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行者智降黃袍怪

沙僧聽到大師兄來了，喜出望外。他走出洞門，對行者行禮說：“哥哥，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八戒在空中看見了，也按下云頭，叫道：“沙師弟！”沙僧見了，問道：“二哥，你從哪里來？”八戒把和白馬商量，請大師兄回來的事說了一遍。行者說：“呆子，你和沙僧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去寶象城激怒那妖怪，讓那妖怪回來，我在這里打他。”沙僧說：“哥啊，怎么激怒那妖怪？”行者說：“你們駕起云，站在金鑾殿上，把那兩個孩子扔下去。有人問你們扔下的是什么人，你們就說是黃袍怪的兒子。那妖怪聽見了，一定會回來，我就不用進城與他相斗，也免了驚擾那朝廷和眾多官員百姓。”沙僧說：“正是，大哥說得有理。”他和八戒就帶著孩子去了。

行者跳到塔門下。公主說：“你這和尚，說話不算話，你說放了你師弟，就還我孩子，怎么又讓你師弟把我的孩子帶走了？”行者說：“人生在天地之間，什么罪最大？”公主說：“我從小在宮中，曾得到父母的教導：最大的罪是不孝。”行者說：“你就是個不孝的人。你陪著妖精，不思念父母。”公主聽了，十分慚愧，說：“長老的話有理，我不是不思念父母，只是因為妖怪法力大，我離家又遠，回不去。”說罷，就流下了眼淚。行者說：“公主不必傷心。豬八戒曾告訴我，說你救過我?guī)煾敢幻阕屛規(guī)煾笌呕貒胖幸灿兴寄罡改傅脑挕＠蠈O來，一定捉住妖精，帶你回國。”公主說：“和尚啊，你的兩個師弟，那樣的好漢，也打不過黃袍郎。你這么瘦，有什么本事，敢說捉拿妖怪的話？”行者笑著說：“他們的相貌，空大無用，老孫雖然長得小，卻有本事。你先回避一下。等我見了他，就打倒他，讓你回國。”公主就按照行者的話，到僻靜的地方躲了起來。猴王等公主藏好，他搖身一變，變成公主的模樣，到洞中等候妖怪。

八戒和沙僧把兩個孩子帶到寶象國中，從空中扔下去摔死。朝中的官員嚇得大叫：“不好了！天上掉下兩個人！”八戒高聲叫道：“那孩子是黃袍怪的兒子，被我們捉來了！”

那妖怪還在銀安殿睡覺，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就翻身起來，抬頭觀看，只見云端里是豬八戒和沙和尚。他覺得很奇怪，想道：“豬八戒不知道從哪兒來。沙和尚被我綁在家里，是怎么來的？我的孩子怎么被他抓去了？我先回家看看，再回來找他們。”于是他就駕云回到洞外。寶象國的人已經(jīng)知道他是個妖怪了——因為他夜里吃了一個宮娥，還有十七個逃走的，五更時啟奏了國王。國王知道后，就派人看守假老虎。

妖怪來到洞口。行者見他來了，就擠出眼淚，嚎啕痛哭。那怪不知是假公主，上前摟住說：“渾家，你為什么這樣煩惱？”大圣說：“郎君啊！你昨天進朝認親，怎么不回來？今天早上，豬八戒劫走了沙和尚，又把兩個孩子搶去了。”那怪聽了，大怒說：“真的是我的兒子？”行者說：“是的，被豬八戒搶去了。”那妖怪氣得亂跳，說：“我的兒子被他們摔死了！那我就讓那和尚來給我兒子償命！渾家，你不要哭。你要是不舒服，我先給你治治。”行者說：“我的心有些疼。”妖怪說：“不要緊。我有件寶貝，只要在你疼的地方摸一摸，你就不疼了。但是要小心，不要用大指兒彈到；如果用大指兒彈到，就看到我的本相了。”行者暗笑，想：“這妖怪自己招供了。”那怪帶著行者到了洞中，從口中吐出一件寶貝，有雞蛋大小，是一顆舍利子玲瓏內丹。行者暗喜，拿在手中，一指頭彈過去。那妖怪慌了，急忙來搶。行者卻把那寶貝一口吞到肚子里。那妖怪揮拳就打，被行者用手隔住，現(xiàn)出本相，叫：“妖怪！你看我是誰？”那妖怪大驚，說：“我見你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你究竟是誰？”行者說：“我是唐僧的大徒弟，叫孫悟空行者。你傷害我?guī)煾福乙獊砭人磕氵€在背后罵我，是怎么回事？”妖怪說：“我什么時候罵你了？”行者說：“先不說這些閑話，你先讓老孫打一棍子！”那妖怪聽說要打，呵呵大笑，急忙傳令，把山前山后的群妖都叫了來，各拿兵器，把那洞門攔住，不放行者出去。行者見了，反而十分高興，拿著棍，叫聲“變！”變成三頭六臂，把金箍棒變成三根。他六只手，使著三根棒，一路打去，把小妖全都打死，出了洞門，只剩下一個老妖。老妖追到洞外大罵：“你這潑猴，竟敢上門欺負我！”行者說：“你過來！打倒你，才算功績！”那妖怪舉寶刀來砍，行者使鐵棒相迎，二人在山頂上，半云半霧地打了起來。

