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經是晚飯時間。父親除了隨口問他一些部隊上的事情外，就是不停的給林小豐挾菜。奶奶被父親接到了市里，不住口的勸孫子多吃點。媽媽則開心的忙個不停，一會盛飯，一會加湯……

第二天，林小豐像小時候一樣睡到了自然醒，起床后，懶懶的來到樓下，奶奶熱好了飯在等他，爸媽中午都不回。吃完飯，林小豐閑著無聊出門去外面閑逛，打聽著去了幾個景點，一天下來覺著沒什么意思，晚飯時便跟媽媽商量想回陽縣去看看。

媽媽想了想說，“行啊，回去住二姨家吧，你表哥大學畢業分到了地區醫院工作，家里就你姨夫她倆。”

正說著話，傳來敲門聲，林小豐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一個人，手里抱著兩箱水果，看見林小豐，愣了一下，“這不是小豐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林小豐仔細一看，高興的叫了一聲“牛叔叔”。

來人是牛大夯的父親。他還在縣委開吉普車，陽縣的書記來市里開會，順便帶了兩箱陽縣產的蘋果。林小豐趕緊接過箱子，把他讓進房間。媽媽也站了起來，招呼著一起吃飯。牛叔叔搖手道，“吃過了，吃過了。”于是媽媽便讓林小豐去倒茶。

聽說林小豐想回陽縣，牛叔叔便說，“明天跟車一起走吧，半上午的會，中午就能到家。”

媽媽想了想說，“行，跟你牛叔走我也放心。”

第二天上午，牛叔叔準時接到林小豐，又去市委小禮堂去接書記。禮堂的門前是個廣場，停了不少車，牛叔叔找到一個停車位，停了下來。等了不多會，會議結束了，市委小禮堂里陸陸續續的走出一些人來。又過了一會，林小豐看到父親也走出了禮堂大門，身邊圍著一群人，前呼后擁。父親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身向身邊的人講著什么，周圍的人頻頻點頭。

這時，一輛黑色的上海轎車開到了父親身邊，副駕的位置上下來一個小伙子，拉開了車后門。父親又說了幾句，轉身上車，周圍的人便各自散去。

轎車正準備啟動，一個面皮白凈的中年人從一邊緊走幾步湊到了車前，父親又搖下了車窗。中年人兩臂下垂，聳著雙肩，彎腰低頭隔著車窗跟父親耳語了幾句，又側身向牛叔叔停車的地方指了指。父親探頭向這邊望了望，點了點頭，關上車窗，轎車一轉彎開走了。

中年人目送父親離開，轉過身來，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車前，一拉車門上了車。

原來，這人是陽縣的縣高官，叫花古彰。看到坐在車上的林小豐，笑容滿面，噓寒問暖。

吉普車起動了，一路上花古彰不住口的夸贊著，說林書記在陽縣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礎，縣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縣老百姓都非常感激林書記，夸完這些又感謝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對干部的關懷培養。

林小豐聽他不停的夸贊父親，有些局促不安，又插不上嘴，感覺如坐針氈，只盼著車快點到地方。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花古彰把父親從頭到腳夸了一遍，車子終于開進了陽縣縣城。

花古彰向車外看了看說，“牛師傅，去招待所吧，到午飯的時候了，陪小豐一起吃個飯。”

林小豐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不去了，不去了，二姨已經做好飯等著我呢，不麻煩書記了。”

“這孩子，跟我還客氣，我是林書記一手提拔起來的，吃個飯還不是應該的。”花古彰語氣懇切。

“怕二姨擔心，也幾年沒見了，按禮數該去先看看老人。”

花古彰見林小豐語氣堅決，便不再堅持，接著說道，“嗯，這話講的有理，林書記家教好，小豐有孝心，這次就不陪你了，這樣吧，牛師傅找個時間，把小豐和兩位老人家一起請過來，也讓我盡下地主之誼。”

說話間，車子到了縣委，花古彰打開車門下了車，轉身又囑咐道，“牛師傅，你送小豐回去，見到兩位老人替我問個好，記住找個時間請過來吃飯。”說完低頭笑著跟林小豐揮了揮手，轉身走了進去。

吃過午飯，林小豐從二姨家出來，騎著車漫無目的閑逛。花古彰倒也沒有謬夸，縣城真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繞城河靠城這一側被改造成寬闊的城市大道，道路的兩邊栽上了筆直的綠化樹，河道進行了疏浚，用石塊重砌了河堤，縣委宿舍大院的筒子房拆掉蓋成了樓房，旁邊的縣醫院有了嶄新的病房大樓。順著大道一直向南騎行下去，來到了當年就讀的中學。

