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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第一次碰見特里·倫諾克斯,是在舞者餐廳外面,當(dāng)時他喝得醉醺醺的,癱坐在一輛勞斯萊斯銀魅中。停車場的服務(wù)員早已將車開了出來,卻遲遲不能關(guān)上車門,因?yàn)樘乩铩愔Z克斯的左腳一直耷拉在車外,仿佛已被身體的主人遺忘。特里有一張非常年輕的臉龐,但頭發(fā)卻已經(jīng)全白了。從他的眼睛可以看出來,他已經(jīng)喝得爛醉如泥了,除此之外,他與那些穿著晚禮服,在專門為他們設(shè)立的高級場所揮金如土的年輕人毫無差異。

他旁邊還坐著一位姑娘,有著非常漂亮的暗紅色頭發(fā),嘴角掛著疏離的微笑,肩上披著一條幾乎比勞斯萊斯還要惹眼的藍(lán)色貂皮披肩,當(dāng)然,這不太可能,任何事物都不能使勞斯萊斯失色。

服務(wù)員與常見服務(wù)生一樣,是欺軟怕硬的勢利家伙,穿著白色制服,衣服前面用紅線繡著餐廳名稱。他已經(jīng)非常不耐煩了。

“先生,”他的話語有些尖酸刻薄,“煩請您把貴腿收回車?yán)铮屛谊P(guān)上車門好嗎?或者我就這么開著車門,讓您摔下去?”

那個姑娘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仿佛要在他背上戳出幾個窟窿。但這并沒有讓服務(wù)員有所收斂。舞者餐廳的服務(wù)員一眼就可以看出哪些人是經(jīng)常花大把錢打高爾夫的。

此時,一輛進(jìn)口敞篷車快速駛進(jìn)停車場,一名男子從車上下來,用儀表板上的打火機(jī)點(diǎn)燃了一支雪茄。他身穿一件套頭格子襯衫、黃色休閑褲,腳上穿著一雙馬靴。當(dāng)他漫步走過時,留下了雪茄特有的淡淡煙霧。他甚至都沒有瞥一眼停在那的勞斯萊斯,或許是因?yàn)橛X得這輛車?yán)贤涟伞K叩铰杜_的臺階前停了下來,信手將單片眼鏡戴上。

“親愛的,我有一個好主意。我們乘出租車回你家,然后開上你的敞篷車出來,好嗎?今天的夜色很美,我們可以沿著海岸兜風(fēng),一直開到蒙托西特,我在那里認(rèn)識一些朋友,他們正在舉辦泳池舞會。”那個姑娘突然開口說道,聲音透著無限嬌媚。

“非常抱歉,”那個白頭發(fā)的小伙子禮貌地說道,“那輛敞篷車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我把它賣了。”他的語氣和吐字聽起來非常正常,讓人以為他之前只是喝了一些橙汁,并沒有喝醉。

“賣了?親愛的,你是什么意思?”她沿著座椅慢慢從他身邊移開一些,但她的聲音卻疏離得多。

“我是說,我把車賣了,”他說,“換些飯錢。”

“哦,明白了。”她神情冰冷,現(xiàn)在就算一塊意式冰淇淋落在她身上也不會融化。

此刻,服務(wù)員已經(jīng)在心里將這個白頭發(fā)青年劃分他那個群體中了——低收入群體。“聽著,小子,”他說,“我得去給客人停車了。如果有機(jī)會,下次再見吧。”

說完,他便離開了,沒有再管那個車門。那個爛醉如泥的青年立即從車座上滑了下來,跌坐在柏油路上。于是我走了過去,彎腰打算扶起他。我知道跟醉漢打交道是不明智的做法,即使他認(rèn)識你,并不厭惡你,他也可能會躲開,并一拳打掉你的牙齒。所以,我抓住他的胳膊,扶著他站了起來。

“真的非常感謝。”他禮貌地說。

那個姑娘換到駕駛座,用如金屬般冰冷的聲音說道:“他喝醉了就會冒出討厭的倫敦腔,謝謝你扶住他。”

“我把他扶到后座去吧。”我說。

“非常抱歉。我約會要遲到了。”她松開了離合,勞斯萊斯開始滑行。“他就是走失的小狗,”她冷笑著補(bǔ)充道,“或許你可以幫他找個住處。他多少還是有點(diǎn)禮貌的。”

接著,那輛勞斯萊斯沿著入口車道駛?cè)肴章浯蟮溃肄D(zhuǎn),離開了。那名服務(wù)員回來時,我正站在那里看著她離去,胳膊還架著那名男士。他已經(jīng)睡熟了。

“好吧,這也是一種方法。”我對白衣服的服務(wù)員說。

“確實(shí),”他諷刺地回道,“為什么要在一個酒鬼身上浪費(fèi)時間呢?他們只會惹麻煩。”

“你認(rèn)識他嗎?”

