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銀角法寶收悟空

行者明知故問：“你們兩位從哪里來的？”小妖說：“從蓮花洞來的。”又問：“要往哪里去？”小妖說：“奉我大王的命令，去捉拿孫行者。”行者說：“那猴子有些無禮。我認得他，也生他的氣。我和你們一起捉他去，就當給你們幫忙了。”小妖說：“師父，不用你幫。我們二大王有些本領，遣來三座大山把他壓住，他現在寸步難行。我們兩個拿著寶貝就能把他裝了。”行者問：“什么寶貝？”精細鬼說：“我的是‘紅葫蘆’，他的是‘玉凈瓶’。”行者問：“怎么裝他？”小妖說：“把寶貝的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他一聲，他如果答應了，就會被裝在里面。再貼上一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他就一時三刻化為膿了。”

行者心中暗自吃驚：“好厲害！日值功曹報信時說有五件寶貝，這是兩件了，不知另三件是什么……”行者笑著說：“二位，你們把寶貝借我看看。”那小妖就從袖子里取出兩件寶貝，雙手遞給行者。行者見了，心中暗喜：“真是好東西！我要是現在跳起來走了，寶貝就到手了。只是這就壞了老孫的名頭。”于是又遞給小妖說：“你們還沒見過我的寶貝呢。”

行者伸手從尾巴上拔了一根毫毛，變成一個一尺七寸長的大紫金紅葫蘆，從腰里拿出來說：“你們看看我的葫蘆？”伶俐蟲接過去看了看，說：“師父，你這葫蘆好看，只是不中用。我們這兩件寶貝，每一個能裝一千人呢。”行者說：“你這裝人的有什么稀罕？我這葫蘆，連天都能裝在里面！”小妖說：“吹牛吧，裝給我們看才信；不然，決不信你。”行者說：“天如果惹了我，一個月經常裝他七八次；不惹我，半年也不裝他一次。”伶俐蟲說：“哥啊，能裝天的寶貝，我們和他換吧。”精細鬼說：“他裝天的，怎么能和我裝人的換？伶俐蟲說：“我們兩件換他一件。”行者心中暗喜：“一件換兩件，挺合適！”就上前扯住那伶俐蟲道：“要是能裝天，就換嗎？”小妖說：“能裝天就換。”行者說：“也好，我就裝給你們看看。”

大圣于是低頭念咒語，告訴日游神、夜游神、五方揭諦神：“快去替我奏上玉帝，說老孫為保唐僧去西天取經，要騙妖怪的寶貝，將天借給老孫裝上半個時辰。如果不借，就打上靈霄殿！”

日游神前往南天門里，來到靈霄殿下啟奏玉帝。玉帝說：“這潑猴，說話還是這么無禮，前些天觀音來說，放了他保護唐僧，朕又派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協助他，如今又要借天裝，天怎么能裝？”哪吒三太子啟奏道：“萬歲，天也能裝。”玉帝問：“怎樣裝？”哪吒說：“請您降旨，往北天門向真武借皂雕旗，在南天門上展開，把日月星辰擋住，天就黑了，可以騙過妖怪。”玉帝聽了，說：“就按你說的辦。”太子奉旨來到北天門，見到真武，說明來意。那祖師便將旗交給太子。

游神已經到大圣耳邊說：“哪吒太子來助你了。”行者仰面一看，只見祥云繚繞。他回頭對小妖說：“裝天吧。”小妖說：“快裝。”行者將假葫蘆向上拋去，那南天門上，哪吒太子把皂旗展開，把日月星辰全都遮住，天一下子就黑了。小妖大驚，說：“現在只是中午，天怎么就黑了？”行者說：“天既裝了，日月星辰在我的葫蘆里，天怎么能不黑？”小妖說：“放了天吧。我們知道能裝天了。”

行者見已騙了小妖，就念咒語驚動太子，太子把旗卷起，天又亮了。小妖笑著說：“妙啊！這樣好的寶貝，如果不換可太傻了！”精細鬼交出葫蘆，伶俐蟲拿出凈瓶，一起遞給行者。行者將假葫蘆遞給小妖。行者既換了寶貝，縱身跳到南天門前，謝了哪吒太子，然后在空中看那兩個小妖。

