賴;現代人或許比古人還要成熟、有智慧。

這又是為什么?我們有必要搞清楚西方現代古典學的哲學根基,才能搞清楚,為什么我們今天不必繼續延續西方現代古典學的路徑來研究我們自己的古典資源。

西方現代古典學的基本邏輯被培根在現代性開端時期的著名斷語所揭示:

只有世界的老邁年齡才算是真正的古,而這種高齡正為我們自己的時代所享有,并不屬于古人所生活過的世界早期;那早期對于我們說來雖是較老,從世界自身說來卻是較幼的。我們向老年人而不向青年人求教有關人類事物的更多的知識和較成熟的判斷……[6]

培根把古典文明視為人類的幼年文化,認為唯有掌握了經驗科學的研究方法的現代人才是真正的長者和智者,進而是掌握權力的人。“知識就是力量”的邏輯暗示的是,通過經驗知識的積累,人們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征服、改造自然世界的能力,從而提升自己的物質生活品質,實現人類社會的巨大繁榮。

為了實現這個現代科學主義的誘人目標,現代的哲學與歷史學必然會放棄從古人那里尋求關于人生的真理與道德教誨。相應地,他們認為古人的智慧因而構成現代人思想的腳注。人類生活的典范功能,則被技術文明取代。科學技術能夠提供實踐中的任何方便,這樣一來,古人教諭則成了過時的玩意兒。

進而,西方現代古典學的主要內容不再是集中精力從荷馬、柏拉圖那里找尋一種實在的現實規訓,而是通過整理莎草、石板和出土文物,把一切古代的事物整理好之后安置在圖書館和博物館里作為語言教材或“文明遺產”。古典的資源不再是我們的老師,而更多的是一種“寵物”或“裝飾”。許多人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愛古典,就像喜歡逗弄小孩或原始人那樣。這并不是說他們主觀上全然沒有敬畏之心,而是因為他們把敬畏僅僅理解成了“敬而遠之”。要達到敬而遠之的效果只需要“古老”,而經典的“典范性”可能帶來的當代倫理效應則成了次要的考慮。西方的現代古典學在這個層面上“古”而非“典”。

受到這種現代技術文明邏輯的侵襲,古典學自身開始發生擯棄普遍意義之可能的歷史主義的轉變,這使得古典研究喪失了其本該具有的激進性。在文藝復興時期,對古典的熱愛本質上意味著對現世生活、對新的思想與制度的熱愛。到了18、19世紀,古典學者如溫克爾曼、歌德、施勒格爾等依然致力于推進復古開新的進程。可見,西方古典學的建立時刻伴隨著強烈的革新意志。但是,從沃爾夫、赫爾曼的時代開始,古典學就開始彌漫著強烈的“好言”沖動:在當時的學者眼里,關注古希臘、拉丁文法(grammar)的“語文學”(philology)是一切歷史研究的科學基礎。對知識的單純渴求和對科學方法的強調是這種“語文學”的基本訴求,在這兩者基礎之上,古典文本將向當代讀者提供一種歷史主義的教條,[7]將古代的一切安置在先驗的歷史規律紐帶之上,然后整飭出推動事物進步發展的“時代精神”;“當代”則被視作“時代精神”的頂點。

古典學界的“叛徒”尼采宣布,這種歷史主義的古典學已經走向了“頹廢”。尼采反對這種皓首窮經的研究,原因在于,這種歷史感是過度的,是破壞人的生活健康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不顧自己的一切歷史而非歷史地思維和行動,如何讓他們對歷史的研究不是服務于純粹的知識,而是服務于生活。”[8]這讓我們看到西方現代古典學的大問題:在科學主義、實證主義與歷史主義的影響之下,由于沉迷于知識的探索和積累,古典學術失去了提供生活實踐智慧的可能,反過來化為了一種對象化、符號化的教條,成為了對當下生活的沉重約束。到了20世紀,西方古典學一開始具有的目的論和立法意志漸漸消弭無形,對古典的研究開始片面為某些群體的“政治正確”服務,或是向神秘或審美的消極癖好轉向,走向“為學術而學術”。在這一切傾向背后,西方現代古典學者實際上普遍認為,我們已經不能像古希臘人那樣依據荷馬、赫西俄德筆下的道德尺度行事;相反,我們應當將一切置于“我”的理性分析當中。但這里的“我”并不是一個積極的意志,而是一個消極的、事后的、反思性的總結者,是一位歷史學家、科學家。

