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八戒巡山被魔擒

原來八戒的話都被行者聽到了。行者飛起來，又要捉弄他，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啄木鳥，刷剌一聲飛下來。那八戒剛睡著，就被他在嘴唇上啄了一下。那呆子慌了，爬起來亂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戳了我一槍！嘴上好疼呀！”他伸手摸了摸，發現出血了，嘴里就絮絮叨叨地，往兩邊亂看，什么也沒發現，又說：“也沒有什么妖怪啊？”抬頭往上一看，原來有個啄木鳥在半空中飛。他咬著牙罵道：“這個破鳥！弼馬溫欺負我，你也來欺負我！它一定是把我的嘴當枯樹根了，以為里面生了蟲子，才啄了我一下。我把嘴揣在懷里睡吧。”

那呆子又躺下，行者又飛過來，在耳根后啄了一下。呆子慌忙爬起來說：“這個破鳥，真煩人！可能這里是它的巢，被我占了，才不停地打攪我。好吧，不睡了！”他拿著鈀出了紅草坡，找路又往前走。這可樂壞了孫行者，行者想：“這個笨貨，睜著兩個眼睛，連自家人也不認識！”

大圣搖身又一變，仍然變成一只蟭蟟蟲，釘在八戒耳朵后面。那呆子到了深山里，又走了四五里，只見山凹中有三塊四四方方的青石頭，都有桌面那么大。呆子放下鈀，對著石頭行禮。行者暗笑：“這呆子！石頭又不是人，行禮干什么？”原來那呆子把石頭當成唐僧、沙僧和行者三人，正演習說謊呢。他說：“等我回去，見了師父，如果他問有沒有妖怪，就說有妖怪。他問這是什么山，我就說這是石頭山。他問這是什么洞，也只能說是石頭洞。他問洞口是什么門，就說是釘釘的鐵葉門。他問門里有多遠，就說里面有三層。問得再細些，問門上有多少釘子，就說老豬心忙記不清了。我在這兒編好了，回去哄那弼馬溫去！”

那呆子編好了，拖著鈀往回走。行者聽到他編的謊話后，就先飛了回去，現出原身。三藏說：“悟空，你回來了，悟能怎么沒回來？”行者笑著說：“他在那里編謊話呢，就快回來了。”于是就把八戒睡覺，被啄木鳥叮醒，對石頭行禮，編的什么石頭山、石頭洞、鐵葉門、有妖精的話，都對三藏說了。不一會兒，八戒回來了。又怕忘了編好的話，低著頭溫習。行者大喝一聲：“呆子！嘟囔什么呢？”八戒一看師父在這里，上前跪倒。長老攙起他說：“徒弟，辛苦了。”八戒說：“正是。走路的人，爬山的人，是最辛苦的。”長老問道：“山上有妖怪嗎？”八戒說：“有妖怪！有妖怪！有一堆妖怪！”長老說：“他們怎么對你的？”八戒說：“他叫我豬祖宗，豬外公，安排了粉湯素食給我吃，說要送我們過山。”行者說：“想必是在草里睡著了，這說的是夢話。”呆子聽了，心里就有些驚慌，想到：“爺爺呀！我睡覺他怎么知道？”行者上前，一把揪住八戒說：“你過來，我來問你。”呆子戰戰兢兢地說：“問就問，揪著我干什么？”行者說：“山是什么山？”八戒說：“是石頭山。”又問：“是什么洞？”答道：“是石頭洞。”“是什么門？”答道：“是釘釘的鐵葉門。”“里邊有多遠？”答：“里面有三層。”行者說：“后面我記得，我替你說了吧。‘門上有多少釘子，就說老豬心忙記不清了。’對不對？”那呆子慌了，急忙跪倒。行者說：“對著石頭行禮，當做我們三人，一問一答。是不是這樣？又說，‘我在這兒編好了，回去哄那弼馬溫去！’是不是這樣？”那呆子連忙磕頭說：“師兄，我去巡山，你難道跟著我去了？”行者罵道：“你這個笨貨！這么重要的事，讓你去巡山，你卻去睡覺！先打你五棍，好讓你記住這次教訓！”