那兩個小妖拿到假葫蘆，再抬頭，發現行者不見了。伶俐蟲說：“這神仙不知道去哪兒了。”精細鬼說：“不用管，我們占到便宜了。我也裝裝天，試一試。”他也把葫蘆往上一扔，結果很快就落了下來。伶俐蟲慌了，說：“怎么不裝！”精細鬼說：“等我念念他當時念的那幾句咒試試。”他也把葫蘆兒向空中扔起來，念道：“如果不讓裝，就打上靈霄殿上！”還沒說完，葫蘆又落了下來。兩個小妖說：“不裝！一定是個假的。”

孫大圣在半空看得明白，將身一抖，把那變葫蘆的毫毛收上身。那兩個小妖四手空空，四處找了找，也沒找到。兩個小妖嚇壞了，說：“怎么辦！大王讓我們拿著寶貝裝孫行者，孫行者沒裝到，寶貝也不見了。我們回去怎么說？”精細鬼說：“二大王平時就對你很好，我就把事情都推在你身上。他如果肯原諒，我們就能保住性命。他不原諒，就打死也沒辦法。”兩個小妖商量好了，返回洞中。

行者在半空中見他們回去了，又搖身一變，變成一只蒼蠅跟著小妖。原來那兩件寶貝和金箍棒一樣，叫做如意佛寶，隨身變化，可大可小，所以仍然可以帶在身上。

行者跟著小妖來到洞中，那兩個魔頭正坐在那里喝酒。小妖跪下說：“大王。”兩個老魔問道：“你們捉著孫行者了嗎？”問了幾遍，小妖只是叩頭，不敢回答。一再追問，小妖才說：“請大王恕罪！我們拿著寶貝，半路遇到一個蓬萊山來的神仙。那神仙也有個大葫蘆，能裝天。我們就拿兩個裝人的寶貝和他換。想不到剛換完，他就連人帶葫蘆都不見了。”老魔氣得暴跳如雷，說：“一定是孫行者變成神仙騙去了！”

二魔說：“兄長不必生氣。那猴頭確實無禮。我要是不捉住他，永遠不在西方路上做妖怪！”老魔說：“你怎么捉他？”二魔說：“我們有五件寶貝，丟了兩件，還有三件，其中‘七星劍’和‘芭蕉扇’在我們這里；‘幌金繩’在壓龍山壓龍洞老母親那里。如今派兩個小妖去請母親來吃唐僧肉，就讓她帶著幌金繩來捉拿孫行者。”老魔說：“派誰去？”二魔說：“不派這樣的廢物去！”將精細鬼、伶俐蟲喝退到一邊。二人說：“還好！也不打，也不罵，就這樣饒了。”二魔說：“派巴山虎、倚海龍去。”二人跪下。二魔吩咐說：“你們要小心。快些走，早到老奶奶那里，說請她吃唐僧肉，讓她帶著幌金繩來捉拿孫行者。”

二怪立刻動身，不知那行者在旁都聽明白了。他飛出去，追上巴山虎，叮在他身上。走了二三里，想了個主意，就落在小妖后面，自己也變成一個小妖兒，戴著一頂狐皮帽子，趕上去說：“走路的，等我一下。”倚海龍回頭問：“你是哪里來的？”行者說：“你連自家人也認不得了？”小妖說：“你不是我家的。”行者說：“我是外班的。大王說派你們二位去請老奶奶，又怕你們走得慢，誤了正事，讓我來催催你們。”小妖聽他說得沒錯，就不懷疑了，把他當做一家人，急忙繼續趕路，又走了八九里。行者說：“還有多遠？”倚海龍用手一指說：“烏林子里就是。”

行者見林子已經不遠了，就取出鐵棒，走上前，把兩個小妖打成了肉餅，然后拖著腳，藏在路旁的深草里。他又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巴山虎，自己變做倚海龍，去壓龍洞請老奶奶。

到了林子里，見有兩扇石門，半開半掩。行者不敢擅自進去，叫一聲：“開門！”驚動了守門的一個女怪，開門出來問：“你是哪里來的？”行者說：“我是平頂山蓮花洞里派來請老奶奶的。”那女怪說：“進去吧。”到了二層門，行者往里觀看，見那正當中高坐著一個老媽媽。

