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部隊后,林小豐找到牛大夯,讓他聯系陳蘇安,按郭子夫給的地址看能不能找到郭一鳴。牛大夯聽說郭一鳴在香港,連忙答應。
林小豐把文書的工作進行了交接,軍校就要開學了,連里也沒安排其它任務,一個人閑來無事,就躲在房間里看《天龍八部》,邊看邊嘆作者真是奇思妙想。
江陽推門進來說值班的汪細妹打來電話,有個姓牛的人找,讓你出去一下。林小豐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床,直奔大門。
牛大夯在大門外正跟汪細妹閑聊,看到林小豐出來,高興的說:“郭一鳴來了。”
“真的?”林小豐喜形于色,四處看了一下,沒人,疑道:“哪兒呢?”
“跟我走。”牛大夯跟汪細妹道了別,拉著林小豐轉身離開。
還是阿秀的茶館,來到上次喝茶的房間,阿秀正坐在桌子后邊泡茶,一個大男孩坐在她的對面。
“郭一鳴!”林小豐一進門就認了出來,高興的叫道。
“林小豐!”郭一鳴連忙站了起來。
林小豐緊走兩步,伸出雙手,兩人手握在一起,互相打量著。
“小豐,你可沒什么變化,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郭一鳴笑著說。
林小豐上上下下打量著郭一鳴,幾年沒見,面貌神情同小時候差不多,只不過少了一些稚氣,多了幾分斯文。
“別老站著,快坐,快坐。”牛大夯招呼道,把兩人讓到主位,自己坐在桌子靠窗的一頭。
林小豐和郭一鳴都想知道對方這些年的經歷,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互相看著傻笑。阿秀換了一套茶具,動作熟練的泡起茶來。林小豐跟著牛大夯喝過幾次茶,對茶道有了一些了解,看阿秀動作輕盈,如清風拂柳,高沖低灑,蓋沫重眉,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不經意間把茶道演示了一遍,輕啟朱唇,淺聲笑道:“請三位哥哥用茶。”
牛大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點了點頭,“嗯,這個普洱有些年份了,不錯。”
林小豐也喝了一口,果然香氣撲鼻,回甘綿長。
郭一鳴一手捧起茶托,一手把住茶盞,先聞了一下,又輕輕呷了一口,咂吧了一下嘴,接著飲下半盞,在口中含了片刻,咽了下去,“嗯,是不錯,這是七五年的冰島古樹茶,十年多了,挺好喝的。”
林小豐一聽愣住了,哪年的茶都能喝出來,這也太神了吧。
阿秀點了點頭,“這位哥哥說的是,真的很懂行,我們茶館有幾位茶客常來斗茶。色、香、味這些平常的東西都說的差不多,輸贏就在拼年份上,能說個七八成的就很好了,這位哥哥一口就能說出哪年的還不多見。”
“斗茶,什么是斗茶?”林小豐一頭霧水。
“斗茶就是幾個好茶者聚在茶館,比試喝茶的水平,或用店里的茶,或自帶茶葉,各種茶泡好后,飲者品完后要說出茶葉的品種、香型、產地、年份,輸者買單。”牛大夯解釋道。
林小豐聽完不禁咂舌,心想這些人真是閑極無聊。
郭一鳴笑道:“富貴思**,斗茶最早興于南宋時期的江南一帶,當時主要是斗茶香、茶味、茶具,后來傳到了廣東、福建后慢慢演變了,前些年溫飽都解決不了,談何斗茶,這兩年經濟發展了,斗茶也重新興起,也算是個雅興吧。”
阿秀點了點頭,“這位哥哥真的是個行家,我再換一款茶,請哥哥再指點一下。”
郭一鳴搖手道:“不用了,這壺好茶剛泡上就傾掉,浪費了。”
“沒關系,大家從小一起長大,都是好朋友,今天玩的開心,一鳴給我們展示展示。”牛大夯手一揮。
