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唐僧寶象國傳書

他二人也看見正南方有金光閃爍。八戒說：“那放光的是座寶塔，師父一定是自己去化齋了。我們快去，也能吃些齋。”他們就來到門前，只見門上橫著安了一塊白玉石板，上面有“碗子山波月洞”幾個字。沙僧說：“這是一座妖精洞啊。”八戒舉著鈀，到門前高叫道：“開門！”洞里有守門的小妖，開了門，看見他們兩個，又急忙轉身跑進洞里面報告說：“大王！洞門外來了兩個和尚！”老妖大喜，說：“一定是豬八戒和沙和尚找師父來了！取我的披掛來！”老妖穿上披掛，手中拿刀，走出洞門。

八戒、沙僧正在門前等著。原來那老妖叫黃袍怪，出了門就問：“你們是哪里來的和尚，在我門口吵鬧？”八戒說：“你家老爺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師父是御弟唐三藏，如果在你這里，就快些送出來，不然我就用釘鈀打進去！”那妖怪笑著說：“是有一個唐僧在我這兒。你們也進來和他在一起吧。”呆子就舉起釘鈀去打妖怪。那妖怪側身躲過，使鋼刀相迎。兩個都縱云跳在空中廝殺。沙僧扔下行李、白馬，舉寶杖去幫八戒。他們三人在半空中，斗了數十回合，不分勝負。

八戒、沙僧和妖怪斗三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如果說比本事，他們兩個不是妖怪的對手，不過暗中有護法神祇保護唐僧，空中又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相助八戒和沙僧，他二人才沒被打敗。

這時，三藏正在洞里悲傷，流著淚說：“悟能啊，不知你去哪里化齋了；悟凈啊，不知你到哪里找悟能去了？我遇到妖魔，在這里受苦！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你們？”他正在煩惱，忽然見洞里走出一個婦人。那婦人說：“長老，你從哪里來？為什么被綁在這里？”長老看那婦人大約有三十歲，就問：“女菩薩，我是自己走進來的，要吃就吃吧。”婦人說：“我不吃人。我家在西邊三百多里的地方，叫寶象國。我是國王的第三個公主，乳名叫百花羞。十三年前的八月十五日夜，我被這妖魔用一陣狂風捉來，和他做了十三年夫妻，生兒育女。我思念父母，卻不能相見。你是從哪里來的？”唐僧說：“貧僧是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偶然走到這里。如今妖怪還要捉住我的兩個徒弟，一起吃掉呢。”公主陪笑說：“長老放心，我能救你。寶象國在西方大路上，你幫我帶一封信給我父母，可以嗎？”三藏說：“女菩薩，如果能救我，我愿幫你寄信。”

那公主就到后面去，寫好一封家書，到樁前解下唐僧，將信交給他。公主說：“等我去到大王面前說一聲。”三藏聽了，謝了公主，就躲在后門外的荊棘叢中。公主娘娘想好了主意，出了前門，見八戒、沙僧與那妖怪正在半空廝殺。公主厲聲高叫道：“黃袍郎！”那妖怪聽到公主叫他，就丟下八戒、沙僧，按落云頭，問公主說：“渾家，有什么事？”公主說：“郎君，我剛才睡覺，在夢中見到一個金甲神人。我小的時候，曾暗自對神許下心愿：如果能招個賢能的駙馬，就要齋僧布施。自從和你在一起，夫妻和睦，卻忘了這件事。那金甲神人是來讓我實現諾言的。我醒后就去找你，看見那樁上綁著一個僧人。你能不能饒了那個和尚，就算替我齋僧還愿了？”那妖怪說：“渾家，這容易，就放了那個和尚吧。”公主說：“那就放他從后門走吧。”妖魔說：“從哪兒走都行。”他就高叫道：“豬八戒，我不是怕你，不過看在我渾家的面子上，饒了你師父。你去后門找他吧。如果敢再來，就不饒你了！”

八戒和沙僧聽了，急忙牽馬挑擔跑到后門，呼喊師父。三藏聽到了，就在那荊棘中答應。沙僧剖開草徑，攙著師父上馬。八戒在前面領路，出了松林。幾天后，他們不知不覺地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抬頭見前面有一座城，就是寶象國。