孫大圣見了，不敢進去，心想：“老孫既然變做小妖來請這老怪，見到她就一定得磕頭。我自從做了好漢，只拜了三個人：西天拜佛祖；南海拜觀音；兩界山拜師父。苦啊，為了救師父，還要拜這妖怪！”不過也沒有辦法，只得進去跪下說：“給奶奶磕頭。”

那怪說：“起來。你是哪里來的？”行者說：“我是平頂山蓮花洞來的，二位大王讓我來請奶奶去吃唐僧肉，還請奶奶帶著幌金繩，捉拿孫行者。”老怪大喜，說：“好孝順的兒子！”就吩咐手下：“抬出轎子來。”從后面走出兩個女怪，抬著一頂香藤轎，放在門外。老怪出了洞，坐在轎子里。又有幾個小女怪跟隨在左右。那老怪說：“你們來干什么？我去自家兒子那里，還愁沒人服侍？都回去！關上門看家！”那幾個小妖果然都回去了，只剩兩個抬轎的。老怪問：“那派來的叫什么名字？”行者答應道：“他叫巴山虎，我叫倚海龍。”老怪說：“你們兩個在前面開路。”

走了五六里，行者說：“休息一會兒怎么樣？”小怪就把轎子放下了。行者拿出鐵棒，把兩個小妖一個打死，一個打得直叫。那老怪聽到有人叫，從轎子里伸出頭來看，被行者跳到轎前，也一棍打死了。老怪現了原形，原來是個九尾狐貍。行者笑著說：“還什么老奶奶？你該叫老孫太祖公公！”猴王把她的幌金繩搜出來，放在袖子里，高興地說：“那妖怪已有三件寶貝姓孫了！”他又拔了兩根毫毛，變成巴山虎、倚海龍；又拔了兩根變成兩個抬轎的；他自己變成老奶奶的模樣，坐在轎子里，回到平頂山蓮花洞。

不一會兒，回到蓮花洞口，那毫毛變的小妖都在前叫：“開門！開門！”守門的小妖開了門說：“巴山虎、倚海龍，你們回來了？”毫毛說：“回來了。”守門的小妖進洞通報，兩個魔頭立即準備迎接。大圣下了轎子，抖身收了毫毛。守門的小妖把空轎抬進門。他隨后慢慢走，學著那老怪的樣子。只見大小群妖都來跪接。他到正廳南面坐下，兩個魔頭都跪倒磕頭說：“母親，孩兒有禮。”行者說：“我兒，起來吧。”

豬八戒被吊在梁上，哈哈的笑了一聲。沙僧問道：“二哥，吊著也能笑啊？”八戒說：“弼馬溫來了。”沙僧說：“你怎么能認出是他？”八戒說：“他剛才彎腰，猴子尾巴就翹起來了。”沙僧說：“先不要說話，聽他說什么。”

孫大圣坐在中間，問道：“我兒，請我來有什么事？”魔頭說：“母親啊，我們捉住了唐僧，請母親來一起吃了延壽。”行者說：“我兒，唐僧的肉我不吃；聽說有個豬八戒的耳朵非常好，可以割將下來給我下酒。”八戒聽見，急忙道：“你個弼馬溫！你來是為了割我耳朵啊！”

這時，有幾個巡山的小怪進來說：“大王，不好了！孫行者打死了奶奶，他變成奶奶來了！”魔頭聽了，就用七星寶劍來飛劈行者。大圣將身一幌，只見滿洞紅光，就出了洞。

老魔嚇得魂飛魄散，說：“兄弟，把唐僧和沙僧、八戒、白馬、行李都還那孫行者吧。”二魔說：“哥哥，我好不容易才將那些和尚抓來。你卻這樣懼怕孫行者，這怎么是大丈夫的做法呢？等我和他交戰三合，如果他勝不了我，唐僧還是我們的食物；如果我不能勝他，那時再把唐僧還給他。”老魔說：“賢弟說得有道理。”

