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提前送葬
- 沉默者的國度
- (西)費爾南多·阿蘭布魯
- 1972字
- 2020-08-04 11:37:19
星期六早上,艾尼奧婭很失望,豈止很失望,簡直失望透頂。外婆來了之后,失望已經不是頭一回。祖孫倆總是合不來,按吉列爾莫的話說:
“誰能跟花崗巖腦袋的女人合得來?”
星期六所經歷的失望對艾尼奧婭來說,勝過一記耳光。出門去醫院前,她問外婆能不能買張手機充值卡。米倫聽到“買”字,臉頓時一沉,說:已經晚了,上哪兒買?多少錢?艾尼奧婭用最甜美的聲音報上價錢,米倫忙不迭地說不行不行,隨后一路細數正在支出的各項費用。
“你跟朋友打電話聊天,這個可以等。星期二你就走了,運氣真好!我還得留下來照顧你媽。”
“換了我媽,肯定給我買。”
“我又不是你媽。”
米倫繼續說,繼續抱怨,抱怨得沒完沒了。艾尼奧婭氣惱地看著別處,看公交車上的乘客、看房子、看行人,就是不看外婆,擺明了不想跟她說話。
到了醫院,她避開外婆,給爸爸打電話。爸爸,遇到了這件事,我不能給你打電話了,等等等等。吉列爾莫說:
“孩子,忍一忍,忍到星期一。”
星期一,他們約好時間,在吉列爾莫預訂的酒店大堂見面。艾尼奧婭早早地就在那兒等著,把個人物品全都塞進箱子,打死也不回客棧。
米倫怎么說?她還能怎么說?父女聯手,把她給耍了唄!晚上八點,她回房間,發現外孫女掛在衣柜里的衣服全沒了,頓時明白過來。好,這樣更好。我一個人,住得更寬敞,開銷更少。
吉列爾莫在酒店門口下出租車,艾尼奧婭幸福地跑出去跟他擁抱。一連串的問題,一連串的回答,語速很快,再次擁抱。他仿佛在說:放心,我來了,往后會一切都好;她仿佛在說:太可怕了,幸好你來了。聊阿蘭洽聊得不多。吉列爾莫才不是米倫說的那樣,他每天打電話來,了解病情。米倫總說他沒良心,不關心老婆。見面后,他只問有沒有新消息。艾尼奧婭回答:沒有,媽媽還插著管子。她又說:
“我覺得她再也動不了了。”
他們上樓去房間,吉利爾莫沖了個澡。父女倆去帕爾瑪市中心逛了逛,進了幾家商場,艾尼奧婭買了手機充值卡,回酒店前,在一家看得見港口的餐廳吃飯,坐的露天茶座。
“香蕉加三明治,我都吃厭了。”
船桅映在夕陽中,涼風習習,坐在外面,可舒服了,眼前有笑臉、曬成古銅色的面龐、優雅的女士、地上等好心人喂食的麻雀。艾尼奧婭跟侍應生要了第二杯可樂,隨即又要了第三杯可樂,說前幾天外婆不讓買,她要把沒喝的全喝回來。
“爸,我明天不想去醫院,不想見外婆。你去,我在酒店等你。下午我們定定心心地去坐飛機,反正媽媽又不知道。”
明天下午不坐飛機。什么?計劃有變。艾尼奧婭沒聽明白。吉列爾莫頭一回來馬略卡,當然想趁機玩一玩。領導準假,到星期四。
“哎呦,爸。”
吉列爾莫作勢讓她放心:
“明天我一個人去醫院,醫生會告訴我媽媽今后是什么狀況,我不在意能不能遇到外婆。遇到就心平氣和說兩句,對此我深表懷疑,我會告訴她將來的打算,你和恩迪卡都知道。看完媽媽,我來接你,之后我們有兩天自由活動時間:在島上逛、坐船出海,總之隨你。我向你保證,就是單純玩。哦,對了,別讓外婆知道,我可不想讓她來找麻煩。”
各種管子,呼吸機,導管,電線,儀器,躺在床上的人睜著眼,一動不動。吉列爾莫穿著外科手術服,套著鞋套,伸長脖子,把臉湊到阿蘭洽的視線中。有反應嗎?沒有。親她的面頰,也沒反應,只是微微地眨了眨眼,連眼皮都沒合上。他小聲(醫護人員囑咐的)對她說:他會照顧艾尼奧婭,很遺憾她的遭遇。就像對著一尊泥塑木雕,誰知道呢?她聽得見,人又醒著。
“能聽見我說話嗎?”
沒反應。他想試一試,慢慢把臉挪開,嗯,有反應了。她的目光在慢慢跟著走,幅度不大。于是,吉列爾莫不排除阿蘭洽能聽見他說話的可能性,對共度的這些年、共同有了兩個孩子、共度的美好時光表示感謝,對共度的不美好時光表示歉意。他正在同情地跟她說悄悄話,岳母擰著眉進門。按規定,探視時間,一次只能進一個。她進來,護士肯定沒看見。
米倫開始數落。首當其沖的是黑襯衫,這不是提前來送葬嗎?他之所以穿灰褲子、黑便鞋,是因為幾天前,女兒打電話告訴他,神父已經給媽媽做了臨終涂油禮,于是他決定穿深色系。坦白說,他認為阿蘭洽隨時會一命嗚呼,將深色系的衣服放進箱子,也沒存什么壞心。更何況,他平時穿衣服,都聽阿蘭洽的。阿蘭洽買,告訴他每天穿什么。現在穿什么,他哪兒知道?
穿衣服這種小事他壓根不在意,聽岳母出言不遜,他都懶得反駁。上帝啊,那張臉簡直兇神惡煞!他看都不想看。可老太婆說啊說,說啊說,根本沒遵守輕聲細語的規定。有一刻罵得過分,提到金錢/感情問題,吉列爾莫忍無可忍,決定直面反擊。他平心靜氣地先說感情,再說金錢,不吼,不說粗話,最后說:
“我跟阿蘭洽徹底分開跟發生的事沒關系,我倆早就說好了,孩子們都知道,也都接受。所以,不存在我拍拍屁股就走,甩給你一個大包袱。你能不能放尊重點,就算不尊重我,至少要尊重你女兒。我永遠都不會叫她大包袱,可是你會!”
他扔過去兩張五十歐元的鈔票:
“拿著,我女兒讓你破費了。”
說完,他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