師徒三人來到館驛安歇。唐僧獨自步行到朝門外，對守門人說：“我是唐朝僧人，特來見駕，倒換關文。”守門人進宮奏明。那國王知道唐朝是大國，心中歡喜，就叫：“請他進來。”三藏來到金階下，拜見了國王。兩邊的文武官員都十分贊嘆：“上邦的人物果然懂得禮節！”三藏雙手捧關文，國王將本國的玉寶印上，又遞還給三藏。三藏謝了恩收好，又啟奏說：“貧僧給陛下帶來一封家書。”國王大喜，問：“有什么家書？”三藏說：“陛下的三公主被碗子山波月洞的黃袍妖捉了去，貧僧偶爾遇到她，她托我帶一封信來。”國王聽了，流著淚說：“十三年前，我那三公主不見了，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原來是被妖怪捉去了！”三藏從袖中取出信獻上。國王接了，命翰林院大學士上殿讀信。學士拆開信朗誦。上寫著：

“不孝女兒百花羞百拜

女兒在十三年前的八月十五日，被一個魔王捉住。他把我帶到野山中無人的地方霸占為妻子。我沒有辦法，在這十三年里生了兩個妖兒。我日夜思念父母，偶然遇到唐朝圣僧，他也被魔王捉住。我就流著淚寫了這封信，大膽放了圣僧，托他將信帶回。請求父王可憐我，派人到碗子山波月洞來捉拿黃袍怪，救我回去。”

學士讀完家書，國王大哭，文武官員也十分傷心。國王哭了一會兒，就問文武官員：“誰敢率領兵將，替寡人捉住妖魔，救回公主？”他一連問了幾次，沒有人敢答應。國王十分煩惱，又流下淚來。有幾名官員啟奏說：“臣等都是凡人凡馬，不能和妖怪抗衡。東土來的取經人，是上邦圣僧，一定會降妖。可以請這位長老降妖，救回公主。”

國王就問三藏說：“長老如果有本領，就請大施法力，救我孩兒回來。朕愿和你結為兄弟，共享富貴。”三藏慌忙說：“貧僧只知念佛，不會降妖。只是貧僧有兩個徒弟保護，才能來到這里。”國王說：“既然有徒弟，怎么不帶他們一起來見朕？”三藏說：“貧僧的徒弟十分丑陋，恐怕驚嚇了陛下。”國王笑了，說：“朕怎么會怕他們？”三藏說：“我的大徒弟叫豬悟能八戒，二徒弟叫沙悟凈和尚。他們的長相都十分嚇人。”國王說：“寡人不怕，讓他們進來。”隨即派人去請。

八戒見有人來請，對沙僧說：“兄弟，這一定是師父送了信，國王安排筵宴款待他；他想到我們，對國王說了，才派人來請，大家吃一頓飽飯，明天才好繼續走路。”于是，二人各自帶著隨身兵器入朝。

他們來到白玉階前，文武官員看了，都十分害怕，都說：“這兩個和尚太丑了。”八戒聽見了，說：“各位，我們雖然乍看有些丑，其實多看看就好了。”國王也被嚇得心驚膽顫的，聽到八戒說話，又嚇了一跳，從龍床上跌下來。旁邊有人急忙扶起國王。唐僧跪下不停地叩頭，說：“陛下，貧僧罪該萬死！我剛才就說徒弟丑陋，果然驚了陛下。”國王戰戰兢兢地攙起三藏，說：“長老，多虧你先說過了，不然一定嚇死寡人也！”

國王問道：“豬長老、沙長老，你們誰會降妖？”那呆子答道：“老豬會。”國王說：“你有什么本事？”八戒說：“我原是天蓬元帥，因犯了天條被貶到下界，跟隨我師父。從東土到這里，一路上都是我降妖。”國王說：“你會變化嗎？”八戒說：“能變。”國王說：“請變一個我看看。就變一個大的吧。”