林小豐停下車，駐足路邊望去，學校煥然一新。原來的平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幢五層的大樓，坑坑洼洼的操場鋪上了草坪，院墻換成了鐵柵欄，看上去非常漂亮，更引人注目的是學校的大門，設計的古樸大方。奇怪的是，門上的匾額由“陽縣第二中學”變成了“陽縣仲里中學”。

“叮呤……”下課鈴響了，教學樓上的學生們蜂擁而出，男生們追逐打鬧，女生們嬉戲奔跑，操場上頓時沸騰起來。突然，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闖入林小豐的眼簾，從背影看去，勻稱的身材，步伐輕快，馬尾辮像快樂的小鹿一樣在腦后跳來跳去。林小豐像被雷擊中一樣，霎那間愣住了……

“叮呤……”上課了，校園里立刻安靜下來。林小豐長長出了一口氣，轉身騎車離去。他忽然明白，自己這趟來陽縣，目的就是為了來這里看上一眼。

信馬由韁的騎車原路返回，前面是一個丁字路口，右轉過去就是縣城的中心，林小豐不自覺的拐了過去。騎了沒多遠，就到了鬧市區，一抬頭，前邊街邊是一座古宅，林小豐認得，這是郭一鳴住的地方。來到跟前，發現古宅也修葺一新，宅門邊掛著塊牌子——陽縣博物館。林小豐下了車，站在門口仔細看了看，宅子的右手邊立著一個亭子，是售票處。

“怎么改成博物館了，還售票？”林小豐心中疑惑，轉身在路旁寄存了自行車，買了張票走進院子。

前面兩進院子的廂房改成了展廳，第一進院子以書畫展為主，第二進院子展的是一些文物。林小豐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簡單看了看，來到了最后邊。推開角門，院子里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后院里倒塌的三間小屋也重修了，林小豐走到跟前，門都關著。轉過身來，林小豐低頭看了看，地面上還是鋪著以前的地磚，“九宮八卦陣”清晰可見，一時興起，林小豐按著圖形走了一圈。

剛停下腳步，突然感覺有人在自己左肩上輕拍了一下，心中一驚，扭頭去看，哪有什么人。林小豐自嘲：“幻覺”。

正準備往回走，突然，右肩又被拍了一下，林小豐這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一個大轉身，亮開雙掌拉開架式，環顧四周，還是沒人，林小豐全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怎么會，難道？”林小豐的腦子飛轉，心中一動，開口叫道：“郭一鳴，是你嗎？”

院子里還是靜靜的，哪有什么人？林小豐心中一緊，轉身向角門奔去。剛到角門，一個人擋在了面前，林小豐嚇了一跳，硬生生的撤回身子，腳下不丁不八，站好了位置，定睛一看，面前站著的人身材修長，面相儒雅。

“你認識郭一鳴？”

“你是誰？”

“我是他父親，郭子夫。”

“你，你是他父親？”林小豐驚奇的揚起眉毛，仔細端詳了一會，跟郭一鳴真的有點像，于是鞠了一躬：“郭叔叔好！”

“來，到屋里說話。”郭子夫呵呵一笑，朝小屋走去。林小豐遲疑了一下，緊緊跟在后面。

走進屋子，郭子夫招呼林小豐坐下，倒了兩杯水，遞給了林小豐一杯，微笑著說：“看來你跟郭一鳴是好朋友嘍，他教給你的這套拳法？”

林小豐簡單的把兩人相識的過程講了一遍。郭子夫聽完點點頭，“哦，原來你是林昆鵬的兒子。”

“您怎么會在這里？縣里人說……”林小豐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不好意思說越獄這兩個字。

郭子夫哈哈一笑，“都是往事嘍。”

原來，郭子夫離開陽縣后，去了終南山，當年分別時師傅說過余生會在那里悟道。師徒相見后，在山里住了幾年，無意中從一個香港來的道友那里得知，父親郭仲里還活在世上，現在香港，并且還是數得著的商界大佬，生意做遍全世界，在臺灣也開有公司。郭子夫聽到后很淡然，并沒有去認親的打算。

師傅知道后說：“你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沒人照顧不行啊，不如送他們過去，以解后顧之憂。”

