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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次見到他,是在感恩節(jié)后的那一周。好萊塢大道兩側(cè)的商店已經(jīng)擺滿了各式各樣昂貴而又不實用的圣誕禮物,每天的報紙都在叫嚷著不提前完成圣誕購物的后果有多糟糕。其實,無論怎樣都很糟糕,一直都是這樣。

在距離我辦公樓大約三個街區(qū)的地方,我看到一輛警車并排停在那,車里的兩名警察正盯著靠街商店櫥窗旁的某個東西。這個東西就是特里·倫諾克斯——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所剩下的軀殼——那并不是很美觀。

他正斜靠在一家商鋪的店面前,他必須靠著什么才行。他的襯衫臟兮兮的,領口敞開著,一部分露在夾克外面,一部分在夾克里面。他已經(jīng)四五天沒有刮臉了,鼻子痛苦地皺著,臉色非常蒼白,就連那些細長的疤痕都不明顯了,雙眼如同在雪堆上戳出的兩個洞。很明顯,巡邏車里的警察正準備把他抓走,于是我快步走過去,抓住他的胳膊。

“站直了,跟我走。”我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然后在側(cè)面向他眨了眨眼,悄聲問道:“你能行嗎?喝醉了?”

他茫然地打量了我一眼,露出半邊臉微笑?!爸笆亲砹耍彼豢跉猓f道,“現(xiàn)在我只是有點——乏力?!?

“好吧,你現(xiàn)在必須自己走。你這就要被抓進酒鬼監(jiān)禁室了。”

他努力站直身子,與我一起穿過人行道上閑逛的行人,來到路邊。那里正好停著一輛出租車,我猛地一把拉開了車門。

“他先走,”出租車司機用拇指指了指前面的出租車。等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到特里后,又補充道,“如果他樂意的話?!?

“事情緊急,我朋友病了?!?

“嗯,”出租車司機說道,“他去其他地方也生病?!?

“五美元,”我說,“服務態(tài)度好點?!?

“哦,好吧?!闭f著,他將一本帶有火星人的雜志塞到鏡子后面。我伸手扶住打開的車門,將特里·倫諾克斯塞進車里。這時,那輛巡邏車開到出租車另一側(cè)停下,一個灰白頭發(fā)的警察從車里下來,走了過來。我繞過出租車走到他面前。

“老兄,等一下。你們是怎么一回事?車里那位衣衫不整,渾身臟兮兮的先生真是您的好朋友嗎?”

“關系好到我知道他需要一位朋友,他并沒有喝醉。”

“毫無疑問,一定是因為經(jīng)濟問題?!闭f著,他伸出手來。我立即將我的執(zhí)照放在他的手上。他看了看,將執(zhí)照還給了我,說道:“哦,原來是私家偵探,在這找客戶呀?!苯又脑掍h一轉(zhuǎn),變得嚴肅起來,“馬洛先生,這個執(zhí)照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但是他呢?”

“他的名字是特里·倫諾克斯,他在電影公司上班?!?

“知道了?!闭f著,他將臉貼到車窗上,盯著靠在角落里的特里看了看?!拔覕喽ㄋ罱隙]有工作,也沒回家休息。我還可以斷定,他就是一個流浪漢,我們或許應該將他帶走?!?

“您看起來不像是沒有抓過幾個人呀,”我說,“在好萊塢可不這樣。”但他依然盯著特里,問道,“哥們,你朋友的名字是什么?”

“菲利普·馬洛,”特里慢悠悠地答道,“他住在月桂峽谷區(qū)絲蘭街。”

那位警察把腦袋收回來,轉(zhuǎn)身做了一個手勢,說道:“這可能都是你剛才告訴他的。”

“我確實可以,但我沒有?!?

他盯著我看了片刻,然后開口道:“我就信你一次,抓緊帶他離開這,別在這條街上搗亂?!闭f完,他轉(zhuǎn)身上了警車,走了。

我坐上出租車,穿過三個街區(qū),到我停車的地方,換乘我的車。我拿出一張五美元的紙幣遞給出租車司機,他僵硬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就按照計價器的價格算吧,或者,如果你愿意,給我一美元也行。我也曾窮困潦倒過。那是在藩市。沒有人愿意管我,也沒有出租車愿意載我。一個冷酷無情的城市?!?

