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聲音一陣陣地傳過來，襯得這幽幽海底好不熱鬧。而姜蘞卻沉默了，如果這天地間真的有鸞鳳出世，落神洲怎么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還要白白地將自己搭了進去？

幽冷的海中飄蕩著明明滅滅的光輝，似乎是在為人指引著前行的道路。

“溟海這次還真是好大的手筆，連星辰的碎片都拿出來了當燈使了。”篆骨嘖嘖感嘆，這大海到底是神奇的，旁的不說，只說那北冥與南冥兩處就孕育出了神鳥大鵬，當然了，大鵬鳥最初是生活在在北冥的大魚，鯤，六月乘海風扶搖而上，化為大鵬鳥直奔南冥以求修得正法。

而篆骨所說的星辰碎片，顧名思義，就是天上的星辰隕落之后落入八荒之中受萬年風雪侵蝕而形成的東西，不散不滅，但是奇怪的是，那些星辰碎片不論當初隕落時落在了哪里，最終都會回到海里，沒人知道是為什么，但就像凡人說的落葉歸根似的。

海中漂浮的星辰碎片并不少，沉沉浮浮的樣子像極了雨中無依無靠的浮萍，但自身那點瑩瑩的光卻怎么也不肯散了，淡了。

姜蘞一抬手，碎片就從她手中劃過，觸到肌膚時有微微的冷。這些當初在天上散發著光明的星辰，既便死后也要在海里為生靈指路，她記得曾經有一個人說過，這海底的星辰碎片就像是生在極樂獄洲的永不凋零的引魂香。

只不過引魂香是為亡靈指路，而星辰碎片是為生靈指路。

大抵是這一次的海市是比較特別的吧，姜蘞已經看到好些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能了。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姜蘞皺眉，她口中的“人”指的自然就是那些來去只能讓人瞧見一片衣袖的各族人物了。

“看來你還不知道，”篆骨輕輕一哼，煞是有些戲謔道，“正巧溟海海域主的生辰也在這兩天，而且聽說前陣子她還得到了一塊能知天下之事的明鏡。”

說到這里，篆骨的神情微微變得有些古怪，她看著絡繹不絕的往海市匯聚而去的妖魔鬼怪，忽然笑了一聲，對姜蘞道，“說句不打緊的話，據說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姜蘞，這八苦，你可曾受過？”

姜蘞微微一愣，自然是搖頭，“不曾。”

篆骨轉眼便輕嗤了一聲，“是了，你是天生的神，無情無欲，這世間的八苦自然與你無緣，不過，我卻將這些苦嘗了個遍。姜蘞，若有一日你悟得了什么你從前不曾有過的情愫，記得遠離它，否則，這千萬的苦痛，定是要纏上你的。”

姜蘞卻有些惘悵，當年篆骨愛上了重凰圣洲的魔尊，然而篆骨是修了神骨神鳥，若執意與魔尊在一起，非要走過十重磨難不可，這苦痛折磨里，篆骨的肉身一次次地被毀，魂魄一次次幾欲飄散，可是到最后，篆骨在重凰圣洲的魔窟里又受了五百年煉塑魔體的痛，才最終成魔，與那一人廝守。

姜蘞之所以知道真的多，也不過是因為當年篆骨受苦時她就在那里冷眼旁觀罷了。

姜蘞有一段時間執掌刑罰，她曾今見過許多人受罰，卻沒有一個能像篆骨一樣將那些所謂的刑罰受了個遍還一身傲骨不肯屈服的。

或許有一個例外，那個人與篆骨一樣的情根深種，為一個人拋棄了所有，卻在最后的刑罰中消散于四海八荒之中。

姜蘞也曾今想過，是不是愛上一個人就能將自己變得無比強大？可惜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沒有找到，因為許多神受過罰，幡然醒悟了，說兒女情長最傷人。有許多神受過罰，得償所愿了，說七情六欲方是大道。

她曾以為自己會執著于那個問題的答案，但是后來她發現，也不過是兩百年的光陰，她就將那份好奇心丟了，所有的答案，凡是聽旁人說的都不是正確答案，唯有自己去真正尋找了，明白了，那才是答案。

忽然一陣波紋粼粼蕩漾開去，姜蘞的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眼前的景象卻不是方才的陰暗可比的。

恍若是茫茫暮色里的夜明珠，照亮了一方海域。由海底生靈的尸骸堆積而成的漆色物質被打磨成了長石，鋪就了條條大道，鑲嵌著魚鱗般熒光閃閃的龍頭馬車由威武的黑蛟拉著，所到之處人皆避讓，六頭黑蛟嘶鳴一聲，“咕嚕嚕”車輪滾過長石，騰空便只見飛揚的車簾后露出微瞇的一只眼，沉沉如蒼茫大海般的靜默浩瀚。

游魚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擋在海市外，懵懵懂懂地搞不明白為什么就走不通。

待那龍車馳過，寬敞的大街又被避讓的人站滿了。

“那人是誰？”姜蘞只覺得有些熟悉，可是她近幾百年來都沒有出過落神洲，若是她以前認識的人，怕也將將被她忘得差不多了。

篆骨眼睛一瞇，活像一只狡黠的狐貍，“她是淺滄，溟海的海域主，也就是這里的主人。喏，那邊的宮殿就是海域主的居所。嘖，雖然這浩瀚溟海全在她一人手中，但是她也不是沒有所求。”篆骨的話里頗有些揶揄的意味，“總有些東西是求而不得的。”

“你什么意思？”姜蘞皺眉，多年不見，為什么她會覺得篆骨變了許多，當年的狷狂肆意，竟然頗有些消散似的。

篆骨聳肩，平平凡凡的臉上掛著讓人琢磨不透的笑，她一把將姜蘞推入了擁擠的人群，話里帶著些笑，“今年的海市可不是一般的盛大，神女大人必要好好玩玩兒，篆骨便不奉陪了。”

尾音還在飄蕩而人卻沒了蹤影，姜蘞回過頭去，入目是熙熙攘攘的妖魔鬼怪，讓人意外的是，他們如今竟也相處融洽，似乎都沉浸在了海市的熱鬧之中。

姜蘞有些苦笑，當年姜蘞執掌刑罰，被許多神痛恨著，后來她心中困頓，大祭司知道后便讓她去看守通天塔，如此萬年，可也抹不去她曾今對神施以刑罰的事實。

施刑者，本就遭人厭恨。

可是篆骨卻從來都沒有絲毫怪罪她的意思，到底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