八戒慌了，說：“你那棒子重，打五下可受不了！”行者說：“你怕打，怎么還說謊？”八戒說：“哥哥呀，就這一次，以后再不敢了。”他扯住師父求情。三藏說：“悟空說你編了謊話回來騙我們，我還不信。想不到真是這樣，確實該打。但如今要過山，還需用人，悟空，你先饒了他，等過了山再打。”行者說：“師父說不打，我就先饒了你。你再去巡山，如果再說謊誤事，我決不饒你！”那呆子就爬起來又去巡山。他走上大路，總是疑神疑鬼，覺得行者又變化了跟著他。所以見到什么都懷疑是行者。走了七八里，見到一只老虎從山坡上跑過，他就舉著釘鈀說：“師兄是來聽說謊的嗎？這次不編了。”又走了一會兒，刮起一陣風，刮倒了一棵枯樹，他又大叫：“哥啊！都說不敢編謊話了，為什么又變樹來打人！”他不知道，這次行者并未跟著他。

那座山叫平頂山，山里的洞叫蓮花洞。洞里有兩個妖怪：一個叫金角大王，一個叫銀角大王。金角對銀角說：“兄弟，我們有多少天不巡山了？”銀角說：“有半個月了。”金角說：“兄弟，你今天去巡山吧。聽說東土唐朝派了個御弟唐僧往西方拜佛，共有四個人，除了唐僧，還有孫行者、豬八戒、沙和尚，還有一匹馬。你如果見到他，把他捉來。我曾聽人說：唐僧是金蟬長老轉世，吃了他的肉，能延壽長生。”銀角說：“太好了，我這就去捉他。”金角說：“兄弟，你先等一下。我記得他們的模樣，曾給他們師徒畫了像，你拿著。遇到和尚，就對照一下。”銀角拿了畫像，出了洞，帶著三十名小怪，就到山上巡邏。

八戒正走著，就撞見了群魔。有小妖擋住路，問：“你是什么人？”呆子抬起頭，看見是一群妖魔，他就十分害怕，心想：“我如果說是取經的和尚，就被他捉去了，就說是走路的。”小妖回去報告說：“大王，這是個走路的。”那三十名小怪中，有認得出師徒四人的，在旁邊指著說：“大王，這個和尚，和圖中的豬八戒很像。”銀角打開畫像，用手指著說：“對，就是豬八戒。”

那妖怪認出了八戒，抽出寶劍，上前就砍。呆子舉釘鈀接住，說：“不要無禮！看鈀！”那妖怪也不示弱，使七星劍，與八戒在山中打斗，打了二十回合，不分勝負。八戒發起狠來，拼死相迎。那妖怪也有些害怕，就回頭讓小怪都動手。八戒慌了手腳，招架不住，回頭就跑。原來道路不平，他被絆倒。剛起來要走，又被一個小妖撲倒在地。一群小妖趕上，按住八戒，把他捉進洞里去了。

那妖怪將八戒捉進洞去，說：“哥哥，抓到一個了。”老魔高興地說：“帶上來我看看。”二魔說：“這就是。”老魔說：“兄弟，抓錯了，這個和尚沒用。”八戒就說：“大王，沒用的和尚，放了吧。”二魔說：“哥哥，不能放；雖然沒用，也是和唐僧一起的，叫豬八戒，也能吃。”小妖就把八戒抬進去，扔在水里。

三藏坐在坡前，心里不安，叫：“悟空！悟能這次巡山，怎么還不回來？”行者說：“師父，這山如果有妖怪，他一定會跑回來告訴我；想是沒有妖怪，他一直走過去了。師父先請上馬。那呆子有些懶惰，走得一定很慢。我們快些走，就能趕上他。”唐僧就上了馬，沙僧挑起擔子，行者在前面引路。

那老魔又對二魔說：“兄弟，你既然捉了八戒，唐僧就一定不遠。你再去巡巡山，不要把他們放過去了。”二魔說：“這就去。”他又點起五十名小妖，到山上去巡邏。

正走著，見三藏等人從遠處來了，二魔指著說：“唐僧來了。”三藏在馬上心神不寧地說：“徒弟啊，我怎么覺得心驚？”行者說：“不用怕！等老孫打一路棒給你壓驚。”行者就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地使起神通，舞著棒。三藏在馬上看著，行者的本領真是世間少有。