“舊金山?!蔽伊晳T性地回道。

“我習慣叫它藩市,”他說道,“那些該死的少數(shù)民族。謝謝?!彼舆^我遞給他的一美元離開了。

我們驅(qū)車來到一家免下車餐館,那家的漢堡味道還湊合,勉強可以下咽。我為特里·倫諾克斯買了兩個漢堡和一瓶啤酒,然后開車將他帶回了家。他走上那些臺階時依舊很吃力,但他只是咧嘴笑了笑,氣喘吁吁地往上爬。一個小時后,他刮了胡子,洗了澡,看起來又像一個正常人了。我們坐下來喝了幾杯調(diào)得比較淡的酒。

“幸好你記得我的名字?!蔽艺f道。

“我特別留意了一下,”他說,“我也曾打聽過你。這些我還是能做到的?!?

“那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呢?我一直住在這里,有時也去辦公室?!?

“我怎么可以給你添麻煩呢?”

“看來你必須得麻煩別人。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多少朋友?!?

“我有朋友,”他說,“都和我差不多?!闭f著,他慢慢轉(zhuǎn)著桌子上的玻璃杯。“請人幫忙并不容易——尤其是所有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時候?!彼痤^來,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或許有一天我會戒酒。他們都這么說,我可以戒掉嗎?”

“大約得三年?!?

“三年?”他非常驚訝地說道。

“通常是。那是一種不同的生活。你必須適應變得暗淡的色彩,變得更加安靜的世界。你還必須考慮到中途復飲的可能。你之前熟知的那些人會變得有些陌生。你甚至會不喜歡其中的一些人,他們也會不待見你?!?

“這不是多大的改變,”說完,他轉(zhuǎn)身看了看時間,“我有一個值兩百塊的手提箱,寄存在好萊塢汽車站。如果能夠?qū)⑹痔嵯淙』貋恚铱梢再I一個便宜的,然后將這個手提箱當?shù)?,這樣我就能有足夠的錢買車票去拉斯維加斯了。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

我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慢慢喝著杯中的酒。

“你在想我應該早點想到這個主意?!彼届o地說道。

“我覺得其中必有原因,但與我無關。工作的事情有把握嗎,還是只是希望?”

“工作的事情差不多,我在軍隊認識的一個好朋友在那里經(jīng)營一家大型俱樂部,特拉品俱樂部。他算是奸商,當然,做生意的都很狡詐。但他在其他方面算得上是一個好人?!?

“我可以提供車費和其他費用。但我希望你不是白跑一趟。你最好打電話跟他談好。”

“謝謝你,但沒有這個必要。蘭迪·斯塔爾不會讓我失望的,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而且,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那個手提箱可以當五十元?!?

“聽著,”我說,“我愿意提供你所需要的錢。我不是一個亂發(fā)善心的傻子。所以,你最好接受,好好生活。我不想再為你解決麻煩,因為我對你有一種預感。”

“真的?”說著,他低下頭看看他的杯子,沉默地呷了口酒,然后說道,“我們只見過兩次,這兩次你一直都在幫我。你預感到了什么?”

“我預感,下次我再遇見你時,你會遇到更大的麻煩,我?guī)筒涣四?。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就是有這種預感?!?

他用兩個手指尖輕輕地摸了摸他右側(cè)的臉頰,說道:“也有可能。我知道,這的確讓我看起來有點陰險。但這個傷口是光榮的,至少是光榮負傷時留下的?!?

“不是因為這個。我一點不在乎這個。我是一名私家偵探,你有我不需要解決的問題。但問題就在這里?;蛟S是直覺吧,或者客氣地說,是性格認知?;蛟S在舞者餐廳那天,那個姑娘丟下你不僅僅是因為你喝醉了?;蛟S她也有一種預感?!?

他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和她結(jié)過婚。她的名字是西爾維婭·倫諾克斯。我和她結(jié)婚是為了她的錢財?!?

我站起來,皺眉看著他,說:“我去給你炒個雞蛋,你需要吃點東西?!?

“等一下,馬洛。我知道你在想既然我現(xiàn)在窮困潦倒,而西爾維婭那么富有,為什么我不能向她要幾美元呢,你聽說過‘自尊’嗎?”

“你太可笑了,倫諾克斯。”

“是嗎,或許我的自尊有些不同,這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僅剩的自尊。如果惹你生氣了,我很抱歉。”

我沒再答話,走到廚房煎了一些加拿大腌肉,攤了雞蛋,還準備了一些咖啡和吐司。我們在早餐桌旁吃了這些食物。那個年代建造的房子都有早餐桌。

我告訴他我需要去辦公室一趟,可以在回來的時候把他的行李箱帶回來。他把寄存票據(jù)遞給我。他的臉上現(xiàn)在稍微恢復了一點血色,眼睛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深陷在眼窩中,仔細尋找才能看到。

在出門之前,我把一瓶威士忌放在了沙發(fā)前面的桌子上?!鞍涯愕淖宰鹩迷谶@上面,”我說,“如果你愿意幫我忙,就給拉斯維加斯那邊打個電話。”

