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分歧
- 沉默者的國度
- (西)費爾南多·阿蘭布魯
- 2376字
- 2020-08-04 11:37:19
這兒真熱。米倫以為有海,島上會涼快些。
“不是的,外婆。”
“我去看你舅舅何塞·馬利,也是這么熱?!?
路上順利嗎?糟透了。她被滯留在畢爾巴鄂機場,等得沒完沒了,簡直恐怖至極,晚點五個半小時才到帕爾瑪。她口渴,忍著,一直忍,能忍則忍,最后實在忍不了,只好多花錢,買了一小瓶不加氣的礦泉水,因為預算不夠,買不起更貴的,也因為不想去衛生間喝直飲水,喝了肯定會拉肚子。她原本指望上飛機,能喝免費提供的飲料,可是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感覺喉嚨干得就像被沙子堵住似的,沒辦法,只好去酒吧,氣呼呼地、沒好氣地點了一瓶便宜的礦泉水。
怎么回事?除了她那架,別的都起飛了。高音喇叭里通知的永遠是其他航班(飛往慕尼黑、巴黎、馬拉加的航班,請在……號登機口登機),還隔三差五地絮叨,請保管好隨身攜帶的物品。
她向同在登機口附近等候的乘客打聽:您好,對不起問一下……有些是外國人,有些跟她一樣,一無所知,問不出個名堂。為什么飛機已經??吭诳諛蜻吷希欣疃歼\上去了,就是不讓我們登機?
女兒還在遠方的醫院里。如今,她不像之前那樣,緊張兮兮地看鐘,而是開始認命,忍氣吞聲(熱得渾身冒汗)地決定上樓解決口渴問題。喝完水,掏出杯子里那片檸檬,先吮吸,再啃下白花花的果肉,因為除了渴,她還餓。
出酒吧,迎面走來兩名憲警。她不看面孔,光盯制服,突然緩過神來,忍不住地反胃,停在欄桿邊。等他們走近,她發現兩人都很年輕,一男一女,邊走邊聊,她可以隨便看。我該怎么辦?狗腿子警察一定知道原因。等他倆走到身邊,她發現女警帽子后面扎著馬尾,表情自然/面帶微笑/金發,讓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看看周圍,有沒有鎮上的人?要是有,糗大了。她鼓起勇氣問:你們好……她問的是女警,女警看上去不會虐囚。她語調親切,又讓米倫茫然不知所措:馬略卡島的帕爾瑪機場已關閉。
“什么?機場關閉了?”
男警回答:
“是的,夫人。有人向兩名警察發動了恐怖襲擊。您別擔心,也許只是臨時關閉,您的航班會起飛的?!?
“啊,好的,好的?!?
飛機抵達帕爾瑪。城市就在下方,變成無數光點,大海黑乎乎的,遠方是夕陽留下的最后一抹紫紅。事先說好,艾尼奧婭在機場等她。時間已經太晚,去不了醫院看阿蘭洽。
“好了,情況怎么樣?”
“媽媽很糟,全身上下,到處插著管子?!?
“明明可以讓你爸來!這個玩笑開大了,花我一大筆錢?!?
“他說星期一到,第二天就帶我回家?!?
“啊,他沒想留下?臉皮真厚,讓我又出錢又出力?!?
“外婆,我不想聽你說爸爸的壞話?!?
護士卡門人特別好,頭幾天照顧艾尼奧婭,直到米倫趕到。她貼心地安慰孩子,讓她別發愁,她會幫她,開車帶她去卡拉·米略爾的酒店取行李,路上跟她解釋媽媽的身體狀況,給她打氣:
“你一定要很愛很愛媽媽。”
卡門讓艾尼奧婭住在位于帕爾瑪諾瓦的家中。她有兩個年幼的孩子,丈夫是個大胖子,起碼有一百五十公斤,眼睛湛藍。我覺得他發福前,一定特別帥。他來自德國,臉有點紅(嗯,很紅),跟我說話,聽得出口音。他跟孩子們說德語,卡門跟孩子們說帶馬略卡口音的巴斯克語。
米倫確認抵達帕爾瑪的時間,卡門替祖孫倆在一家小客棧訂了個雙人間,離所謂的旅游區遠,離醫院也遠。能怎么辦?她是按照米倫電話里的指示辦的。
“我說,房間別太貴,我們不是有錢人?!?
“我盡力?!?
她盡力了嗎?盡了全力。不含早餐,不是海景房,挨著嘈雜的公路,遠離市中心,但便宜。米倫擔心要住一陣子,房子只能挑便宜的住。想到花費,她就心疼。隔著海,怎么才能把阿蘭洽帶走?伊格納西奧,求求你,幫我走出這個困境。吉列爾莫呢?他怎么不管?他是她丈夫??!不行,他要上班。不行,他是領導。不行,要過幾天……全是借口。
艾尼奧婭告訴米倫,恐怖襲擊就發生在卡門家附近,整棟房子都在震,一幅畫從客廳墻上掉下,玻璃碎了,還砸了下面一盞燈。大胖子丈夫用德語破口大罵,孩子們被轟的一聲巨響嚇得哇哇大哭。艾尼奧婭說,他們也是被爸爸的吼聲嚇哭的。當時,卡門和艾尼奧婭剛從醫院回來,說好了一塊兒做飯,幾條街外卻發生了爆炸。在哪兒?聽廣播,說就在國民警衛隊營房前。此起彼伏的警報聲很快響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外婆,你知道嗎?昨天同一時間,卡門開車帶我去了那條街。炸彈也可能炸到我們頭上。”
“別那么大聲,讓人聽見。”
艾尼奧婭睜大了眼,饒有興致地講:
“鄰居說,有具尸體的碎片,是消防隊員從樹上搬下來的。”
“好了,好了,吃著飯呢!”
祖孫倆去了客棧附近一家酒吧,在吃三明治。
“要明白,你媽這攤子事兒會花我一大筆錢,我得省著用。咱們明天去超市買點吃的,就在房間吃,哪怕吃涼的。放心,不會餓死的。”
艾尼奧婭還在自顧自地講:
“我不喜歡他們殺人。巴斯克國離這兒千山萬水,那兒發生的事,住在這兒的人有什么錯?”
“喂,我們是來吃飯的,還是來干嗎的?”
“炸彈有可能炸到我和卡門頭上。”
“不會的。他們算好了爆炸時間,你以為呢?他們會隨便找個人,把他炸死?你見他們在學校放過炸彈嗎?在坐滿人的足球場里放過炸彈嗎?放炸彈,是為了捍衛人民權利,炸的是敵人,是那些虐待過何塞·馬利舅舅、還在監獄里繼續虐待他的人。你要是連這個都不懂,真不明白你還能懂些什么?”
米倫盯著外孫女,艾尼奧婭看左邊,看右邊,就是不看外婆。祖孫倆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十五歲的姑娘在毫無胃口地啃三明治。
“我爸也不喜歡他們殺人。”
“這些想法,就是你爸灌輸給你的?!?
“外婆,我不知道什么想法。我只是說,我不喜歡他們殺人?!?
“殺別人,被人殺,這就是戰爭,我也不喜歡。可是你想怎么辦?讓巴斯克人民幾百年、幾千年地被人欺負?”
“好人不會殺人?!?
“好吧,這也是吉列爾莫告訴你的?!?
“這是我說的?!?
“你長大了,就明白了。好了,把三明治吃了,咱們走。今天已經夠折騰的,我不想再聽你廢話?!?
于是,艾尼奧婭帶著哭腔,像在對自己說/嘟囔著:她不餓。盤子里剩了大半個三明治。米倫板著臉,也沒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