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唐太宗地府還魂

太宗醒過回來后，不停地叫：“有鬼！有鬼！”后宮的皇后、嬪妃與近侍太監都嚇得一夜不敢睡。到了五更三點，滿朝文武官員都在朝門外等候。天亮了，不見太宗上朝，都很擔心。到了中午，才從宮中傳出旨意說：“朕心里不舒服，今天不上朝了。”很快，過了五七天，太宗仍然不上朝，大臣們都很憂慮，要求進宮問安。這時，太后傳出旨意，讓醫官入宮開藥。眾人在朝門外等候消息。不一會兒，醫官出來了，眾人都問皇帝的情況。醫官說：“皇上一直說胡話，說看見鬼了；診了脈，恐怕七天內就要駕崩。”眾官員聽了都大驚失色。

眾人正在驚慌，又聽到太后傳旨，讓徐茂功、護國公、尉遲公去見皇帝。三人進了宮，見到太宗，太宗強打精神說：“我十九歲開始領兵，南征北戰，也沒有見過鬼，如今卻見了！”叔寶說：“陛下放心，今晚臣和敬德在宮門外守護。”到了晚上，秦叔寶和尉遲敬德披掛好了，拿著金瓜鉞斧在宮門外把守。一直到天亮，也沒有鬼出現。這一夜，太宗睡得很好，重賞了二位將軍。于是，接下來的兩三天，二人也在宮門外把守，太宗睡得很安穩，只是吃不下東西，病情轉重了。太宗不忍心讓二位將軍如此辛苦，就命人畫下二人的容貌，貼在門上，夜間仍然平安無事。

又過了兩三天，皇宮后門又出現了奇怪的聲音，于是讓魏征把守后門，后門才安靜下來。但是太宗的身體漸漸不好。太后傳旨，讓大臣們商議辦理太宗的后事。一旁的魏征閃身過來，向太宗啟奏：“陛下放心，臣有辦法可讓陛下長生。臣寫了一封信，請陛下帶到陰間，交給酆都判官崔玨。他是太上先皇帝的大臣，和臣關系很好。他如今已死，在陰司擔任管理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經常在夢中與臣相會。您去時將這封信交給他，他一定會放您回來。”太宗聽了，接在手中，放進袖里，就去世了。

太宗的魂靈出了五鳳樓，見御林軍馬在那里，請他去打獵。太宗很高興，可是走了一會兒，人馬都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在荒郊草野之間散步。太宗十分驚慌，又見有一個人高聲大叫道：“大唐皇帝，來這里！”太宗走了過去，見那人跪在路邊，稱自己“陛下”。太宗問道：“你是誰？為什么來拜我？”那人說：“微臣在半個月前，在森羅殿上見到涇河鬼龍說陛下先答應救他，后來又誅殺他，第一殿的秦廣大王就差鬼使去請陛下，要和那龍王對質。臣就知陛下會來，因此到這里等候。”太宗說：“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官職？”那人說：“微臣活著的時候服侍先君，曾為茲州令，后來又當過禮部侍郎，姓崔名玨。如今在陰司，擔任酆都掌案判官。”太宗很高興，走過來說：“勞煩先生遠來。我的大臣魏征有一封信，正要寄給先生，正好遇到了你。”判官謝了恩，接過信，拆封看了，見信上說讓自己幫忙放太宗還陽。崔玨滿心歡喜，說：“魏征前日夢斬老龍的事，臣已經知道了。他對臣的子孫很照顧，今天既然有書信來，陛下盡管放心，微臣一定送陛下還陽。”太宗表示感謝。二人正在說話，不遠處有一對青衣童子高叫：“閻王有請。”太宗就和崔判官以及二童子一起前行。走了一會兒，見有一座城，城門上掛著一面大牌，寫著“幽冥地府鬼門關”七個大金字。二童子帶著太宗進了城，走了幾里，見有一座樓臺，十分壯麗。太宗站在外面觀看，卻見十代閻王走了出來。十代閻王都有誰，分別是秦廣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十王出了森羅寶殿，躬身迎接太宗。太宗還禮，不敢往前走，十王說：“陛下是陽間人王，我們是陰間鬼王，不必謙讓？”把太宗讓進森羅殿。太宗與十王又互相行了禮，分賓主坐下。

