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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他

他最愛外婆。外婆也最疼他。所以,哪怕他今年已經一萬八千七百三十七歲了,還是會摟著外婆撒嬌。

對此該怎么說呢,只能說他外婆是個更老的老老老老老……老太太。而他,也許是有史以來,年紀最大、心智最不成熟、撒嬌最讓人感到肉麻和不適的外孫了。

“不管他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娃兒。”天底下的外婆都會這么看待外孫。想來,他外婆的體會更要深刻得多。

不過,他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老。混在人堆里,會以為他二十多歲,撐死了三十出頭。而外婆,也就是六七十歲的模樣。

可他們從不往人堆兒里扎。自從上一次文明滅絕后,到這次文明重啟至今,他們一直離群索居,沒跟任何人打過交道,也沒讓任何人發現他們的存在。這么偷偷摸摸活著,也挺愜意。

此時,他正駕駛直升機,帶著外婆在幽遠的森林上空兜風。直升機機身布滿了黑黃的銹跡,從僅剩下的幾小片涂裝來看,之前它應該是墨綠色。如果你在地面上見到這架飛行器,極有可能會把它認作廢銅爛鐵。然而此刻,這堆廢銅爛鐵卻飛翔得如此鏗鏘又不失優雅,它頂部的對轉雙旋翼槳葉高速旋轉,尾部還裝配有推進式螺旋槳,這種設計,能賦予它超強的機動性和飛行速度。所以,它的身份是軍用直升機。用它來觀光,再拉風不過了,尤其是它卸掉艙門成為敞門直升機之后。

這時,主螺旋槳上方,飛過了一群白天鵝。外婆探出直升機,把食指和拇指含進嘴里,沖天鵝打了個響亮的口哨,呼喊道:“娃兒們!天上小心老鷹,地下當心狐貍,它們要敢來就給我往死了揍!還有,要吃好,別緊趕慢趕地不休息,但也別總睡懶覺,耽誤了正經事……”

這可是在三千多米的高空,我嘮叨又愛管閑事的外婆!而且,老鷹和狐貍也得填飽肚子啊,捕食和被捕食,根本就沒有誰對誰錯。他邊想邊提起總距桿,讓直升機爬得更高些,好讓外婆跟天鵝的套磁不至于這么費勁。

透過機艙玻璃向外望去,白鵠旖旎,青山綿延,海天一色。他恍惚間有種錯覺,仿佛從史前到此刻,從此刻到永遠,這世界都能如此祥和,風柔日暖。

他知道這想法很扯淡。上次文明存在的一萬五千多年里,世界動蕩不安,如今肯定也是這樣,而未來勢必還將如此。所以,他才懶得搭理這世界。

勁風在機艙內洶涌穿行,可他還是能聞到外婆身上家的味道,這讓他安心。那群白天鵝正飛往北方的家,要等到秋天才回來。這次,他想在家多陪陪外婆。畢竟,他一年才回一次家。

正想著,直升機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眼里的一切頃刻間就支離破碎了。

“地震!”他慌忙摘下眼罩,翻身而起,拔腿就往屋外跑——剛才呈現在他眼里的所有,是去年回家給外婆過生日時他錄的影像。

房屋在顫抖,灰塵石塊撲簌簌往下掉。

“不!不是地震!”他分明聽到了轟隆隆的炮聲。他想起了什么,調頭往回沖,手忙腳亂地用外衣裹了些東西,這才又向屋外狂奔而去。七拐八繞,他終于從屋門一躍而出,摔倒在一片嶙峋的巖石里。

空中烏云壓頂,山雨欲來。而他所鉆出的,是一個異常狹小的山洞口。洞口位于一座玲瓏小山崗的底部,四下是荒蕪的曠野和森林。他剛才的棲身之所,就在這小山的山體內部。

一發發炮彈正擊中小山,火光煙塵中,山石分崩離析。他連滾帶爬藏到一塊巖石后,驚恐地向外張望。

一小股軍隊正在攻打這座山,他們的敵人就躲在小山后。發起攻擊的軍人,有的頭戴形似斗笠的赤紅鐵盔,身穿長罩甲,手握細窄的腰刀;有的頭戴有護耳和護頸的銀色鐵盔,身穿甲衣、甲裳分開的綿甲,手持需要用繩子才能點燃火藥的長槍——火繩槍。而他們的火炮,有的如猛虎蹲踞在地上,有的裝載在炮車上;有的從炮口裝填彈藥,有的則從火炮的后膛裝填;那些火炮射出的炮彈,有穿透力強的實心彈,也有能爆炸的開花彈。這些火炮的共同之處在于都短小精悍,利于行軍。