八戒也有三十六般變化，就在階前喝一聲：“長！”就長了有八九丈高。文武官員都嚇壞了，國王大驚，說：“請收了神通吧。”八戒就現了本相，站在階前。國王又問：“長老去降妖，用什么兵器和妖怪交戰？”八戒從腰里拿出鈀，說：“老豬用的是釘鈀。”國王笑了，說：“這兵器不好！我這里有許多鞭、簡、瓜、錘，刀、槍、鉞、斧，劍、戟、矛、鐮，你可以隨便選一件拿去。那釘鈀怎么能算兵器呢？”八戒說：“陛下你不知道，我這鈀是從小就隨身的兵器。我曾在天河水府當元帥，管轄八萬水兵，全都靠這個鈀。現在保護我師父，也是靠這個鈀。”

國王聽八戒這么說，十分歡喜，就命令嬪妃：“將朕喝的御酒取一瓶來，為這位長老送行。”于是斟了一杯，遞給八戒說：“長老，這杯酒，感謝你為我捉妖；等捉到妖魔，救回我的女兒，還有宴席感謝。”呆子接過杯，對三藏說：“師父，本該你先喝這酒，但是君王賜給我，我不敢違背，我就先喝了，去捉妖怪。”那呆子把酒喝了，又斟了一杯，遞給師父。三藏說：“我不喝酒，你們兄弟們喝吧。”沙僧就過去接了。八戒于是駕云直上半空，國王見了說：“豬長老還有騰云的本領！”

八戒走后，沙僧也將酒喝干，說：“師父！你被那黃袍怪捉住時，我們兩個和他交戰，只戰成平手。如今二哥一個人去，恐怕不是對手。”三藏說：“正是，徒弟啊，你就去給他幫幫忙。”沙僧聽了，也縱云跳起。那國王慌了，對唐僧說：“長老，你陪寡人坐著，不要也騰云去了。”唐僧說：“我不會騰云。”二人就在殿上說話。

沙僧趕上八戒說：“哥哥，我來了。”八戒說：“兄弟，你來干什么？”沙僧說：“師父叫我來幫你。”八戒大喜，說：“有理，來得好。我們兩個齊心協力，捉住那妖怪。雖然不算什么大功勞，也能在這個國家揚名。”

他們二人很快到了洞口，按落云頭。八戒舉起鈀，用力向波月洞的門上一打，把那石門打出一個斗來大小的窟窿。守門的小妖打開門，看見是他們兩個，急忙跑進去報告說：“大王，不好了！唐僧的兩個徒弟又來了，把門都打破了！”那怪吃驚地說：“這個豬八戒和沙和尚。我饒了他們的師父，他們怎么還敢來打我的門！”小妖說：“可能是忘了什么東西，又回來取。”老怪大喝一聲說：“胡說！忘了東西，就敢打上門來？一定有原因！”他急忙穿上披掛，拿著鋼刀，走出來問道：“那和尚，我已經饒了你們的師父，你們怎么敢又來胡鬧？”八戒說：“你這妖怪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妖怪問：“我做了什么事？”八戒說：“你把寶象國的三公主騙到洞里，強迫她和你做夫妻，住了十三年，也該還給國王了。我奉國王旨意，專門來捉拿你。你快快進去，自己用繩子把自己綁了再出來，免得老豬動手！”

那妖怪聽了，十分生氣。他咬著牙，瞪著眼，舉起刀來砍八戒。八戒側身躲過，用釘鈀相迎；沙僧也舉起寶杖上前一起打。他們三個又在山頭打了起來。

只打了八九個回合，八戒就招架不住了。他舉不起釘鈀，沒了力氣。為什么這次他們打不過妖怪？上次戰斗時，有護法諸神暗中幫助八戒、沙僧，才打了個平手。這時，諸神都在寶象國保護唐僧，所以二人打不過妖怪。八戒說：“沙僧，你先來和他打一會兒，老豬要出恭。”他就不管沙僧了，自己跑到荊棘叢里，一頭鉆進去，也不管刮破頭皮，刺傷嘴臉，躲在里面，再也不敢出來。只是還留意聽著外面的聲響。那妖怪見八戒跑了，直奔沙僧。沙僧還沒來得及防備，被妖怪一把抓住，捉進洞里去了。小妖一擁而上將沙僧捆住。

