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小村

合作是甘南的州治所在，在甘肅省西南部、青藏高原東南部，它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通過青海、西藏的必經之地，也是甘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和商貿集散地，對內地來說，它是安多藏區的窗口，兩地的經濟交流、文化交流，都要經過這所在。

這里還有一個密勒日巴佛閣，是格魯派在安多藏區最主要的寺院之一。它始建于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一度毀于“文革”，在1988年5月得到重建，四年之后，才變成今天的模樣。雖說是密勒日巴佛閣，但里面不僅僅供奉著密勒日巴，還供奉著許許多多的佛菩薩，其中有香巴噶舉的創派祖師瓊波浪覺，以及傳承上師唐東嘉波等等。

合作最主要的產業是農牧業，所以，這里的牧場很多。我們經過的時候，剛好看到很多牛羊，有很多牧人正趕著羊上圈。最有趣的是，藏語的“合作”，是“羚羊出沒之處”的意思，但我們沒有看到羚羊。這里更多的是山羊。這時，就有一群山羊走在我們的小黑車前面，我還隔著玻璃給它們照了張相。一旦看到山羊，我們就開始擔心這一帶的生態了，因為，牛還沒什么，但山羊吃草，常常會刨出草根的。

沿途，我們可以看見山間的流水。天色暗了，周圍的風景有一種別樣的美，顯得神秘、古老而靜謐。藏區有一種獨有的味道，似乎能把人的心洗凈。這種味道跟甘肅的其他地方不一樣，雖然后者也會讓人生起敬畏，但其中有一種滄桑厚重的感覺，會讓人聯想起那塊土地上掙扎生存的老百姓，而藏區的大地，卻滲透了一股信仰的氣息，雖然也厚重，也博大，也讓人生起敬畏，但那敬畏之中，透著一股濃濃的安詳和溫馨。這種感覺，會化解生存壓力帶來的一切焦躁，讓人的心靈逐漸趨向和諧。

進入藏區之后，我們沒進城市，一直在牧場沿途的路上行駛著。我很喜歡遠離城市的感覺，城市的浮躁、欲望、渾濁，還有那種表面的繁榮，都漸漸地遠離了我們。視線所及，是大片大片平緩流動著的山，它就像臥著的雄獅的脊背，有一種含蓄但飽滿的力量。草也很美，不是嶺南大地的那種美，而是西部獨有的美，在貧瘠而厚重的土地上，哪怕是小草那么弱小的生命，都顯出了一種高貴。它們似乎也在微風中挺立著，坦然地等待著牲口們的咀嚼，它們知道，疼痛和死亡都是一時的，迎接它們的，是下一次春風吹拂時的再生。它們毫無畏懼。

雖然風景很美，氣氛很好，但天色已經很晚了。離開蘭州已超過十個小時，現在是十點半。路況不好，坑坑洼洼的，我們走得很慢，直到現在，我們才慢慢進入了目的地——卓尼小村的范圍之內。

沿途，我們看到一些牧民們晾莊稼的木架子，叫曬桿。再就是一些樹，其他東西，都隱在黑暗中了，看不清。整個空間顯出一種荒山野嶺的味道，神秘得有些恐怖。你不知道，在那未知中隱藏著怎樣的存在，就像人的命運。這一帶人煙稀少，很久很久才見到一個村子。車也非常顛簸，但小黑車仍然一路堅持著，它確實算得上一輛有擔當的車。

我們不敢亂走，也不敢開得太快，只好慢慢開。因為，這里實在太荒涼了，說不清，在這荒涼之中，是不是隱藏著什么危險。而且，現在畢竟已經很晚了，夜里十點多了。整塊土地都進入了睡眠，四周很靜很靜。似乎，除了輪胎軋到樹枝的聲音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但是，這里的風景其實很美，而且是一種原始純粹的美，讓人感到一種滲入心底的清涼。這里的星空也很美，天空或許很低吧，星星顯得很大、很亮、很繁。看看星空，再看看沉睡在星空下的村莊，感受黑暗中一種流動的靜，心都通透了。

從上午十點出發，走到現在，已經十二三個小時了。奇怪的是，我們從武威到蘭州，才走了兩個小時，從蘭州到甘南，竟然走了那么久。不過，畢竟是到了。時隔一年，再次見到房東一家人，我們沒有一點生疏的感覺，仍然像是見到了老朋友。那小木屋也是一樣。

小木屋的柱子上，還貼著我們去年學英語的小紙片，一圈一圈的，這讓我想起某個夜晚，大家一起在這里看兒童英語教學視頻，孩子們還扭秧歌，做運動，比賽跳繩。那場面，非常地令人懷念。那時節，夜很安靜，我常擔心過大的笑聲會驚擾鄰居休息。

這里的夜總是很靜，靜得就像凝固了一樣。我喜歡望向漆黑的外面，那里藏著無窮的未知，藏著無窮的想象，藏著無窮的回憶和未來。那里有嘩嘩流動的小河，有睡著了的小鳥，有很多說不清的小動物，還有牛。但輕易聽不到牛叫。這真是一個安靜的小村。

我們還想到心印法師。去年，她很想來，但沒能來，因為她的身體受不了。要是她在身體健康的時候，能放下一切，追逐夢想，該多好。她或許會成為作家，用一種詩意的文字，留下她的一生。她更可能成為證嚴法師那樣的法師，做很多后來的她很想去做的事。雖然她只留下了只言片語——相對于她豐富的心靈世界——但足以讓人們懷念她了。現在，仍然有很多孩子經常上網看她的文章，看她編的書和雜志，看她的訪談對話，看她留下的小紙條，哪怕一張普普通通的紙上，也留下了她那溫柔、優雅、淡然、明白的氣息。當然，也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追問：如果生命只剩一個星期，你會做什么？這時，你或許就會發現，自己現在追求的一些東西，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它留不住，很快就會過去。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每天都會摘靈芝帶給心印，能不能治病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想給她一份好心情。她拿到靈芝的時候，給了我們一個非常美的笑容。至今，她留在我心中的，仍是那個很美的笑容。她似乎從來就沒有不美過。面對命運的留難也好，面對疾病的痛苦也好，她都沒有示弱。她瘦弱的身體里，好像總有一股取之不盡的精神力，讓她在疼痛中活了四年。那真是高貴的四年，她沒有哭天搶地，沒有怨天尤人，沒有六神無主，始終非常坦然，始終有一種看破后的淡然，始終有一種忘記了自己的大愛。在世俗的冰冷中，想起她，總是讓人感到非常溫暖。

感謝世界上來過這樣一個女子，感謝她陪我們走過了那幾年。此時，在異鄉的土地想起曾經的她，我們的心里，都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寫于2014年6月19日，卓尼小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