秦廣王對太宗說：“涇河鬼龍狀告陛下，說您答應救他卻殺了他，是怎么回事？”太宗說：“朕曾經夢見老龍求救，確實答應救他；不知道他是因為犯了罪，就要被殺，應被我的大臣魏征來處斬。朕就讓魏征陪我下棋，卻不知他在夢中就斬了那老龍。這是想不到的，也是那龍王犯了罪應當被殺，怎么能是朕的過錯呢？”十王聽了，說道：“那龍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死簿上已經注定他該這樣被殺，我們早就知道了。只是他在這里辯解，一定要陛下來對質，我們已經送他轉生去了。今天有勞陛下降臨，還望陛下理解。”說完，就讓掌管生死簿的判官急取簿子來，要看太宗還有多少陽壽。崔判官急忙去了司房，查閱天下萬國國王的簿子，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下面寫著“貞觀一十三年”。崔判官十分吃驚，就取筆將“一”字上添了兩畫，然后將簿子呈上。十王一看，見太宗名下寫的是“三十三年”，閻王問道：“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說：“朕即位已有一十三年了。”閻王說：“陛下不用擔心，還有二十年陽壽。您這次來已將案情說清楚了，就請還陽吧。”太宗聽了，躬身表示感謝。十閻王就派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還魂。太宗出了森羅殿，又問十王說：“朕宮里的人都怎么樣？”十王說：“都很好，只有您妹妹恐怕壽命不永。”太宗又一次拜謝，說：“朕回到陽世，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酬謝，只有送來一些瓜果了。”十王高興地說：“我這里有東瓜、西瓜，只缺少南瓜。”太宗說：“朕回去就送來。”便與十王告辭。

朱太尉在前引路，崔判官隨后保護太宗，出了幽司。太宗跟隨他們前行。走了數里，忽然看見一座高山，布滿陰云，被黑霧籠罩。太宗說：“崔先生，那是什么山？”判官說：“那是幽冥背陰山。”太宗很害怕，說：“朕怎么能去那里？”判官說：“陛下放心，有臣等帶你去。”太宗仍然十分害怕，跟著二人上了山巖，過了陰山。又向前走，路過了許多衙門，到處都有悲號的聲音，令人心驚。太宗又問：“這是什么地方？”判官說：“這是陰山背后一十八層地獄。”太宗聽了，心驚膽戰。向前又走了不一會兒，來了一伙鬼卒，在路旁跪下說：“橋梁使者前來迎接。”判官讓他們起來，帶著太宗從金橋上過去。太宗見還有一座銀橋，橋上有幾個忠孝賢良、公平正大的人。另一邊還有一座橋，上面有人在哭號。太宗問：“那座橋是什么橋？”判官說：“那是奈河橋。”太宗心又十分驚懼，暗自點頭嘆息。他跟著判官、太尉，過了奈河惡水，前面就到了枉死城，只聽有人嚷著：“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了，心里害怕。有一群鬼跑過來攔住他，都叫道：“還我命來！”太宗叫道：“崔先生救我！”判官說：“陛下，那些都是枉死的冤魂，不得超生，也沒有錢和盤纏，是孤獨的餓鬼。陛下要給他們一些錢，我才能救你。”太宗說：“我來這里并沒有帶錢。”判官說：“陛下，陽間有一個人，他把若干金銀寄放在我這陰司里。我可以作保，陛下向他借一些錢，散給這些餓鬼，才能過去。”太宗說：“是什么人？”判官說：“是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這里。陛下借用他的，到陽間再還給他就行。”太宗很高興，情愿出名借用。于是立了文書給判官，借那人一些金銀，讓太尉散給這些餓鬼。判官對那些餓鬼說：“這些金銀，你們可以平均分了去使用，把你大唐爺爺放過去，他還有好多陽壽呢！我奉十王的命令送他還魂，讓他到陽間做一個會，度你們超生，不要再惹事。”眾鬼聽了，又得到了金銀，都退了下去。判官和太尉一起帶領太宗出了枉死城，走上平陽大路。