二人打了五六十個回合，不分勝負。行者心中暗喜，想到：“這個妖怪竟然能抵擋得住老孫的棒。”他假裝露出破綻，那妖怪不知道是計，就用寶刀向下三路砍。行者挑開他的刀，對著妖怪的頭頂就是一棍，打得妖怪一下不見了。行者縱身跳在云端里四外看，沒能找到。想了想：“那妖怪說有些認得我，可能是從天上來的。”大圣跳到南天門上。龐、劉、茍、畢、張、陶、鄧、辛等神仙都連忙迎接，讓他進了天門。張、葛、許、邱四大天師問道：“大圣從哪里來？”行者說：“因保護唐僧到寶象國，有一個妖怪傷害我?guī)煾福蠈O和他打斗，妖怪卻忽然不見了。我想那妖可能是天上的，來查查。”天師就進靈霄殿啟奏，玉帝下令查點九曜星官、十二元辰、東西南北中央五斗、河漢群辰、五岳四瀆等普天神圣，發(fā)現(xiàn)都在天上。又查斗牛宮外，二十八宿，只有二十七位，少了奎星。天師回奏說：“奎木狼到下界去了。”玉帝說：“下去多少天了？”天師道：“十三天了。”玉帝說：“天上十三日，下界就是十三年。”于是命令本部收他上界。

那二十七宿的星員領了旨意后，到天門外，各念咒語，驚動了奎星。原來他早在孫大圣大鬧天宮時，就被打怕了，躲在那山澗里，用水氣隱住妖云。他聽到本部星員念咒，才敢出來，隨著眾星官來到上界。大圣在天門攔住他要打，被眾星勸住。奎星見了玉帝，叩頭認罪。玉帝問他為什么下界，奎星說：“那寶象國的公主，也不是凡人。他原是披香殿的玉女，想和臣私通。臣就讓她先到下界，托生在皇宮，臣再變成妖魔，將她帶到洞府，和她做了十三年夫妻。”玉帝聽了，將他貶到兜率宮給太上老君燒火，等立了功再官復原職，如果無功，就加重懲罰。行者見玉帝處置得當，心中歡喜，告辭出了天庭。

大圣按落祥光，來到碗子山波月洞，找到公主。這時，八戒和沙僧也來了，他們一齊帶著公主回到寶象國。公主參拜了父王、母后，與姊妹相見，又啟奏道：“多虧孫長老法力無邊，降伏了黃袍怪，把我救了回來。”國王問道：“黃袍怪是誰？”行者說：“就是陛下的駙馬，本是天上的奎星。令愛是天上的玉女，他們是前世注定的姻緣。”國王謝了行者，讓他去看師父。

行者三人下了寶殿，和眾官員來到朝房。有人抬出鐵籠，解了假虎身上的鐵索。雖然別人看他是虎，但行者看他卻是人。原來三藏被妖術控制住了，不能行走，心里明白，卻說不出。八戒說：“哥啊，救救師父吧。”行者說：“你遇事就挑撥，是他最喜歡的好徒弟，怎么不救他？我們說好的，降了妖精，報了罵我的仇，我就回去的。”沙僧過來跪下說：“哥啊，如果我們能救，也不用請你來了。”行者用手扶起沙僧，說：“我怎么能安心不救呢？快拿水來。”八戒飛跑著去驛站取來行李、馬匹，拿出紫金缽盂，盛了水遞給行者。行者接了，念動真言，對著那虎噴了一口，退了妖術。