“我聽那位女士叫他特里,不然誰知道他是阿貓還是阿狗。我到這才兩個星期。”

“麻煩你去把我的車取來。”我把停車票遞給他。

等他將我的奧茲汽車開過來時,我的胳膊已經(jīng)酸了,感覺像扶著一袋鉛一樣。服務(wù)員搭手幫我將他安置到副駕駛座上。那個家伙睜開一只眼睛道謝,之后又睡了過去。

“這是我見過的最有禮貌的醉鬼了。”我對服務(wù)員說道。

“這些醉鬼有不一樣的體型、外表和舉止,”他回道,“但他們都是混蛋。這個人看起來曾經(jīng)就做過整容手術(shù)。”

“嗯。”我順手給了他一美元小費(fèi),他接過并道了聲謝。整容手術(shù)這事,他沒說錯。我這位新朋友的右臉僵硬、蒼白,有細(xì)小的疤痕。疤痕旁邊的皮膚看起來很光滑。他確實(shí)做過整容手術(shù),而且是大型的整容手術(shù)。

“你打算拿他怎么辦?”

“把他帶回家,等他酒醒以后告訴我他住在哪。”

那名服務(wù)員對我咧嘴一笑。“好吧,你就是個傻瓜。要是我,我就半路把他扔到臭水溝里,然后自己離開。他們這些酒鬼只會制造麻煩,一點(diǎn)也不討人喜歡。對他們這種人,我自有一套信條。現(xiàn)在競爭這么厲害,一個人就需要少管閑事,省點(diǎn)力氣,在重要時刻保護(hù)自己。”

“看得出來,你由此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回道。他一開始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接著就生氣了,但那時我已經(jīng)坐到車?yán)铮?qū)車離開了。

當(dāng)然,他有一點(diǎn)是對的。特里·倫諾克斯給我制造了一堆麻煩。但那畢竟是我的職業(yè)。

那年,我租住在月桂峽谷區(qū)絲蘭街的一棟房子里。那是一棟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小房子,位于街道的盡頭,門前有一段長長的紅木臺階,對面是一片尤加利樹林。這棟房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要搬去愛達(dá)荷州和她寡居的女兒住一段時間。房子的租金很低,一方面是因?yàn)榉恐飨M梢噪S時回來,另一方面是因?yàn)殚T前的臺階太長,她上了年紀(jì),每次回家都得爬一段長長的臺階,讓她實(shí)在吃不消。

我用盡各種方法,終于把這名醉鬼扶上臺階。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幫助我,但他的雙腿就如橡膠做的一般虛弱無力,而且,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又睡著了。我打開房門,將他拖進(jìn)屋里,把他扔到長沙發(fā)上,給他蓋了一條毯子。折騰一番后,他又沉沉睡去,鼾聲如雷。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他突然醒了,要去洗手間。從洗手間回來后,他一直盯著我,眼睛微微瞇著,問他是在哪里。我告訴了他。之后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是特里·倫諾克斯,住在西木區(qū),就他一個人,沒有人等著他回去。他吐字清楚,聲音清晰。

他說他想喝一杯清咖啡。我端給他,他端著杯碟和杯子,小心地抿著。

“我怎么會在這里?”他環(huán)顧四周,問道。

“你喝醉了,在舞者餐廳門口,從一輛勞斯萊斯上跌坐下來。你那位女朋友把你丟下就走了。”

“不錯,”他說,“她完全有道理這么做。”

“你是英國人?”

“我曾在英國住過一段時間。但我不是在那里出生的。在這里可以叫到出租車嗎,我該告辭了。”

“我可以送你回去。”

這次,他自己走下了臺階。在去西木區(qū)的路上,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向我致謝,抱歉給我造成麻煩。他或許已經(jīng)向很多人說過很多次這些話了,多到現(xiàn)在他可以自然而然地說出來。

他的公寓又小又悶,非常冷清。他應(yīng)該是在那天下午剛搬過去的。在綠色的硬質(zhì)長沙發(fā)前有一張咖啡桌,桌上有一個空了一半的蘇格蘭威士忌酒瓶、一碗融化的冰塊、三個空的汽水瓶、兩個玻璃杯和一個玻璃煙灰缸,煙灰缸里裝滿煙蒂,有些煙蒂上還留有口紅。屋里沒有一張照片,也沒有一件私人物品。這之前可能是對外出租的酒店房間,用于會面或告別、喝酒聊天或休息小憩。總之,這看起來不像居住的地方。

他邀我喝一杯,我謝絕了。我沒多停留。在我離開時,他又說了一些感謝的話,既沒有我對他恩重如山,也沒有這對他并不算什么的意味。他走路還有些搖晃,面上也有些害羞,但舉止卻非常得體。他站在門口,一直等到自動電梯到達(dá),我進(jìn)入電梯。無論他缺少什么,他都不缺少禮貌。

他再也沒有提起過那個姑娘,他也沒有提到他沒有工作、沒有前途,為了一位稍微高等的蕩婦,他用盡最后積蓄在舞者餐廳付費(fèi)買單,而她卻沒多留一會,確保他不會被巡警扔進(jìn)監(jiān)獄,或被粗魯?shù)某鲎廛囁緳C(jī)塞進(jìn)車子,扔在一塊空地中。

在乘著電梯下樓時,我有一種沖動,想要回到樓上,將酒瓶從他手中拿走。但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而且,這么做也不會帶來任何好處。當(dāng)酒鬼想要喝酒時,他們會想盡辦法拿到酒。

我咬著嘴唇,開車回家了。我本來應(yīng)該是個強(qiáng)硬的人,但那個家伙總有一些事情會打動我。我不知道除了全白的頭發(fā)、滿是疤痕的側(cè)臉、清晰的嗓音和禮貌之外,還有什么。或許這已經(jīng)足夠了。我應(yīng)該不會再見到他了吧,就像那個姑娘說的,他就是一只走失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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