妖怪把沙僧捆住，并不來殺他，也不打他，連罵都不罵他一句，只是拿著鋼刀，心中暗想：“唐僧是上邦人物，一定懂得禮義，我饒了他的性命，他不會又派他的徒弟來捉拿我。對！這可能是我的渾家有什么書信寄回她國中，去問問她。”那妖怪心里生氣，就要殺公主。

那公主還不知道，剛剛梳洗妝扮了，來見妖怪，卻見妖怪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公主笑著問：“郎君，什么事讓你這么不高興？”那妖怪罵道：“你這個婦人，一點沒有良心！我當初帶你到這里，給你穿好的，戴好的，缺少什么東西我就去找。你享受了這么多年，心里卻只知道父母，沒有夫妻的感情？”公主聽了，嚇得跪在地上，說：“郎君啊，你今天怎么說這樣的話？”那妖怪說：“我捉住唐僧，想要吃了他，你卻要放了他。原來是你暗中寫了書信，讓他替你帶回國中。要不然，這兩個和尚怎么會又來打上我的門，讓我把你還回去？這不是你做的嗎？”公主說：“郎君，你錯怪我了。我哪里寫過什么信？”妖怪說：“你還不承認！我已經捉住了一個和尚，就是證據。”公主說：“是誰？”老妖說：“是唐僧的第二個徒弟沙和尚。”公主不敢承認，說：“郎君不要生氣，我和你一起去問他。果然是我寫的信，你就打死我，我也不怨；如果我沒寫信，你就是冤枉了我。”

妖怪聽了，抓住公主的頭發，把公主推倒在地上，拿著鋼刀問沙僧，大喝一聲說：“沙和尚！你們兩個這次來，是不是這個女子有書信到她的國家，國王讓你們來的？”沙僧已被捆住，見妖怪兇惡，要殺公主。他心中暗想：“確實是她寫信。但是她救了我師父，這是最大的恩德。我如果說了實話，公主就會被殺，那就是恩將仇報了。”于是大聲說：“妖怪不要無禮！她沒有什么書信！我們來這里向你要公主，是因為你把我師父捉到洞中，我師父曾見過公主。到了寶象國，見那國中有公主的畫像，國王還問我師父沿途有沒有看見公主，我師父就說見過。國王這才知道他女兒在你這里，賜給我們御酒，請我們來捉你，救回公主。你不要枉殺好人。”

妖怪聽了，扔了刀，雙手抱起公主說：“是我一時糊涂，沖撞了你。”于是請公主上坐，向公主陪禮。公主見妖怪這樣，也回心轉意說：“郎君啊，你如果念夫婦的感情，能不能把那綁沙僧的繩子放松一些。”妖怪就讓小妖給沙僧解了繩子，鎖在那里。沙僧被松綁后，心中也很高興。

妖怪又命人安排酒席，給公主陪禮壓驚。喝了一會兒酒，妖怪又換了一件好看的衣服，拿了一口寶刀帶在腰間。對公主說：“渾家，你先在家喝酒，看著兩個孩子，不要放了沙和尚。我也去寶象國，和你父王相見。”公主說：“你不能去。你長得這樣丑陋，恐怕會嚇到父王。”老妖說：“我可以變得俊些。”公主說：“你先變了我看看。”這妖怪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俊俏的人。公主很高興。妖怪笑著說：“渾家，變得好不好？”公主說：“變得好！只是你這一進朝，我父王就會留你飲宴。如果喝酒，就要小心，不要現出原來的模樣。”妖怪說：“不必吩咐，我會小心。”

妖怪縱云到了寶象國，來到朝門外，對守門的官員說：“三駙馬來見駕，請轉奏。”那官員來到白玉階前啟奏說：“萬歲，有人自稱三駙馬，前來見駕。”國王感到奇怪，從官說：“三駙馬，一定是那妖怪。”國王問：“能不能讓他進來？”三藏心驚，說：“陛下，妖怪能騰云駕霧，讓不讓他進來，他都能進來。不如讓他進來。”

不知妖怪進來，說了什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