兩個妖怪穿上披掛，拿著寶劍來到門外，二魔叫道：“孫行者！你在哪兒呢？快還我寶貝，我就饒了唐僧取經去！”大圣在空中罵道：“你這怪物，快送我師父、師弟、白馬、行李出來。”二魔跳到空中，掄寶劍就刺。行者使鐵棒相迎。他兩個在半空中打了三十回合，不分勝負。行者暗喜：“這妖怪倒也能架得住老孫的鐵棒！我已經得了他的三件寶貝，就用他試試幌金繩。”大圣就把那繩拋起來，扣住了魔頭。那魔頭原本就會《緊繩咒》和《松繩咒》。他念了《松繩咒》，繩子松動，他就脫身出來，又用繩扣住了大圣，又念《緊繩咒》，將大圣緊緊扣住。那妖怪用劍對著行者的光頭上砍了七八下，行者連頭皮也沒紅。二魔說：“這猴子，頭這么硬。”又到行者身上將葫蘆、凈瓶都搜了出來，然后把行者帶回洞里，對大魔說：“兄長，捉來了。”老魔十分歡喜，和二魔一起到后面飲酒。

大圣雖然被綁住，但一直在想辦法把繩子弄斷。八戒還吊在梁上，笑道：“哥哥啊，耳朵吃不成了！”行者說：“我這就出去，好救你們。”八戒說：“不羞！你自己都逃不出去，還想救人？”行者說：“我這就出去。”大圣看兩個妖怪在里邊喝酒，沒有人注意自己，就順出鐵棒，變成一個純鋼的銼，將繩子銼斷，從里面脫身出來，又拔了一根毫毛，變成一個假行者，綁在那里。他又變成一個小妖，站在旁邊。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拴的是假的！”老魔問道：“那豬八戒在吆喝什么？”行者已經變成小妖，上前說：“豬八戒想讓孫行者變化了逃走。”二魔說：“豬八戒不老實，該打！”行者就拿了條棍子來打。八戒說：“你打輕一些。”行者說：“老孫變化也是為了救你們。你怎么還要告訴妖怪？這洞里妖精都認不出，怎么就你能認出？”八戒說：“你那屁股上的兩塊紅就露餡啦？”行者聽了，就去廚房，在鍋底上摸了一把，將兩臀擦黑，又來到前邊。八戒又笑了，說：“那個猴子不知去哪里弄了個黑屁股回來。”

行者要偷妖怪的寶貝，他對兩個妖怪說：“大王，孫行者不老實，想磨壞那根金繩，還是用一根粗壯的繩子把金繩換將下來吧。”老魔說：“好。”就解下了腰間的獅蠻帶，遞給行者。行者把假的行者拴住，換下那條繩子，放進自己的袖子里；又拔了一根毫毛，變成一根假幌金繩，雙手遞給老魔。老魔正在喝酒，也不細看，就收下了。

他得了這件寶貝，就跳出門外，現了原身，高聲叫道：“妖怪！”守門的小妖問：“你是什么人？”行者說：“我是者行孫。”小妖進洞報告，老魔大驚，說：“怎么又有個者行孫？”二魔說：“哥哥，不用怕。我拿那葫蘆出去，把他裝進來。”老魔說：“兄弟小心。”

二魔拿著葫蘆出來，看見者行孫與孫行者一模一樣，只是矮了一點兒，問道：“你是從哪兒來的？”行者說：“我是孫行者的兄弟，你捉住了我哥哥，快放出來。”二魔說：“你要先能贏我。我也不用和你交戰，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行者道：“你就叫上一千聲，我也敢答應！”二魔拿著寶貝，把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了聲“者行孫。”行者心想：“如果答應了，就裝進去了。不過我的真名字叫孫行者，假名字應該不會被裝吧。”二魔又叫了一聲，他就答應了，想不到颼地就被吸進葫蘆里去了。原來那寶貝，不管名字的真假，只要有人答應，就裝進去。二魔又貼上了帖兒。

大圣到了葫蘆里，眼前一片漆黑。這時二魔也回到洞中，說：“哥哥，者行孫被我裝在葫蘆里了。”老魔高興地說：“賢弟，請坐。先放下，等能搖響了再揭帖兒。”行者聽了，想：“只有化成汁才能搖響。我撒泡尿吧。”又想，“尿雖然能搖響，也會弄臟衣服。等他搖的時候，我多弄些唾沫就行了。”他做好了準備。大圣又大聲說：“天呀！孤拐都化了！”那魔并不來搖。大圣又叫道：“娘啊！腰截骨都化了！”老魔說：“化到腰，就是要化盡了。揭起帖兒看看。”

不知行者如何逃脫，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