長老現(xiàn)了原身，睜開眼認出是行者，一把拉住問：“悟空！你從哪里來？”沙僧站在身邊，把請行者降妖、救公主、解虎氣等事，仔細說了一遍。三藏十分感謝，說：“好徒弟，多虧你了！多虧你了！這一去，到了西方，再回東土，我一定對唐王說，你的功勞第一。”行者笑著說：“只要別念《緊箍兒咒》，就是師父厚愛我了。”國王又謝了他們四人，安排素筵。師徒們領了皇恩，辭別西去，國王又率眾官員送出很遠。

唐僧和行者和好如初，師徒們同心協(xié)力，一起向西方前行。沿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又到了春天。師徒們正邊走邊觀賞風景，又見一座山擋住去路。唐僧說：“徒弟們小心，前面的山很高，恐怕有虎狼。”長老停下馬觀看，見在那綠莎坡上站著一個樵夫。

那樵夫對長老高聲叫道：“那往西去的長老，暫且停一停。我有一句話奉告：這座山上有一伙妖魔，專門吃東來西去的人。”長老聽了，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回頭叫徒弟：“你們聽到那樵夫說的了吧，這座山中有妖魔。誰敢去仔細問問他？”行者說：“師父放心，老孫去問問。”

行者上了山，對樵夫叫聲：“大哥。”樵夫回禮說：“長老啊，你們?yōu)槭裁磥淼竭@里？”行者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取經(jīng)的。那馬上的是我?guī)煾福懽有　偛拍f有什么妖魔狠毒，所以我來問一聲，那妖魔在哪里，我讓山神、土地把他趕走。”樵夫聽了，大笑說：“你原來是個瘋和尚。怎么敢說把他趕走？”行者說：“你把妖怪說得這么厲害，難道和他是親戚？或者是鄰居、朋友？”樵夫笑著說：“你這個瘋和尚，我好意來報信，讓你們小心，你倒賴在我身上。我告訴你，這座山叫平頂山，從這邊到那邊有六百里。山中有個山洞，叫蓮花洞。洞里有兩個魔頭，他們畫了圖形，要捉和尚，指名要吃唐僧。你們如果是從別的地方來的還好，但如果是從唐朝來的，就過不去了！”行者說：“我們正是從唐朝來的。”樵夫說：“他們正要吃你們呢。”行者說：“不知他們要怎樣吃？”樵夫說：“他們只要把你們捉住，就蒸著吃了。”行者笑了，說：“這個辦法好！不疼，就是受些悶氣而已。”樵夫說：“和尚不要說笑。那妖怪有五件寶貝，神通廣大。”行者說：“沒事，我們能過去。”

大圣一點也不害怕，一心要保護唐僧。他離開樵夫，回到山坡馬頭前說：“師父，沒什么事。是有幾個妖精，不過這里人膽小，才把妖精說得那么厲害。有我呢，不用怕？我們趕路吧！”長老聽了，只好跟著行者前行。

正走著，發(fā)現(xiàn)那樵夫不見了。長老說：“那報信的樵夫怎么看不見了？”八戒說：“我們大概是白天見鬼了。”行者說：“想必是鉆到林子里砍柴去了。我看看。”大圣睜開火眼金睛，看遍了山嶺也沒找到，抬頭往云端里一看，原來是日值功曹在那里，他就縱云趕過去，罵了幾聲“毛鬼！”說：“你有話怎么不來直說，還要變化？”功曹行禮說：“大圣，報信來遲了，還請不要怪罪。那妖怪果然有神通，你要仔細保護師父。”

行者讓功曹退下，小心在意，按落云頭。長老正和八戒、沙僧一起前進。行者想到：“我如果把功曹的話都告訴了師父，師父他一定就嚇哭了。我先讓八戒去和那妖怪打一仗。如果八戒能打過妖怪，就算他立了一功；如果八戒打不過妖怪，被妖怪捉去了，老孫再去救他。也能顯出我的本事。只是八戒也許不愿意去，師父又護著他。老孫得想個辦法讓他去。”