銀角在山頂上看見了，嚇得魂飛魄散，說：“早就聽說過這個孫行者，今日一見，才知話不虛傳。看來要捉唐僧，只能智取，不可強搶。”眾小妖問：“大王有什么計策，讓我們怎么做。”二魔說：“你們都各自回寨，不許報告大王。我自有辦法能捉到他。”

眾小妖都散了，二魔獨自跳下山，在道路旁邊，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年老的道人，假裝摔斷了腿，腳上流著血，口里叫著：“救人！救人！”

三藏在孫大圣和沙僧的保護下，高高興興地趕路。正走著，只聽到有人叫：“師父救人！”三藏聽了，說：“善哉！善哉！這曠野山中，有什么人在叫？”于是兜回馬，叫道：“是什么人遇到困難了？快出來。”這妖怪就從草叢中爬出來，在長老馬前磕頭。三藏見他是個道人，年紀很大，十分同情，連忙下馬攙起說：“請起。”那妖怪說：“疼！”原來他腳上流著血。三藏驚訝地問：“先生，你從哪里來？為什么傷了腳？”那妖怪編了一套花言巧語說：“師父啊，從這座山向西去，有一座觀宇，我是那觀里的道士。我和徒弟去南山辦事回來，遇到一只猛虎，將我徒弟捉了去。貧道逃了性命，卻摔在亂石坡上，傷了腳。還好遇到師父，希望師父能救救我。”三藏聽了，信以為真，說：“先生，你我都是修行的人。我怎么能不救你呢？”那妖怪說：“我站不起來，怎么走路呢？”三藏說：“我能走路，把馬讓給你騎一會兒吧。”那妖怪說：“多謝師父，只是腳受了傷，也不能騎馬。”三藏說：“也是。”就叫沙和尚：“你把行李放在我的馬上，你背他一程吧。”沙僧說：“我背他。”這時行者連忙說：“我來背！”那妖怪就讓行者背著，不再說話。行者背著妖怪，笑著說：“你這個潑魔，敢來惹我？你的鬼話只能瞞唐僧，怎么能瞞得過我？我認得你，你是這山中的妖怪！想是要吃我師父。”那妖怪說：“師父，我是好人，不是妖怪。”行者背著妖怪，有意慢走，讓唐僧走到前面。

走了不到三五里路，三藏和沙僧都下了山凹，行者見望不到師父了，就算計要把妖怪摔下山去。那妖怪也在想辦法對付行者，他會遣山，就使了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念動真言，遣了一座須彌山來壓行者。大圣頭一偏，這座山壓在了他的左肩背上。他笑著說：“我的兒，你用什么來壓老孫？”那妖怪想：“一座山壓不住他啊！”又念咒語，遣了一座峨眉山來壓行者。行者又把頭一偏，這座山壓在他右肩背上。他挑著兩座大山，飛跑著追趕師父！那妖怪看見了，嚇得渾身是汗，急忙又念真言，遣了一座泰山來，壓在行者頭上。大圣終于頂不住了，被壓在山下不能動。

妖怪壓倒了行者，駕著風去追趕三藏，從云端里伸下手，就要把三藏從馬上抓起。沙僧慌忙丟了行李，拿降妖杖擋住妖怪。那妖怪舉著七星劍相迎。妖怪十分兇猛，沙僧抵擋不住，轉身想逃；卻被妖怪逼住。妖怪輪開大手，將沙僧抓住，挾在左脅下，用右手去馬上抓住三藏，用腳尖兒鉤著行李，張口咬著馬鬃，一陣風，把他們都帶到蓮花洞里。高聲叫道：“哥哥！和尚都抓來了！”