正如白璧德對西方現代古典學的批評所言,“追求認識的方法與工具而遺忘認識的目的,這種傾向在古典研究領域中或許表現得最為明顯。”[9]由于將一切問題的基礎奠定在了中立科學性之上,現代古典學不會再度試圖從經典文本當中找尋改造社會的禮法效應,進而對我們的生活品質的提高似乎不再負有直接的責任。不難想象,這種學術風氣會讓追求榮譽和靈魂卓越的青年人垂頭喪氣。他們親近古代經典、閱讀英雄史詩,本來出于一腔熱血,渴望學會修煉靈魂的法門,讓自己的生命品質得到提升。但“古典學”的科學中立傾向使得這種意圖毫無立錐之地。在這個意義上,歷史主義其實必然會帶來價值虛無主義,哪怕在古典研究中也不例外。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以“科學方法”展開過度“疑古”的研究,用現代視角懷疑、批判一切古代的文獻表述,做出大量“有罪推定”——這樣的做法顯然是一種傲慢與偏見,同時也無法給我們的時代提供任何高貴美好的傳統活力,反而會造成整個文明的頹廢。不妨用斯賓格勒的一段話來描述這種死氣沉沉的“古典”化的文明:

古典是他們用自己的心血創造和培育起來的一種生活理想的圖景,是一種充盈著他們自己的世界感的容器,是一種幻象和偶像。……文明是一種發展了的人性所能達到的最外在的和最人為的狀態。它們是一種結論,是繼生成之物而來的已成之物,是生命完結后的死亡,是擴張之后的僵化,是繼母土和多立克樣式、哥特樣式的精神童年之后的理智時代和石制的、石化的世界城市。它們是一種終結,不可挽回,但因內在必然性而一再被達成。[10]

“古典”如何不成為負擔,而成為一種有助于當下生活的資源?這首先要求古典學提供對高尚美好目標的持續性動力。不以高貴和至善為目的的純粹學術研究如今當然是合法的。但對一位古典學者來說,這么做并不劃算。任何一個客觀公允的古典學家都應當意識到,既然自己選擇了這一志業,就應當相信,保持謙卑的姿態閱讀經典,可以學習到更好的東西,可以朝向更高層次的狀態邁進。現代古典學家如果足夠自信,就應當將古典的教誨切切實實囊括到自己的生命體驗里,否則他學習古典,就容易陷入一種虛偽的分裂。至少,古典學家應當從事的工作是,將現代的種種倫理尺度與古典的倫理尺度進行對照,展開一定程度的反思。

進而,只要承認人人都有追求自我成全的生命意志,我們就得承認,積極學習古典的倫理精神并以之指導生活實踐,是一種相當值得考慮的人生道路。至于我們所追求的至善、高貴和幸福的具體內容是什么,當然還要借助對現代體驗的綜合把握來得出結論。這種帶有“古今之爭”視野的古典學研究,當然不同于純粹的好古癖,而是一種開創性的靈魂鍛煉。

所以,盡管借鑒了西方人保護古典文明傳統的心態和行動,中國學者從一開始就強調,這一提議并非單純模仿西方。根據中國第一位招收“古典學”博士的劉小楓教授的看法,建設中國的古典學是為了讓我們中國自己的文明“恢復元氣”:過去我們過分“疑古”,以至于面對西方文明時喪失了自信力,在這種情況下,單純“與國際接軌”無異于依然跟著西方人的思維走,把主導權交在外國人手里。其實,西方古典學不過是一面提供參考的鏡子;唯有重新尊重、發揚我們自己的古典傳統,才能為中國的未來找到少數青年人的“承重墻”。[11]

當代青年與中國古典學重建

由此,我們可以進一步思考如何回應汪暉的質疑:

今天這個時代,總體來說是一個比較趨向于保守的時代,看起來也趨新,但是它比較保守,保守表現在他去挖掘傳統,但是在挖掘傳統的時候,產生出的創新很弱,好像頂禮膜拜很多,把傳統重新變成創造資源的能量卻很少。[12]

在今天,社會的道德尺度愈加寬泛,層出不窮的新倫理學問題開始對每一個知識人提出挑戰。在這個語境之下,古典學知識應當如何提供新的能量,為個人和社會的現實生活服務?這是學習古典學問的青年人應當沉思的大問題。