阿秀不等牛大夯說完,就把壺中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壺,收回各人面前的杯子,燙洗后添上茶,先端了一杯給郭一鳴,然后又給林小豐和牛大夯各遞一杯。林小豐、牛大夯也不動杯,靜靜的看著郭一鳴。
郭一鳴還是像剛才一樣,品了一口,含了片刻,咽下后想了想笑道:“如果沒猜錯,這個應該是六八年的普洱磚茶,云南勐海產的,當年主要是用來出口換外匯的,這種茶在香港都很少見到了,你們店里還真有好東西。”
牛大夯聽完,立馬站了起來,轉到阿秀身后,拿起茶葉的包裝紙回到座位上,展開一看,上面赫然印著“勐海茶廠革命委員會出品”字樣,扭頭看了林小豐一眼,兩人不禁呆住了。阿秀見狀愣了一下,起身出了房門。
不多會,一位中年人跟在阿秀身后走進了房間。
“三叔,您也在店里。”牛大夯起身招呼。原來進來的是阿秀的父親,林小豐和郭一鳴也跟著站起來。
“快坐,快坐。”三叔笑呵呵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坐下,自己坐到了阿秀剛才坐的椅子上。
三人看他坐下也都回到了座位,阿秀坐在了桌子靠門的一頭。
三叔坐下后仔細打量了郭一鳴一番,開口道:“這位郭小哥這么年輕,就精通茶道,真是讓人佩服。”
“不敢,不敢,茶道深似海,只是知道一點皮毛,三叔過獎了。”郭一鳴謙虛的笑了笑。
三叔看他一點也不張揚,心中喜歡,扭頭對阿秀說:“你去庫房保險柜中把我那套茶具取來。”
阿秀答應一聲,起身出去,不多會功夫捧著一個紅漆嵌佃的木匣走了進來,放到父親的臺前。
三叔打開匣子,里邊黑絲絨的墊襯上擺放著一套青花茶具,一個蓋碗,四只小盞。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茶具,擺在郭一鳴前面,開口道:“郭小哥看一下,這套茶具也還好?”
郭一鳴面露難色,擺手道:“三叔,一鳴年輕不更事,剛才在兩位發小跟前出言無忌,怎敢在您面前賣弄。”
三叔微微一笑:“不必客套,都是同道之人,認識你這個懂行的小哥,也是我的榮幸,這套茶具珍藏了多年,今天你來過過目,切磋一下。”
看到他言語懇切,郭一鳴不便再讓,雙手捧起茶盞,從盞口看起,接著內壁、外壁、底足。四只一一看過,又捧起蓋碗,剛看了一眼,“咦”了一聲,把蓋、碗、托分別放在桌上,雙手捧起碗,站起來走到窗前,借著光線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翻過來仔細看了看碗底,用右手食指在底足上摸了一圈,走回桌邊,又拿起蓋、托看了一遍后坐了下來。林小豐、牛大夯和阿秀眼巴巴的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喘。
三叔面露贊許之色,看他坐了下來,微笑道:“怎樣?”
“這個……”郭一鳴沉吟著看了三叔一眼。
“但說無仿。”三叔鼓勵道。
“這茶具不是一套。”郭一鳴一開口,林小豐愣住了,怎么會?看上去這套茶具顏色、器形、風格都一樣啊。三叔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郭一鳴看到三叔并無責怪之意,接著說道:“這四只茶盞是一套,盡管跟蓋碗一樣,底部都有雍正年制的款,卻是民國期間高仿的,不過,現在也很難得了。更難得的是這只蓋碗,確實是雍正年間的,為民窯燒制。”
“何以見得?”阿秀忍不住插了一句。
郭一鳴扭頭看了阿秀一眼,笑著解釋:“官窯的青花蓋碗一般都是纏枝蓮花為代表,畫風工麗,花式一致,款識由專人負責書寫,字體基本一致,用現在的話講叫流水線生產。而民窯青花不拘一格,運筆熟練,畫風自然隨意,多數沒有款識,少數有款識的字體跟官窯區別很大。這只蓋碗從胎質、畫風、款識上都充分體現了民窯的特點。雖說是民窯,但制造工藝絲毫不輸官窯,算的上是珍品了,”
