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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編本序言

本書由重慶大學出版社初版于2008年,算來已有十個年頭了,市面上早已脫銷。雖然印數不多,但也已經造成了一些影響,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最貴的竟然標價500元一本。當然,這也與本書不是一本嚴肅的學術論文集,而主要由一些隨筆、訪談、講演和短文組成有關,其中與本人青年時代親身經歷相關的部分,可能對今天那些仍然在逆境中艱難拼搏的年輕人有更大的吸引力。這次新編,我去掉了一些比較沉悶的、哲學專業性太強的以及已收入其他文集中的文章,補充了一些較有可讀性的文章,并加了一些新舊照片,使文章讀起來更加直觀。算來減少的部分有10篇,增加的部分共12篇,保留的有17篇,總的字數有所增加,特別是加了一篇自傳性的《一個“右二代”的“革命”經歷》和幾篇文學藝術評論(其中最長的一篇是《史鐵生的哲學》,為最近在北京青年報社的一次演講),并配上相應的圖片,內容更為生動。所以這個本子僅僅稱為“修訂本”已經不夠了,干脆叫作“新編本”。但主題仍然是“人論三題”,即人生的功課、人格的建構和人性的鏡子,這也是我數十年來整個學術研究背后最重要的三個主題,無論我面對的是德國古典哲學那深奧晦澀的文字,還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文學藝術現象,或是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以及波詭云譎的國內外時勢的跌宕起伏,這三個主題無時無刻不在我的內心中向我提問,逼迫我思考。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思想意識中所發生的最大變革是什么?我想可以用四個字概括:人的發現。這本來是人們經常用來形容西歐文藝復興時代的贊語,但不同的是,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者們在反抗中世紀的思想禁錮時,他們手中現成的武器就是古希臘羅馬所流傳下來的文化傳統。相反,中國當代的“人的發現”卻不可能采取“文藝復興”這種形式,因為我們從古代傳統中所能夠繼承的意識形態只有一個,就是“人的扼殺”或“人的遮蔽”。“人”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是歸結為“家國天下”,就是歸結為“自然”。這一傳統的阻力不但時時將人們引回古老的時代,而且近些年大有籠罩一切、控制一切之勢。但畢竟,隨著國門的打開,國際交流的日益頻繁,尤其是隨著市場經濟給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方式所帶來的巨大變革,中國人在開始“睜眼看世界”的同時,也已經睜開眼睛看自己了。同一個“人的發現”,在西方近代采取了文藝復興的方式,而在中國則是采取了面向西方文化的方式。這兩種方式看似不同,實則為一——就是揭開千年以上的文化遮蔽而返回到普世的人性。

我本人早在四十多年前,就開始了這一艱難的歷程。現在的青年人可能很難理解,我是從閱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經典著作而獲得對西方文化的最起碼的教養的。當然另一個重要的思想來源是西方文學經典作品,這其實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在歷經磨難后所僅存下來的碩果。這兩種西方的意識形態,一個從思維方式上,另一個從情感方式上,猛烈地撞擊著當時我那渴求光明的靈魂。這就是為什么我的書中那么頻繁地回到自己的知青生活,因為那就是我的啟蒙時代。我以自己的經歷證明,即便是“文革”和上山下鄉那樣的思想荒漠,也不能完全抹殺和阻止人在黑暗中的摸索,正如顧城所言:“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今天舉國上下的商品經濟大潮帶來了另一種思想黑暗,人們紛紛返回到古老傳統中去尋求心靈的避難所,試圖在那里維持幾千年來的麻木和自欺。當代年輕人面臨的是魯迅在《死火》中所描繪的處境:要么讓自己凍滅,要么燃燒起來,“忽而躍起,如紅彗星”,哪怕燒完。思想上的懶漢等于未曾誕生,又何苦來到這個世界上?這也正是我自己當年的想法。由此我也悟到,現在的年輕人和我的知青時代有同樣的困惑,需要付出同樣的毅力和決心來抗擊周圍的黑暗。這也許正是我的書能夠得到年輕一代的關注和共鳴的緣故吧。

編完此書,我想到還有兩個多月,我將邁入人生的“古稀之年”,本書第一部分“人生的功課”可以看作我對七十年心路歷程的一個全景式的回顧,具有特殊的紀念意義。在這里,我為我自己,也為年輕的讀者們,感謝吳思博女士的約稿,以及三聯書店慨然接受此書的出版!

鄧曉芒,2018年1月20日,于喻家山

[補記]

正當我七十歲將滿,準備從華中科技大學按正常程序辦理退休手續前夕,今年4月4日,湖北大學聘我為該校哲學學院資深教授,獲終身教職。在聘任儀式上,我為學院一百多師生做了一場關于生死問題的演講,決心將有限的余生,用來從事自己深愛的哲學事業。這不是矯情,而是我的真實想法。

2018年5月13日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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