某些現代古典學家會說不該過早地談論“創造”。的確,我們中國的學術傳統一度因為某些原因中斷過,而西方的古典傳統目前只向我們呈現了冰山一角。在這種語境下,是否應當先考慮將基礎工作做好?這種看法當然是正確的。但是,基礎性研究,如傳授語言、譯介西方學術成就、梳理文獻等等,雖然是必要條件,但絕不是古典研究的全部。“五四”時期的第一代現代知識人早就提出要依靠科學的歷史整理方法為未來的研究奠基。但時至今日,我們會發現他們的實踐過程中依然充滿了偏見與錯誤。其實,并不是說僅僅將精力花在科學實證研究上,就能得到科學的結論,因為片面地尋求科學經驗方面的精確性,反而會導致我們忽略現實生活的流變復雜,忽略經典作品中更為精深、悠遠的成分。現實與歷史都是在“生成”當中,要把捉到這種“生成”,單純的史料考據、細致分析都是不夠的,我們還得鼓起勇氣去宏觀把握整體流動,看清本質,從而找到自己繼承古典脈絡后所能實現的當代位置。

此外,對于青年人來說,要用浩如煙海、良莠不齊的文獻淹沒他們的青春年華,使得他們的活力消弭在“尋章摘句老雕蟲”的歲月當中,這是難以接受的。這不是說不該重視基礎的修養和文獻積累,而是要讓古典的學習落實到其真正寶貴的向度:為處于發展中的個人與社會創制新的典范與法則。在這個意義上,青年人的選擇絕不應該是尼采所批判的“好古癖”。他們絕不僅僅是“我反思”“我考察”的歷史學家,還應當是“我意愿”“我創建”的詩人與藝術家。恰如從古至今的遠見卓識者看到的那樣,研讀古典文本的過程就是展開自我心靈訓練的過程。在這樣的過程中,最終得出的結論在歷史事實方面是對還是錯,這其實是次要的,關鍵在于,我們是否切切實實地磨煉了自己的理解力和科學探索能力——當然,這里的“科學”與中立的、實證的現代科學,已經有了本質上的不同,其確切所指是“合于事”“合于道”,而非“合于我”“合于名”。

在這方面,中國儒家的古典研習可以作為一個正面的對照。正如孔子所言,“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論語·學而》),這里的“新”,顯然并不僅僅是知識上的新,還是制度上的,如劉寶楠所云:“《六經》皆述古昔、稱先王者也。知新,謂通其大義,以斟酌后世之制作,漢初經師皆是也。”[13]“斟酌制作”體現著對禮樂制度的訴求。“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禮樂制度是在不同時期的發展中有所損益變通的,學習古代經典和制度的目的,就在于把這種損益中的成熟制度謀劃流傳到后世,提供百世的參照。

士大夫修習詩、書、易、禮、春秋,不完全是為了知識保存,其更高目的是營造禮樂氛圍,促進個人的良好倫理—政治實踐,并由個人上升到共同體層面的大同存異。儒家的經典研習很大程度上帶有“面對實事本身”的性質:不光要重視訓詁和文獻研究,還必須有事理、倫常和禮法維度的深思熟慮。這就與西方傳統古典學一度強調的“精微”(subtle)不謀而合。與這種深思熟慮的審慎態度相比,現代古典學追求立場上的絕對中立其實沒有意義,因為事關倫常、情感和藝術的話題時,徹底的中立與其說是審慎,不如說是冷漠。所以,相比起學術上的“價值中立”,毋寧說我們追求的是一種實踐上自我克制、規訓的“中庸”狀態:唯有通過虛心的臨摹、重演和反觀自照,以意逆志地體察流傳千年的經驗教訓,才能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就如《禮記·學記》所云:

不興其藝,不能樂學。君子之于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道。

“藏”“修”“息”“游”正是“為己之學”的法門,也正是讓古典知識通達個人乃至共同體生命實踐的必由之途。這種古典學思路也就打破了西方現代古典學對象化、歷史主義化的邏輯,讓我們得以把過去的教誨落實為生命實踐。