老魔聽了，高興地說：“帶過來我看看。”二魔道：“在這兒。”老魔說：“賢弟呀，又抓錯了。”二魔說：“是你說要抓唐僧的。”老魔說：“雖然是唐僧，但是還沒有捉住那有本領的孫行者。一定要捉住他，才能吃唐僧。否則他來門前吵鬧，就不得安生了。”二魔笑著說：“哥啊，我看他也一般，已被我遣三座大山壓住，寸步難行。”老魔滿心歡喜地說：“太好了！捉住這家伙，才能吃唐僧。”于是叫小妖：“快安排酒，給你二大王慶功。”二魔說：“哥哥，叫小的們先把豬八戒從水里撈出吊起。”于是把八戒吊在東廊，把沙僧吊在西邊，把唐僧吊在中間。

老魔笑著說：“賢弟好本事，捉了三個和尚。但是孫行者雖然被山壓住，也要想個辦法，怎么能把他也捉來才好。”二魔說：“若要捉孫行者，不用我們去，只派兩個小妖，拿兩件寶貝，把他裝進去就行。”老魔問：“拿什么寶貝去？”二魔說：“我的‘紫金紅葫蘆’和你的‘羊脂玉凈瓶’。”老魔取出寶貝說：“派哪兩個去？”二魔說：“派精細鬼、伶俐蟲二人去。”于是吩咐這兩個小妖說：“你們拿著這寶貝到山頂，將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一聲‘孫行者！’他若答應了，就會被裝在里面，然后再貼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兒，過了一時三刻，他就化為膿了。”兩個小妖叩頭，拿著寶貝去捉行者了。

大圣被妖怪壓在山下，心中擔心三藏，十分著急，嘆息著流下淚來，卻驚動了山神、土地和五方揭諦眾神。金頭揭諦問：“這山是誰的？”土地說：“是我們的。”又問：“山下壓的是誰？”土地說：“不知道是誰。”揭諦說：“你們原來不知道。這壓的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行者。他如今保護唐僧取經，你怎么能把山借給妖怪壓他呢？你們闖禍了。等他脫身出來，能饒你？”那山神和土地害怕了，說：“我們真的不知道。”揭諦說：“你們不用怕，不知者不罪。你們放他出來，我讓他不打你們。”

土地、山神心中十分恐懼，和五方揭諦商議了，來見行者說：“大圣！山神、土地、五方揭諦來見。”行者問：“見我做什么？”土地說：“我們把山移走，請大圣出來，希望大圣不要怪罪小神。”行者說：“不打你。”于是眾神念動咒語，把山移歸本位，放出行者。行者跳了起來，從耳后拿出棒子，叫山神和土地：“都過來，每人先打兩下。”眾神大驚，說：“剛才大圣已經吩咐，不怪罪我們；怎么出來就改主意了？”行者說：“你們干得好事！你們不怕老孫，卻怕妖怪！”土地說：“那妖怪神通廣大，把我們叫到他的洞里，一日一個輪流伺候他呢！”

行者聽了，也十分吃驚。這時，山凹里閃爍著霞光。行者說：“山神、土地，你們看那放光的是什么東西？”土地說：“那是妖怪的寶貝，一定是有妖精拿寶貝來降你了。”行者說：“這個卻好玩兒！他的洞中有什么人和他交往？”土地說：“他們喜歡道士。”行者說：“難怪他變了個老道士。你們都先回去，老孫親自對付他。”眾神于是散了。大圣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老道士。不一會兒，那兩個小妖到了。行者伸出金箍棒，那小妖也沒看見，就絆得摔了個跟頭。小妖爬起來，看見行者，嚷著：“要不是我們大王敬重道士，一定不和你善罷甘休。”行者陪著笑說：“計較什么？道人見道人，都是一家人。再說了，你們是小道童，見到我這老道人，要摔個跟頭做見面錢。”小妖說：“我大王只要銀子做見面錢，你這規矩不一樣，不是我們這里的道士。”行者說：“我是蓬萊山來的。”小妖說：“蓬萊山是神仙住的地方。”行者說：“我就是神仙。”小妖高興起來，上前說：“老神仙，我們肉眼凡胎，不認識你，剛才不禮貌，別怪我們。”行者說：“我不怪你們，我今天來這里，還要度一個人成仙。你們誰愿意跟我去？”精細鬼說：“師父，我跟你去。”伶俐蟲說：“師父，我跟你去。”

不知行者如何對付這兩個小妖，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