郭子夫覺著師傅說的有道理，便偷偷回去接到母親孩子，跟香港的道友一起把他們送去了香港。

郭仲里看到他母子平安在世，還多了一個孫子，喜極而泣，騰出自己在香港的一棟別墅安頓他們，挑了一所香港最好的中學讓郭一鳴就讀，同時想把香港的公司交給郭子夫打理。郭子夫堅辭，他本來就不喜歡這些俗事，知道父親在臺灣另有家室，更不想參與到家族矛盾之中，不顧父親相勸回到了終南山。

過了沒幾年，國家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郭仲里想為家鄉做些貢獻，捐資一個億建設一所高級中學，安排人前去陽縣考察。

林昆鵬當時還在做縣高官，聽到這件事后非常高興，但是來人提出了兩個條件難住了他。一是學校要冠名為仲里中學，二是歸還郭家老宅。學校都是公立的，郭家房屋也收歸國有，這些都涉及到政策，誰也不敢踩紅線，搞不好要犯錯誤的。

思來想去，林昆鵬心一橫，答應了再說，縣里的財政收入每年才幾千萬，人家出手就是一個億，花錢要個名也理所當然，于是力排眾議拍板定了這事。后來，郭仲里知道房產問題不好解決，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自己出錢修好郭家老宅，改為博物館交給縣里管理。

郭子夫得知父親捐資建校的事非常贊成，回到陽縣找到林昆鵬，把保護下來的文物取了出來，贈給了縣博物館。

林昆鵬看到這些珍貴的古董贊嘆不已，安排專人保管，責令公安局解除對郭子夫的通緝令，并聘他做博物館館長。郭子夫閑云野鶴慣了，哪里肯做館長，因不放心文物，答應做個顧問，不定期的回來住上幾天，這次剛好遇見了林小豐。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林小豐起身告辭道：“我們部隊就在特區，離香港很近，我有個發小陳蘇安，在香港讀大學，這次回去讓他去找郭一鳴，看看能不能在特區見面，好多年沒見了，真想他。”

郭子夫微微一笑，找出紙筆寫了個地址交給林小豐：“這是一鳴的地址，我會捎信給他，慢走。”

離開郭宅，華燈初上，旁邊就是縣城的中心廣場，一群燙發的男孩子，上身花襯衣，下身喇叭褲，圍著地上的錄音機跳著迪斯科。取車回家，路上不時遇到年輕人騎著自行車，一手握車把，一手拎著碩大的錄音機，邊騎邊播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回想當時入伍離開縣城的情景，林小豐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回到二姨家，牛叔叔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坐在房間里，看到林小豐進門，牛叔叔介紹道：“這是縣委辦公室的袁主任”。

袁主任馬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說：“袁華，叫我袁華好了，花書記安排我過來接您和二位老人一起晚餐”。

二姨夫接過來話說：“小豐，去哪兒逛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他們等你好久了。”

“嗯……遇到個熟人，只顧得聊天，忘了時間。”

“沒關系，沒關系，你不在，我們正好跟兩位老人家說說話，看看他們還有什么困難，有需要的盡管開口。”袁主任笑著說。

“時候不早了，小豐趕緊去吧，我們已經吃過飯，就不去了。”二姨夫催道。

“這……”林小豐有些猶豫。

“走吧，沒外人，花書記已經等在招待所了。”袁主任說完扭頭去看牛叔，牛叔笑著點了點頭。

“去吧，去吧，別讓人家老等。”二姨也催。

林小豐只好跟在袁主任后邊出了門。

到了招待所，車子停在了餐廳樓前，林小豐從車內看到花古彰正站在樓前跟幾個人講話，身體站的筆直，表情嚴肅，聲音很大，語氣堅定，配合著揮動的雙手，顯得非常有魄力。

聽到關車門的聲音，花古彰扭頭看到林小豐站在跟前，忙轉過身來，笑容滿面，低著頭，耷下雙肩，兩臂垂立，微微彎下腰。林小豐腦中立刻浮現出上午他跟父親在會場外交談時的樣子。

“小豐來了，快請，今晚一起吃個便飯，讓袁華陪你先進去，我還有個重要的工作，馬上交待完就去。”

袁主任陪笑道：“花書記從早忙到晚，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們先進去吧。”說完親熱的拉著林小豐的手向樓內走去。