無論師法西方古典,還是學習中華正統四部之學,我們最終要建立的古典學說到底也是現代學術的一部分,與當代社會文化局面的流變密不可分。但通過古典的研讀、對比和發微,人們首先應當學到歷史政治變革背后的基本規律和實踐法則,學到“變”中的“不變”。這就要求我們能夠體察微言,俯仰萬事,而不是用現今某種尚未得到完全證成的價值觀去臧否古典文學、歷史和哲學著作中蘊含的自然經驗。唯有讓自己處于一種順其自然的模仿與學習(“學”就是“孝”,就是對先人生命的繼續延續)狀態之中,才可獲得切實符合“中道”的生命體驗,才能充實有力地應對一切迎面撲來的不測風云。“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易·文言》)

青年人的生命血氣如果能夠得到這一維度的浸潤節制,將找到更加合適的發散方向。這種看似“保守”的自我節制需要更為堅實的地基,那就是每一個青年學者個人的政治與倫理生活,而每一個體的政治倫理生活與更大的共同體及其傳統無法分離。當今某種流行的“自由主義倫理”認為,國家和民族的地位應當低于西方人推銷的“普世價值”。但我們國家與民族內部真正追求的“善”或許并不一定依附于這種價值觀,而更多地與實際傳統累積的經驗以及既有的現實狀況有關,也就與我們一直在談論的既古老又具有典范意義的知識內容有關。根據亞里士多德的觀點,一個國家對“善”的實現,是由無數個人的“善”的實現總結出來的。[14]如果認識到人民廣泛認同的倫理尺度大多以具有國家和民族凝聚力、經歷了歲月洗禮的“古典”為最佳載體,那么就不難意識到,面向人民群眾的政治生活體驗、古典學問研習和個人心性的提升,應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三者不可分割。

所以,青年人的古典研究,除了是對人類偉大傳統的虔敬,還應當是對現實的社會問題和人民生存狀況的悉心體察,并最終做到對自我生命召喚的忠實呈現。只要愿意拋去現代知識生活中的驕傲與偏見,將視野融入日常生活當中,就會發現,因為遭到現代西方技術主義—歷史主義精確性思維的排擠而在知識界褪色的古典政治—倫理氣質,似乎仍然在人民——尤其是我們中國人民——的生活當中俯拾即是、散發生機。在高尚的勞動者、治理者、經營者那里,依然保存著古典傳統教誨的星星之火。中國人民對真正的“古典”有無比的熱情,他們只是需要更加高明、深刻的指導,才能接近最純正醇厚的學問內核。

在這個意義上,有崇高志向的青年人應當深入到日常經驗當中,將書本知識與實在世界中的實踐結合起來,與各個階層、領域的同道者打交道、過日子,反思社會機制,正名析理,嘗試樹立更高的德性標尺。一度癡迷于“為學術而學術”的年輕人,一旦接上這種“地氣”,就會深切感受到:當社會各界——工農勞動者、軍事家、政治家、民族實業家和學者等——能夠在古典研習的統一陣線上達成一致,共同提供學習經驗,那么現代古典學將解開其專業主義的死結,借助時代的吹息,重新煥發生機,投身到新時代的倫理立法使命當中。曾經一度被視為腐朽、落后的古典思想,一旦能夠在形形色色的對話過程中海納百川、百煉成金,就將成為最有活力的當代理論實體。青年古典學者若是能夠通過自我的修煉和傳道授業規范人心、治理風紀,使得人民能夠保持心性上的平和中正,那么國家與社會也就會在一定限度內保持穩定有序的進步,古典研究的最大意義也就凸顯了出來。

“古典”與“青年”的辯證關系就在于,青年的革命動力驅使古典傳統永遠發生著輪回復返的轉變與更新,而古典的強大克制力與凝聚力則回過頭來保證青年人能“發而皆中節”,能“無征不信”,能“任重而道遠”,使得改變中國乃至改變世界的能量不至于渙散、早衰。如今,中國的世界角色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面對這樣的局勢,青年人在建立自己這一代的文化領導權的時候必須要考慮的就是:我們應當如何走出業已喪失活力的流俗的片面崇拜西方的意識形態,凸顯出自身的高貴性、中央性,讓自身足夠豐富強盛,凝聚起一切有機的生命力量。這不僅僅是一種政治立場或道德姿態,還是一種宿命與夢想的統一:因為足夠現實,所以足夠堅強,進而不排斥一切歷史的重負,而是薪火相傳;因為足夠強盛,所以足夠昂揚,進而絕不在安逸的現狀當中固步自封,而是終日乾乾。求真意志與虔敬心態需要融合于這種詩學的辯證法當中,為即將來臨的新時代、新青年提供生長的溫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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