靜聽郭一鳴說完,三叔哈哈大笑,“了不得,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郭小哥看的非常準,這套茶具我拿到香港找專家看過,與郭小哥講的一樣,佩服,佩服。”說完,起身出屋。
不多會拿著一小包茶葉走了進來,坐下后接著說道:“這也是我的鎮館之寶了,今天遇到高人,你們三個也跟著沾個光吧。”
接著,把郭一鳴看過的青花茶具洗燙了一遍,又說道:“這只青花蓋碗叫‘三才碗’,也叫‘三才杯’,蓋為天,托為地,碗為人,為天地人和之意,今天認識兩個小哥,我們也算是天地人和了。”
邊說邊放了約半碗茶葉在蓋碗里,用沸水洗了一遍,接著端起開水壺,抬高手臂把沸水沖進蓋碗中,茶葉在碗中上下翻滾,頓時滿屋茶香四溢,大約停了幾秒,三叔把茶分給各人,看了郭一鳴一眼,“嘗嘗看,這茶如何。”
郭一鳴看到茶葉的葉片紅綠相間,已經猜出個七八分了,聞到馥郁的蘭花香氣,更加確定無疑。看著精致的茶盞中橙黃明亮的茶湯色,郭一鳴正襟危坐,雙手捧起,微閉雙眼,深吸一口氣,再次聞足香氣之后,緩緩吸入一口,慢慢品味,徐徐咽下,半晌才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嘆道:“好茶,這肯定是武夷山九龍窠巖壁上三株母樹產的極品大紅袍。”
郭一鳴說完,房間里頓時鴉雀無聲,林小豐不明白,但牛大夯心里清楚,真正的極品大紅袍,產自武夷山上僅存的三株古茶樹,年份最好時產量不過一斤,現在的市場價一克要萬元以上。
三叔豎了豎大拇指,沒再說話,端起茶自飲了一杯,閉上了眼睛,看似在品味,其實內心非常奇怪,這個郭一鳴年紀輕輕,學問簡直深不可測,看來大有來頭。
三叔哪里知道,郭一鳴從小就打下了深厚的儒學底子,十四歲那年,父親把他送到了香港,交給了爺爺。郭仲里看到這個長房長孫天資聰穎,偏愛琴棋書畫、經史子集,心中十分愛惜,專門聘了大師傳授技藝。港臺地區以國學見長,巨匠輩出,郭一鳴不僅受到名師的親自指點,還經常跟著爺爺出席佳士得和蘇富比拍賣會,或者假期去臺北故宮實地觀摩各種文物古玩,時間長了自然見多識廣,鑒賞能力非常人能及。像今天喝的大紅袍,郭一鳴在香港也品嘗過,印象深刻,所以一眼便看了出來。
“阿秀”三叔叫了一聲。
“哎”阿秀正沉浸在茶香中,聽到父親叫,連忙答應。
“大夯是這里的常客就不用說了,以后小豐和一鳴如果來店里,一定好茶伺候。”三叔說完,看著郭一鳴笑道:“這兒雖說是個小店,但茶還足夠你喝的,我做茶幾十年,今天第一次遇到你這樣懂茶的人,知音難覓啊。”
郭一鳴連忙站了起來,微微鞠了一躬,“感謝三叔抬愛,一鳴今天在這里長見識了,以后只要有空一定常來拜訪。”
看到郭一鳴彬彬有禮的樣子,三叔朗聲大笑,起身道:“儒子可教也,人才難得啊,你們聊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林小豐、牛大夯和阿秀也趕緊站起來,把他送出門去。
四人坐下后,牛大夯道:“下午蘇安從香港過來,我們叫上蘇同、阿秀兄妹,一起聚一下,小豐馬上去軍校了,給他送個行可好。”
郭一鳴、阿秀連聲稱好,林小豐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對牛大夯說:“今天我來做東,不能總讓你破費。”
“我來,我來”郭一鳴搶著說。
“一頓飯錢不值什么,大家別爭了,這地頭我熟,還是我來找地方。”牛大夯揮了揮手,“來,接著喝茶,這壺茶要幾萬塊,可別浪費了。”
阿秀轉身又坐回了泡茶的位子,續起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