林小豐走過去的時候，無意中瞥見，花古彰轉過身后，立刻仰起頭，板起雙肩，挺直胸脯，有力的揮動著手臂，大聲向站著的幾個人發號施令，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林小豐突然想到了川劇中的變臉。

包房在二樓，房間里已經有兩個人，一個是胖胖的中年男人，另一個則是年輕姑娘，姑娘留著齊耳短發，瓜子臉，杏眼娥眉，鼻梁筆直，嘴角微微上揚，穿著一件半截袖的襯衣，下身直筒褲，給人一種青春陽光，干凈利落的感覺。

袁主任正要跟林小豐介紹，花古彰推門進來。一邊大聲的說，“市里的會議精神下午必須傳達貫徹下去，林書記安排的工作不能過夜啊，幾個重點任務我還要專門布置，不然跟不上林書記的步伐。”一邊快步走到主位，把林小豐讓到了自己右手的位置，左手是袁主任，林小豐的右手是年輕姑娘，胖胖的男人坐到了花古彰的對面。

坐下后花古彰左右看了一下，問：“牛師傅呢？”

“他在大廳了，跟其他師傅一起用餐。”胖男人答。

“快去叫，小豐是牛師傅看著長大的，自己人，上來一起吃。”

胖男人趕緊起身下樓。

經過介紹，林小豐才知道，胖男人是招待所長，坐在身邊的姑娘叫花潔如，是花古彰的六妹，今年考上的彭州師大。花古彰是彭州市人，之前在市委做副秘書長，接任父親來到陽縣做書記。

坐下后，像上午來時一樣，花古彰開始長篇闊論，內容都是表揚與自我表揚。袁主任和胖所長不住的點頭稱是，偶爾也會插上一兩句，補充一下花國彰未講到的成績。

得到肯定后的花古彰更加自信，越發眉飛色舞口若懸河。林小豐一句話也插不上，內心里也不想插話，默默的坐著，筷子都沒動。

花潔如似乎覺察到了，笑道：“哥，今天是請我們來吃飯呢還是聽你作報告？”

花古彰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唉，沒辦法，都習慣了，在我的時間表里只有工作。”說完端起酒杯，“來，小豐老弟，小六子，還有各位，我們一起干一杯，歡迎小豐回鄉省親。”說完一飲而盡。袁主任、胖所長趕緊站起來，端起酒杯陪著干了，牛師傅開車不喝酒，花潔如以茶代酒，林小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袁主任和胖所長各自敬了一圈。

花古彰陪著林小豐喝了兩杯，站起來說，隔壁還有個來縣里投資的重要客商，要去陪一下，一會再過來，你們慢慢用，少喝酒，多吃菜，等我啊。說完起身離去。袁主任急忙站起來跟在后面。胖所長又敬了林小豐、花潔如兩人各一杯酒，說去招呼一下其他的客人也出去了。

牛叔剛跟林小豐聊了幾句牛大夯的事，袁華推門叫他，說是車上有東西要拿一下。

房間里只剩下林小豐和花潔如，兩人剛認識，都不知說些什么好，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你……什么時候來的？”林小豐率先打破了沉默。

“下午剛到。”

“有事？”

“沒什么事，我哥昨晚打電話，讓來這兒玩兩天，說開學就沒時間了。”

“哦，是這樣，那……你學的什么專業？”林小豐努力的找著話題。

“中文，你呢？聽說你馬上去讀軍校了。”

“嗯，新聞系，我是特招的，成績沒考夠，只能讀這個專業。”

花潔如“噗哧”一笑，心想這人還真老實。

“笑什么？真的。”

“我知道是真的，我們學的專業差不多哦。”花潔如忍住笑，接著問：“那你喜歡文學嘍？是不是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

“算是喜歡吧，發表文章談不上，都是一些小豆腐塊，部隊工作需要。平時倒是喜歡看些小說之類的，你呢，也喜歡讀小說？”

林小豐扭頭看了一眼花潔如，從坐下后一直沒好意思仔細瞧她。剛進門時瞄過一眼，感覺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但是不知為什么，總是覺著哪兒有些不順眼。近距離觀察才發現，花潔如的嘴唇跟她哥長的一模一樣。一個女孩子如果跟她的男性親屬的某個特征非常像就是一個缺陷，林小豐這樣想。

“我喜歡詩，所以才選了中文系。”

“唔，詩，我也喜歡。”