大圣就把眼睛揉了揉，揉出一些眼淚來。八戒看見了，連忙叫道：“沙和尚，放下?lián)樱覀儍蓚€把行李分了吧！”沙僧說：“二哥，為什么要分行李？”八戒說：“你沒看見孫行者從那邊哭著來了？他都愁得淚汪汪的了，一定是那山太險峻，妖怪太兇狠。我們這樣軟弱的人，怎么能過得去？”長老說：“你不要胡說，等我問他一聲。”就說：“悟空，有什么話說出來，你怎么自己發(fā)愁？你這樣把我也嚇著了。”行者說：“師父啊，剛才那個報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說妖精十分兇狠，這山難過。”長老聽了，也嚇得不輕，扯住行者的虎皮裙子說：“徒弟呀，我們去西天的路已經(jīng)走了一半，怎么能后退呢？”行者說：“我一定盡心。但是妖魔太多，我一個人力量不夠。”長老說：“徒弟啊，你說得也對。一個人不容易。我這里還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聽你調度使用，給你當幫手，你們同心協(xié)力，打敗妖怪，領我過山。”

行者見師父這樣說，就擦了眼淚說：“師父啊，要想過這座山，就得豬八戒答應我兩件事。他如果不按我說的去做，就過不去。”八戒說：“師兄，過不去就散伙吧，不要為難我。”長老說：“徒弟，先問問你師兄，看他讓你做什么。”呆子就對行者說：“哥哥，你讓我做什么？”行者說：“第一件是看著師父，第二件是去巡山。”八戒說：“看師父是坐著不動，巡山要出去走。難道讓我坐一會兒又走一會兒，走一會兒又坐一會兒？”行者說：“不是讓你兩件都做，只要做一件就行。”八戒笑了，說：“這也好辦。不知看師父是怎么看，巡山是怎么巡。”行者說：“看師父的話，師父要方便，你得伺候；師父要走路，你要扶持；師父要吃齋，你去化齋。如果他被餓到了，你應該被打；臉皮黃了些，你應該被打；瘦了一點兒，你應該被打。”八戒慌了，說：“這個有些難！伺候扶持，都好說，就是我去鄉(xiāng)下化齋不容易，他這西方路上的人，不認識我是取經(jīng)的和尚，只會認為我是一頭豬。他們許多人把老豬圍住捉了，拿回家宰了，那可怎么辦？”行者說：“那就巡山去吧。現(xiàn)在就進山，打聽有多少妖怪，要知道是什么山，是什么洞，我們才能過去。”八戒說：“這個容易，老豬去巡山吧。”那呆子就拿著釘鈀，雄糾糾地進山了。

行者在一旁忍不住直冷笑。三藏就說：“你這個潑猴！對兄弟們沒有一點愛憐，倒是經(jīng)常嫉妒。你讓他去巡山，又在這里笑他！”行者說：“不是笑他。你看豬八戒這次去，一定不會巡山，也不敢見妖怪，只會找個地方躲一會兒，編個謊話回來騙我們。您如果不信，我就跟他去看看，一是幫他降妖，二是看他有沒有拜佛的誠心。”三藏說：“好！只是你不要捉弄他。”行者答應了，就追上山坡，搖身一變，變成一只蟭蟟蟲兒。飛過去趕上八戒，落在他耳朵后面的鬃根底下。八戒正專心走路，不知道身上有人。他走了七八里，把釘鈀扔在地上，轉身對著唐僧的方向罵道：“這個軟弱的老和尚，捉弄人的弼馬溫，沒用的沙和尚！他們都在那里自在，只讓我老豬巡山！明知道有妖怪，躲著走還來不及，卻讓我去找！我還是睡覺吧，睡醒了再回去，就說是巡了山，也沒什么。”那呆子又往前走，見山凹里有一片紅草坡，他就一頭鉆了進去，把腰伸了一伸，說：“快活！就是那個弼馬溫，也不如我這樣自在！”

不知八戒睡得怎么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