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央在靈淵住著，除了每日她要泡靈池的時候需我照料一下，平時也沒甚麻煩的。

我抬手翻幾頁書，耳旁有舞劍的聲音。那劍鋒擦過耳邊，我抬指將那竹子化成的劍鋒彈開，對上青琰的一雙眼，道：“午飯你卻是去做好了？”

他收了那竹子，也在一旁蜿蜒的樹干上坐下，嘴里叼著一片竹葉道：“師父，我們是有修為的人，卻何必要每日還一日三餐，頓頓不少呢？”

我合上書，開始語重心長道：“難道你認為一日三餐不算是修為？你可知那一池荷花努力開放是為了什么？難道僅僅只是為了讓人欣賞么，它開成那樣，便是要讓你去將它摘下做成荷花羹，所謂道法自然，這便是自然的法則，你去將它們摘下，做成羹湯，便是成全了它們，這何嘗又不是一種變相的修為……”我還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之中，青琰一把抽過我手里的書道：“可是師父，書上似乎并不是這樣說的。”

我將書搶過來，道：“你卻不知道么，盡信書不如無書。”抬手幻化出一本菜譜來遞到他手里，道，“你這個年紀，便是適合看這個。”

青琰：“……”

接下來的四五日，鳳央都在靈池中煎熬，也算是在我這處養傷，第五日的晌午，我又替她把了脈象，發覺她身上的傷竟已愈得七七八八了，可見那一方靈池確實很適合她將養。她的傷好得七七八八，我沒事的時候，便常帶著她在靈淵四處看看，我想她這次來靈淵，必定是為了青琰的事情，青琰怎么說也是魔族的少尊，盡管北魔族已經消亡。我并不想讓青琰的身上再背負上那些六界中的事情，但也假裝不經意間順道同提起青琰的事：“青琰是魔族少尊，如今你既然來尋他，便是帶他走我亦不會攔著。或帶他隱居六界，或讓他再重建北魔一族皆可。”

然則她似乎是卻從沒想過要重建北魔一族，也沒想過要告訴青琰三百年前的事。只是略一搖頭，道：“他在此處很好，我從未想過告訴他他是北魔族少尊的事。現在他可以安安穩穩快樂的過一輩子才是最好的。若不麻煩靈尊，我希望少尊能在此一直待下去，不涉足六界的事。”

我聽完她的這一番話，唔了一聲：“麻煩倒是不麻煩，只是怕他自己的身世后才麻煩。話說，你呢，你準備怎么辦？”

我們一路走向后山，她面上笑一下：“應該是去妖界吧，六界之大，卻未必容得下我。”

這話卻說的甚是凄涼，前頭有風吹竹葉聲。青琰一身青衫，手中竹枝化劍，劍法快得令人眼亂。真氣從丹田走，快而凝氣，我摒神看了看，滿地竹葉飛舞，劍氣迎面而來，卻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鳳央：“鳳央大人，素聞你在六界中善戰，青琰想領教領教。”

我摸著下巴在一旁看著，鳳央微微一退，抬手化出一節竹枝來，飛身后退幾步，青琰閃身的功夫便追了上去，騰空速度快如閃電，鳳央微微一走神的工夫，他的劍鋒已逼過來，劍快而力勁，這番較量卻甚是有看頭，我倚在一棵古樹旁，他們這一打直打了半柱香，最后青琰以撩劍勢于半空劈劍氣而來，鳳央翻身閃過劍氣的空檔，劍鋒恰于她頸間半寸處停下，這場比試青琰勝，他向鳳央微微一笑：“承讓了。”

說完卻把眼來瞧我，似乎要我給他些嘉獎，作為北魔族能商的兒子，我只能說他并未給他爹丟人，不過才三百歲年紀，已經甚是能打，但是終究已經還是因為體內有魔珠的原因，鳳央收了竹枝，面上也是一笑，我幾步走過去，摸著下巴看著青琰道：“不錯，不錯，去做飯吧。”

等到那片青衣走遠，鳳央向我微微躬身道：“多謝靈尊將我北魔族少尊培養得這般有能耐。”

我拍了拍袖口，道：“他體內有魔珠，能打不足為奇，倒是你，身上的傷不過好了八分，便可接住他的劍法，鳳央，我靈界向來弱勢，若是有了你，又何懼南魔和妖界。”

她微微一愣。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她原來便是靈界的護法靈鳥，只是因為被魔族的黑鵬擄去，這才成了北魔族的上使，她素來能戰，也善于帶兵，若是靈界有了她，至少我就可以安枕些時日了。只是心里雖然這般想，我也不好明說，只是道：“你既無處可去，今日便去靈界吧，我讓子陵來接你。”