“哦？那你最喜歡哪位詩人？”花潔如眼中一亮，好像遇到了知音。

“嗯，顧城……”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注定用他來尋找光明。”沒等林小豐說完，花潔如搶著說道。

林小豐點了點頭。

花潔如心想，也難怪，林小豐倒挺像顧城的性格，干凈、純真，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我喜歡舒婷，特別喜歡她的《致橡樹》。”

“你是一個女權主義者？”林小豐玩笑道。

“那倒不是，我覺得男權和女權都是錯誤的，雙方應該平等。橡樹象征男性，有他銅枝鐵桿的陽剛之美，木棉花象征女性，是開滿紅碩花朵的樹，不是青藤纏樹的凌霄花，兩者沒有依附關系。《致橡樹》說出了我們女孩子的心里話。”花潔如反駁道。

林小豐覺著自己說話有些唐突，便岔開話題道：“還有海子、北島的詩都不錯。”

花潔如知道這幾個都是當下如日中天的朦朧派大咖，自己也非常喜歡，于是打開了話匣子，談性大發，接著又聊到林清玄、席慕容，民國時期的徐志摩、林徽因……

花潔如娓娓而談，如數家珍，對詩的領悟非常透徹，林小豐心中暗暗佩服。兩人邊吃邊聊，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哈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花古彰和袁主任推門進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顧得談項目，冷落了兩個小朋友。”花古彰邊說邊坐了下來，扭頭對袁主任說：“來來，你我兩人各罰三杯。”說完倒上酒，一飲而盡，接著說道：“看到你們年青的樣子，想起了從前，當年我跟你們一樣也是充滿了理想、情懷，憧憬的是詩和遠方，現在老了，只能做些具體的工作，不像你們可以天馬行空，放飛思想，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到底是你們的，真羨慕你們啊。”花古彰開始滔滔不絕，房間里又成了他的天下。

“哥，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吃飽了，早點回去吧。”花潔如看到林小豐又進入沉默狀態，開口打斷了花古彰。

花古彰抬腕看了下表，“喲，還真是，時間過的真快，都十點多了，你們聊的也很開心吧，留個聯系方式，以后多溝通，年輕人要互相學習、互相進步。”

聽花古彰這樣一說，林小豐和花潔如互相留了通信地址，道了晚安后，花潔如住在了招待所，牛師傅把林小豐送回了二姨家。

第二天吃過早飯，林小豐又來到了郭家老宅，直奔后院去找郭子夫。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結，自己到底能不能練成氣功，昨天沒來得及問，今天討個明白。

郭子夫正在床邊收拾行李，看到林小豐進來，有些詫異，放下手中的東西，招呼他坐下。

“您要出門嗎？”林小豐問。

“是啊，來了好幾天，這邊的事已經辦的差不多，我要回終南山了，這么早過來，有事嗎？”

林小豐對郭子夫的印象特別好，跟他在一起沒有像跟其他的長輩那樣有壓迫感。他做事不緊不慢，說話不疾不緩，聲音不大不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能不能練成氣功呢？”

郭子夫笑了笑，站起身來說：“來，你到院子里走一趟拳。”

林小豐跟著郭子夫來到院子中間，展開身姿，用盡全身解數打了一套拳，停下來滿懷希望的看著郭子夫。

“不要停。”郭子夫說道。

林小豐接連打了幾套，不久已是滿頭大汗。

“可以了。”郭子夫說完走上前去搭住林小豐的脈，片刻道：“回屋吧。”

林小豐忐忑不安的跟他回到屋里坐下。

“讀過《賣油翁》這篇文章吧。”郭子夫問。

林小豐點了點頭，這是歐陽修寫的一篇寓言，說的是賣油翁演示了油穿錢孔而不沾錢的技藝，總結到唯手熟而已。

“小豐啊，你這趟拳法看起來已經很不錯了，但打幾圈下來就會氣喘吁吁，什么原因呢？有形無魂，內息絲毫未動，這套拳法練成這般也只是唯手熟耳。

林小豐覺著郭子夫講的非常有道理，自己練功只是照葫蘆畫瓢，從來沒想過運氣的事。

“這么說我是練不成了。”林小豐氣餒的說。

“也不能這么說，知道頓悟嗎？”

林小豐點了點頭。

“頓悟，關鍵的不是頓，不要想著突然成功，而在于悟，只有常悟才有頓悟的可能。有的學生一直學習成績不好，到了某個階段突然成績上去了，老師說開竅了，這就是頓悟。寺廟里多數僧人終老不能得道，因為他沒有悟，所有的高僧都是善悟者。你練功時不要只想著完成動作，要先調息、運氣，時間長了就會有收獲。”

