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電話
- 沉默者的國度
- (西)費爾南多·阿蘭布魯
- 1710字
- 2020-08-04 11:37:19
電話鈴響了,一定是她打來的。明明伸手就能夠著電話機,畢妥利卻沒有接,就讓它響著吧,就讓它響!她能想象出女兒在電話那頭,越來越不耐煩:媽,接電話;媽,接電話。她就不接。十分鐘后,電話鈴又響了。媽,接電話。鈴聲吵得慌,“煤球”看陽臺門開著,索性上街去了。
畢妥利踩著舞步,來到“老伙計”的照片前。
“跳舞嗎,親愛的‘老伙計’?”
幾秒鐘后,電話鈴不響了。
“是她,你寶貝女兒打來的。我怎么知道?哎,老頭子,你懂卡車,我懂我的?!?
內蕾婭既沒有參加爸爸的追悼會,也沒有參加爸爸的葬禮。
“我會得老年癡呆,忘記他們把你殺了,忘記自己的名字。但我發誓,只要腦袋清醒,我就會想起:在我們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拒絕陪伴我們。”
“老伙計”出事前一年,內蕾婭轉學到薩拉戈薩,繼續念大學法律專業,跟兩個同學合住在洛佩茲·阿略埃街的學生公寓,公寓里沒有電話。畢妥利去看她,記下了一樓酒吧的電話號碼,以備不時之需。手機呢?據她回憶,那年頭沒多少人用手機?!袄匣镉嫛背鍪虑?,畢妥利沒遇到過急事需要給她打電話??伞袄匣镉嫛背鍪铝?,她別無選擇。
畢妥利哀痛到麻木,服用了鎮靜劑,連話都說不清楚,叫哈維去打。哈維打電話到酒吧,自我介紹,忍住悲痛,冷靜地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把妹妹的地址告訴酒吧老板。老板人很好,說:
“我馬上派人去通知她?!?
哈維說:麻煩轉告我妹妹,一刻都別耽誤,馬上給家里打電話,有急事,十萬火急。媽媽囑咐,不要跟老板說原因。當時,電視臺和無數電臺已經播報了這條新聞。哈維和畢妥利估計,內蕾婭已經知曉。
可是,內蕾婭沒有打電話回家。幾小時過去了,第一批聲明表示:殘忍的襲擊,無恥的謀殺,好人遇難,強烈譴責,堅決抵制,等等等等。天黑了。哈維又打電話到酒吧,酒吧老板承諾:這回派自己兒子去送信。還是沒有音訊。直到第二天,內蕾婭才打電話回家。她沉默了很久,等媽媽哭完,哀嘆完,發泄完,哽咽地說完始末詳情后,戚戚然卻毅然決然地表示:她要留在薩拉戈薩,不回家。
?。慨呁桌D時停止啜泣:
“你去坐第一班車回家,馬上。他們殺死了你爸爸,你卻無動于衷?!?
“媽,我沒有無動于衷,我很傷心,我不想見到死去的爸爸,我會受不了。我不想見報,不想忍受鎮上人的眼神,你知道他們有多恨我們。求求你,拜托你理解我?!?
她說得飛快,不讓媽媽打斷,拼命地想把淚水咽在肚子里,不失聲。
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她又說:
“薩拉戈薩沒人知道他是我爸爸,連老師們都不知道,我可以在這里過安生日子。我不想系里有人嘀咕:瞧,那是受害者的女兒。要是我現在回家,上電視,學校里人人都會知道我是誰。所以,我就留在這兒,拜托你不要評判我的感情。我跟你一樣心碎。不管你怎么想,讓我選擇屬于自己的悼念方式。”
畢妥利想插嘴,內蕾婭已經掛了電話,一周后才回鎮上。
她盤算過:薩拉戈薩知道真相的人(系里,鄰居,朋友)只有自己的兩名室友,除非她倆大嘴巴,不會有人議論。爸爸是最近一位埃塔遇難者,很快會是倒數第二個、倒數第三個。她的姓氏在巴斯克語里很普通,同姓的遍地都是。要是有人問起,那個吉普斯夸被埃塔謀殺的企業家,是你親戚嗎?你認不認識?她會矢口否認。
有個叫何塞·卡洛斯的小伙子比兩名室友更早知道。他去接她,先到附近酒吧,跟其他同學會合。他們打算傍晚開好幾輛車,去獸醫系參加派對。大家正在說笑時,內蕾婭被新聞打倒。她把何塞·卡洛斯叫到一邊,求他什么也別說,送她回家,別把她一個人留下。他倆關在房間里,他想找安慰她的話,找不到,只好痛斥恐怖分子和至今無所作為的中央政府。內蕾婭悲慟欲絕,求他留下來過夜。
“你真的想做?”
“我有這個需要?!?
他提前招呼,萬一勃起不了,那就對不起了。他不停地說:
“他們殺了你爸,我操,他們殺了你爸?!?
他無法專心致志地做愛,只顧一個勁地罵人,她用吻去堵他的嘴。臨近半夜,她爬到他身上,兩人草草做了一回。何塞·卡洛斯繼續嘀咕,或感嘆,或咒罵,或苛責,折騰到最后,筋疲力盡,翻到一邊,徹底閉嘴。內蕾婭在他身旁,關著燈,一宿沒合眼。她倚在床頭,一邊抽煙,一邊回憶跟爸爸有關的往事。
電話鈴又響了。這回,畢妥利拿起話筒。
“媽,你總算接了,我給你打了三天電話?!?
“在倫敦過得怎么樣?”
“棒極了,電話里說不盡興。你換進門腳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