唐太宗跟隨崔判官、朱太尉繼續向前走了多時，來到“六道輪回”之所，便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判官說：“陛下一定要記好，到了陽間告訴人們。這里是‘六道輪回’之所：行善的人，可以升仙；盡忠的人，能超生貴道；行孝的人，再生福道；公平的人，還生人道；積德的人，轉生富道；惡毒的人，沉淪鬼道。”唐王聽了，點頭稱贊。

崔判官送唐王來到“超生貴道門”，下拜說：“陛下，這里是出頭之處，我要回去了，就請朱太尉繼續送您吧。”唐王稱謝說：“有勞先生了。”判官說：“陛下到了陽間，一定要做個水陸大會，超度那些無主的冤魂，不要忘了。如果陰司里沒有報怨之聲，陽世間也會太平。所有不好的地方，都可以改正。告訴世人做善事，會保你后代綿長，江山永固。”唐王全都答應了，辭了崔判官，隨著朱太尉一同進了門。太尉見門里有一匹海騮馬，鞍韂齊備，急忙請唐王上馬，太尉在旁邊保護。馬像箭一樣飛奔，很快就到了渭水河邊，只見那水面上有一對金色鯉魚在河里跳躍。唐王見了很高興，停住馬觀看，太尉說：“陛下，快走，趕時間進城。”唐王卻不肯前行。太尉高呼道：“還不走，等什么！”將馬推向渭河，于是太宗就離開了陰司，回到陽世。

唐朝的大臣有徐茂功、秦叔寶、胡敬德、段志賢、馬三寶、程咬金、高士廉、李世、房玄齡、杜如晦、蕭瑀、傅奕、張道源、張士衡、王珪等人，正保著東宮太子與皇后、嬪妃、宮娥、侍長，都在悲傷，商量著要告知天下。魏征說：“不可！如果驚動了州縣，恐怕會天下大亂。再等一天，我主一定還魂。”許敬宗說：“魏丞相的話錯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說這樣的假話惑亂人心。”魏征說：“不瞞許先生說，我從小就學到一些仙術，推算得最準，知道陛下一定不會死。”這時，只聽棺中有人連聲大叫道：“淹死我了！淹死我了！”文官武將都嚇了一跳，皇后和嬪妃也都十分驚訝。好多人嚇得都跑了，多虧還有正直有膽量的徐茂功、魏丞相、秦瓊和敬德，他們上前扶著棺材叫道：“陛下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告訴我們，不要弄鬼嚇人。”魏征說：“不是弄鬼，是陛下還魂了。快取器械來！”打開棺蓋后，果然看見太宗坐在里面，還在叫：“淹死我了！誰來救我？”徐茂功等人上前將太宗扶起，說：“陛下不要害怕，臣等都在這里。”唐王這才睜開眼睛說：“朕剛才好難受，躲過了陰司里惡鬼的刁難，又掉進水里。”眾臣說：“陛下不用怕，哪里有水災？”唐王說：“朕騎著馬，剛來到渭水河邊，見鯉魚跳躍，卻被朱太尉推下了馬，落到河中，差點兒淹死。”魏征說：“陛下身上還有鬼氣。”急忙叫太醫院送來安神定魄的湯藥，又準備粥膳。太宗連吃了一二次，才清醒過來。從唐王死去，已經三天三夜，又回到陽間。這時天色已晚，大臣們請太宗就寢，然后散去。第二天早上，眾臣又穿戴好，在朝門外等候宣召。