她低頭望著腳尖，原便說自己無處可去，現下我讓她去靈界，她似乎有些猶豫，我想，她大概心里頭還在惦記著云起，她覺得云起既然將她送到這里，或許還會回來找她，女人就是這樣，總是感情用事，而且一旦沾上情這個字，便似乎很難放開，我瞧出她心中所想，不愿意她步了我的后塵，道：“你是不是心里還放不下云起么？”

她抬眼再一愣。我繼續道：“鳳央，聽我一句勸，你愛上他本就不應該，神魔相戀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就像青靈一樣，當初不惜與我師徒情絕也要待在能商的身邊，現如今呢。”說到此處頓了頓道，“況且，她比你強，因為至少能商那樣愛她。”

我這番話頗有些一針見血，也不曉得她是否受得住，瞧她的模樣，怕也我那番話也是十分扎心

耳旁風大，頭頂上陽光穿過竹葉于地面投下斑駁的影子，我于林中木桌旁坐下：“有沒有興趣聽個故事。”

她點了點頭，矮身于我對面坐下，我抬手遞過來一杯茶，預備著說一些，這十幾萬年來我都不想說的事情，那是我的事情，是我跟天帝云疏的事情。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緩緩道：“女媧大神補天之后其實六界從未就此太平。那個時候天地還未分六界，妖魔受濁氣于空靈地面幻化出來，殘害萬物生靈。女媧大神座下有個靈女，受命去伏魔收妖，當時，她就如你這般大，原本清澈得如一汪清泉，卻在遇上天帝云疏之后墜入這漫漫紅塵。那個時候的云疏也授天宮之命于下界伏魔收妖，冥冥之中相遇，靈女愛上云疏，卻不曉得他原是九重天宮的少君，將來注定要繼承大位。凡天帝者必歷經天劫，斬斷七情六欲方可沐四方神澤化為八荒神尊。妖魔平定后靈女與云疏兩人相誓隱于世，去過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可是靈女太過天真，她不明白這世間事的無常，就在她回女媧宮復命時，他們已緣盡，她不懂為何云疏會不辭而別，她四海八荒的尋他，直到天族的神官來告訴她，她愛戀著的人是將來要成為天帝的人，而要成為天帝必歷天劫，揮七情斷六欲，榮登大統后的帝后是神族神女玉瑤。她不信，便上九重天去尋他，可要去九重天談何容易，于是她便于女媧宮興兵，一路打上了九重天，于九重天上等來了一身金犀鎧甲已成天帝的云疏，神官告訴她云疏已喝下忘憂川的忘情水將她忘得一干二凈了，她不相信……結果被云疏一劍挑斷了三根脊骨。”說到此處我的聲音已有些沙啞，眼眶酸脹，不曉得這些事情已經是過去了這么多年，可我卻還是無法忘懷，我受過這一場情傷，便是假裝自己忘記了，如今再說出來，還是那樣的痛苦。鳳央靜靜的聽著，低聲道：“后來呢，那個靈女被云疏殺了么？”

笑了笑，帶著莫名哀傷：“沒有，即便她興兵打上九重天，怎么說也是女媧宮的人，神官自會將她救一救，沒讓她就那樣被云疏砍死，后來她回到女媧宮，神女玉瑤來找過她，那時她傷得很重，玉瑤對她說，若是將一個人愛到骨子里，即便喝了忘憂川的水也不能將那個人忘記，可見云疏并未將她愛到骨子里，再者云疏的存在就是要肩挑重任，繼承大統、安定四海、平定八荒，天族和神族不會允許他有自己的私情，他并不屬于哪一個人，他的愛是博大的，是對天下萬民的，又豈會因為哪一個人而不顧萬物蒼生。鳳央，你可知道云起亦是神族的少君，是云疏的弟弟，待終有一日云疏為天族而羽化再造于天地間修行時，云起將會是下一任天帝，你同他不過一場鏡花水月，況且，你確定他能將你愛到骨子里，即便喝了忘憂川的水也不能忘記你？”

我一番話說的傷心，不僅僅只是傷自己的心，也傷了她的心，我愛上哥哥，她又愛上弟弟，似乎一切種種都是命中注定，倘或是劫，又怎么能夠輕易避開，我卻是想，她不要像我一樣，只差搭上自己的性命，還依舊是執迷不悟。

這些事情，我已經是很久不曾再去想過了，不曾想，在西海水君那處喝了果酒醉成那副樣子，竟又讓我將這陳年舊事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