說到這里，郭子夫站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還要趕車。”接著把調息、運氣的法門又給林小豐演示了一遍，囑咐道：“不要著急，慢慢來，循序漸進以后自有收獲。”

林小豐默記于心，告辭出來。

走出郭家老宅大門，沒想到迎頭遇到了花潔如。原來她聽說陽縣博物館有不少珍貴的文物，特地過來參觀。

“你對這兒熟嗎？一起看看唄，幫忙介紹一下，我第一次來。”花潔如邀請道。

聽她這樣講，林小豐不好拒絕，跟著她一起走進了博物館。參觀的時候，林小豐發現花潔如對字畫、文物也有研究，講的頭頭是道，心里佩服她涉獵廣泛。走出前面兩進院子，花潔如看到正殿邊上有個角門，說，“里面應該是后花園了吧。”

“你怎么知道？”林小豐奇怪的問。

“古代建筑的格局大抵如此。”花潔如邊說邊走進角門，林小豐跟了進去。郭子夫已經離開，三間小屋房門都上了鎖。

“咦，這個地磚鋪的好奇怪，怎么不像前院橫平豎直的鋪的很整齊。”花潔如好奇的問。

林小豐不得不佩服她的觀察力，便把小時候在這兒練功的事簡單講了講。看到她半信半疑，林小豐一時興起，便在院子里打了一遍九宮八卦掌。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林小豐的拳法入不了郭子夫的法眼，但在花潔如看來卻是身形飄忽，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時呆了，停了好一會，才醒過神來，鼓掌歡呼，豎起大姆指夸道：“小豐同學，沒想到你還是個右手握筆、左手執劍的文武全才呀，佩服！佩服！”

林小豐臉“騰”的紅了，忸捏的說：“我學到的只是皮毛，缺少內功，算不上真本事。”

“內功？我倒有幾套書是寫內功的，很神奇，你要不要看？”

“真的？當然想看。”林小豐一聽還有這樣的書，頓時心癢難搔。

“嗯，在彭州了，你什么時候回去，拿給你。”

林小豐來陽縣的心事已了，想了想說：“中午吃過飯就回，明天陪陪爸媽，后天一早的火車就要回部隊了。”

“哦，我也下午回，陽縣縣城太小，半天就轉完了，沒什么好玩的地方，不然讓我哥安排輛車一起回，把書拿給你？”花潔如建議道。林小豐點頭同意，兩人約定一點半出發。

回到彭州林小豐才知道，花潔如也住在老地委大院，她爸爸是地委的副專員，已經離休了，房子在大院的最后一排。

拿到書，共三套：《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天龍八部》，書的印刷非常簡陋，一看就是盜版。回到家翻開《射雕英雄傳》，林小豐立刻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心中驚嘆：天下竟然還有這種奇書？

用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形容他看書一點都不為過。每頓飯奶奶要催好多次林小豐才匆匆忙忙下樓，囫圇吞棗的吃幾口，又回到房間，時間太緊了，生怕走之前看不完。

小時候看《武松外傳》已經神魂顛倒，這些書比之不知有趣多少倍，作者描寫的渾厚內功，摘葉可以傷人，隔山能夠擊牛，讓林小豐心馳神往，念念不忘。

書中展現出的恩怨情仇，江湖俠義，婉約時如小橋流水，曲折徘徊；豪放時似大漠孤煙，氣吞萬里如虎。讀來蕩氣回腸，林小豐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臨走的時候，只看完了兩套，望著剩下的一套《天龍八部》林小豐十分遺憾。

媽媽去樓上幫著收拾東西，林小豐用客廳的座機給花潔如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還書。兩人在院子里見面后，花潔如看到林小豐臉色臘黃，嚇了一跳，擔心的問他是不是病了。林小豐苦笑一下，說沒事，看書熬了兩宿，到火車上睡一覺就好了，只是還有一套沒來得及看，可惜了。

花潔如噗哧一笑：“哪有你這樣看書的，讀書像吃飯一樣要細嚼慢咽，仔細品味才有意思，你這樣急急忙忙豈不是糟蹋了。這樣吧，不用急著還，書你帶走，看完后再寄給我。”

林小豐喜出望外，點頭稱謝后兩人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