太宗自從吃了安神定魄的藥，又連吃了幾次粥湯，被眾臣扶著進入寢室，一夜睡得十分安穩，精神恢復很快。天亮后起來，登上金鑾寶殿，聚集文武眾臣，傳旨說：“有事早早上奏，無事退朝。”站在東側的徐茂功、魏征、王珪、杜如晦、房玄齡、袁天罡、李淳風、許敬宗等人，還有站在西側的殷開山、劉洪基、馬三寶、段志賢、程咬金、秦叔寶、胡敬德、薛仁貴等人，一起上前啟奏道：“陛下之前那場夢，為什么三天才醒？”太宗道：“那天接了魏征的信，朕就覺得神魂出了殿，看見羽林軍請朕去打獵。正在行走，人馬卻無影無蹤了。朕正在為難，判官崔玨前來迎接，朕就將魏征的信交給了他。他正看時，又來了青衣童子，帶著朕來到森羅殿上，與十代閻王敘禮后坐下。十代閻王說那涇河龍王誣告我，說我答應救他卻殺了他，朕就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閻王說已經對質過了，就命取來生死文簿，查看我的陽壽。崔判官拿來簿子，閻王看了，說寡人能當三十三年皇帝，如今只當了一十三年，還有二十年陽壽，就讓朱太尉、崔判官送朕回來。朕和十王告別，許諾要送他們瓜果謝恩，然后出了森羅殿，又在陰司里看到那些不忠不孝、非禮非義的人，會遭受許多痛苦。路過枉死城時，遇到無數冤魂擋路。多虧崔判官作保，借了河南相老兒的一些金銀，給了那些鬼魂，才能前行。崔判官讓朕回到陽世后做一場‘水陸大會’，超度那些孤魂，就與朕分別了。朕出了‘六道輪回’，朱太尉便請朕上馬。那馬跑得飛快，到了渭水河邊，我看見那水面上有鯉魚跳躍，正看得十分高興，朱太尉卻把朕推下水，朕就還魂了。”眾臣聽了，無不稱賀。

太宗又傳旨，赦免天下有罪的人，又查點獄中的重犯。有官員將刑部記錄的應當絞斬的罪人查明，有四百多人，呈上名單。太宗將他們放回家，讓他們拜辭父母兄弟，將家產托付給親戚子侄，明年的這一天回來領應得的懲罰。犯人們謝恩回去。又查點宮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放她們出宮。太宗放了宮女和死囚，又發布榜文，號召天下都行善。

到了這時，天下沒有一個人不做善事。太宗又出榜征招賢人，好送瓜果到陰司里去；同時從寶藏庫中取出金銀，讓鄂國公胡敬德前往河南開封府，尋找相良還債。榜文貼出去幾天后，有一個賢者愿意去送瓜果，他是均州人，姓劉名全，家里十分富有。他的妻子李翠蓮在家門口拔下金釵施舍給僧人，劉全罵了她幾句，說她不守婦道。李氏很生氣，自縊而死。家中還有一對年幼的兒女，日夜啼哭。劉全十分傷心，情愿舍了性命去送瓜果，就揭了皇榜，來見唐王。太宗傳下旨意，讓他去金亭館里，將一對南瓜頂在頭上，袖中帶了黃錢，口中吞下藥物。

劉全果然吃下毒藥死了，他的魂靈頂著瓜果，來到鬼門關。守門的鬼使問：“你是什么人，敢來這里？”劉全說：“我奉大唐太宗皇帝的命令，特來進獻瓜果給十代閻王。”那鬼使高興地帶他進去。劉全來到森羅寶殿，見了閻王，進上瓜果，說：“我奉唐王旨意，送來瓜果，以感謝十王的大恩。”閻王非常高興，說：“太宗皇帝真是說話算話！”于是收了瓜果。又問送瓜人的姓名，是什么地方人。劉全說：“我是均州城人，姓劉名全，因為妻子李氏縊死了，撇下兒女無人看管，情愿舍棄家業和孩子，報效國家，替皇帝來進貢瓜果，謝眾大王的厚恩。”閻王聽了，就下令查找劉全的妻子李氏。鬼使將李氏的魂魄帶到森羅殿下，和劉全相會。二人謝了十王。閻王又看生死簿，見他們夫妻本應長壽，急忙派鬼使送他們還陽。鬼使說：“李翠蓮來到這里很久了，尸首已經不在，魂魄回不去了。”閻王說：“唐御妹李玉英，今天會猝死；你可以借她的尸首，讓李氏還魂。”鬼使領命，就帶著劉全夫妻二人的魂魄出了陰司，來到長安，將劉全的魂靈推入金亭館里，將翠蓮的靈魂帶進皇宮，只見太宗的妹妹玉英正在花陰下散步，鬼使過去將她推倒，活捉她的魂魄，卻將翠蓮的魂靈推入玉英身體里。之后，鬼使就回陰司了。

不知翠蓮醒后發生了什么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