他只是笑著聳聳肩,并未答話。在走下臺階時,我依舊很憤怒。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人寧愿挨餓,露宿街頭,也不愿意當?shù)羲氖痔嵯?。不管他的原則是什么,他都愿意遵守。

我從沒有見過那么漂亮的手提箱。手提箱是用漂白豬皮做的,新的時候應該是淡黃色的,箱子的配件是黃金的。這個箱子是英國制造的,如果在這可以買到的話,這個手提箱至少值八百元,區(qū)區(qū)二百元是不可能買到的。

我將箱子放在他面前,看了看雞尾酒桌上的酒瓶,發(fā)現(xiàn)他一口都沒有喝。他和我一樣清醒。他正在那吸煙,但他看起來不太喜歡吸煙。

“我給蘭迪打電話了,”他開口說道,“他很生氣,怪我之前沒有給他打電話。”

“卻讓一個陌生人幫你,”我接道,“這是西爾維婭送你的?”我指著那個手提箱問道。

他看著窗外?!安皇?。這是我在英國時,別人送給我的。那時我還沒有遇到她。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你能夠借給我一個舊手提箱,我想把這個箱子留給你?!?

我從錢夾中取出五張二十美元紙幣,生氣地放到他面前。“我不需要抵押。”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當鋪老板。我只是不想帶著這個箱子去拉斯維加斯。而且,我也不需要這么多錢?!?

“好吧,你把錢拿走,我留下這個手提箱。但是,這個房子容易失竊。”

“沒事,這根本不重要?!彼荒樀?。

五點半左右,他換了身衣服,我們一起到穆索餐廳吃晚飯。我們都沒再喝酒。之后,他在卡漢加大道乘大巴離開,我開車回家,路上思緒翻飛。他的空手提箱還放在我的床上,他之前已經(jīng)將箱子打開,將里面的東西都塞到了我給他的一個輕便手提箱里了。一把金鑰匙還留在一把鎖上。我順手將這個空手提箱鎖上,把鑰匙系在提手上,然后將這個箱子放在了衣柜的最上層。我感覺那個箱子里還有點東西,但是無論里面有什么都與我無關。

那一個夜晚特別寧靜,整個房子也顯得比平時更空曠。我拿出棋盤,代表法國人與斯坦尼茨對弈。最后斯坦尼茨用四十四步戰(zhàn)勝了我,但我也有兩次差點打敗他。

九點三十分,電話響了,說話的聲音是我之前曾聽過的。

“請問是菲利普·馬洛先生嗎?”

“是的,我是馬洛?!?

“馬洛先生,我是西爾維婭·倫諾克斯。在上個月的某個晚上,我們在舞者餐廳前見過。后來我聽說您好心地把特里送回家了?!?

“是的?!?

“那我猜你一定已經(jīng)知道我們離婚了,但我現(xiàn)在有點擔心他。他放棄了西木區(qū)的那套公寓,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他在哪。”

“在我們見面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有多擔心他了?!?

“聽我說,馬洛先生,我們之前已經(jīng)離婚了,而且我對酒鬼向來沒有同情心。或許我有點絕情,或許我當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你是私家偵探,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根據(jù)你們的標準收費?!?

“倫諾克斯夫人,我不需要按照什么標準收費。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乘車去拉斯維加斯了。他有個朋友在那里,可以給他提供一個工作?!?

她突然變得很開心?!芭丁ダ咕S加斯了?他真是多情啊,那是我們結(jié)婚的地方?!?

“我猜他已經(jīng)忘了,”我回道,“不然他肯定會去別的地方。”

她不僅沒有掛掉電話,反而笑了。那是一種可愛的笑聲?!澳銓δ愕目蛻粢恢边@么粗魯嗎?”

“你不是我的客戶,倫諾克斯夫人?!?

“或許某一天我就是了呢,這誰說的準?那就把我當成你的女性朋友吧。”

“一樣的答案。那個家伙現(xiàn)在窮困潦倒,饑腸轆轆,衣著襤褸,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如果你覺得他值得你花時間,你早就找到他了。他之前不想從你那得到什么,現(xiàn)在或許也不想從你那里得到什么。”

“這你就不可能知道了,晚安?!彼届o地說道,之后便掛了電話。

她說得非常對,我也錯得很離譜。但我當時并沒有覺得我錯了。我當時只感到憤怒。如果她提前半個小時打這個電話,或許我就足夠憤怒地打敗斯坦尼茨了——可惜他已經(jīng)去世五十年了,那場博弈只是根據(jù)書籍記載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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