至于他們的敵人,因為躲在小山后,所以根本看不到是什么模樣。

他縮回頭,胸膛急劇地起伏著。這是誰跟誰在戰斗啊?怎么都打到這兒來了?!重啟后的這次文明,都發展到用火繩槍和速射炮了?!再打下去,我的住處就暴露了!里面藏的東西可怎么辦?!有自動步槍、槍榴彈……還有那幾個伶俐體貼的機器人,雖然年代久遠,三天兩頭就得修,可個個是杏林圣手啊,不但精通《神農本草經》,甚至還掌握了《天下至道談》的精髓……我怎么還顧得上想這個!怎么辦怎么辦?!這些東西如果被現在的文明發現,我和家人們就全完了!

他很久都沒這么猝急過了。可他又非常不想干涉這場戰斗,就像他從來不會去干涉赤狐和白天鵝的殊死搏斗一樣。

這時候,山石又被炮彈轟下來幾塊。再掉兩三塊,他的家就成露天的了。

這山原來在地底下,上次地震被抬升了,當時我就該馬上搬家的。拖延癥真是害死人。他想著,又探頭往外看。一顆炮彈正朝殘破的小山飛來。他知道,位于炮彈落點的那堵巖石后,是自己收藏的幾挺重型機槍,以及一個在某方面跟自己最有默契的機器人。

沒其他辦法了!他邊想邊從巖石后竄出來,貓著腰朝密林里奔跑。同時他揪起脖頸上項鏈的項墜,飛快地摁了上面幾個微小的按鈕。

轟!伴著震天巨響,那座小山猛然炸裂開來。可頃刻間,所有爆炸物又都向爆炸中心疾速收縮,仿佛有什么不可見的、強大的力量把它們給吸了進去。隨之這座山就不見了。好像從未存在過。

交戰雙方的軍人們雖然毫發無傷,卻因為極度驚恐,四下逃散了。

“鬼!有鬼!”

“是妖怪!”

“速去稟報將軍!”

驚懼的叫聲漸漸被荒野吞沒了。雨點終于密密麻麻地砸下來,緊鑼密鼓。他在雨中跋涉了很久,鉆進又一處巖洞后,重重地癱坐下去,活像一支浸滿了泥水的拖把被扔在地上。他狼狽地甩了幾把沾在眼皮上的水珠,把衣服包的東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借著洞口照進的微光,能看到是一把彈弓:巴掌大小,弓架由深灰色的枝丫打磨而成,泛著幽深的光亮;一只插著樹枝的玉壺春瓶,釉色天青,瓶里的樹枝上有不少還未開放的白色花苞;還有他剛才看影像的、已經臟得看不出原先是什么顏色的虛擬現實眼罩。

彈弓和樹枝是他打算送給外婆的禮物。外婆的生日就快到了,陰歷四月二十四,她還保留著使用陰歷的習慣。禮物外婆肯定會喜歡,她的喜好向來很別致。

他臉上泛起了溫暖的笑,在把禮物整整齊齊靠著巖壁碼放好之后,才枕著一塊棱角分明的灰色石塊躺下來。很快他就打起了鼾。巖洞外的雨歇斯底里地叫囂著,它近期都不會跟陽光和解了。這雨讓時間失去了意義。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須臾,凌駕于雨靄之上的晴空,驀地傳來一記悶響,一團巨大的火球從一個更加巨大的球形氣泡里鉆了出來。那氣泡仿佛囚了一片星空,盈盈的黑藍里映著星光和星云。

這是一個蟲洞的出口。而火球是一艘正在燃燒的狹長星艦,即便已失去了一半艦體,還是龐大得觸目驚心。它倉皇地墜出蟲洞,好像正在躲避什么東西的追殺。緊接著,它掙扎著穿過了云層。蟲洞,也消失不見了。火球搖搖擺擺地向大地沖去。烈焰、煙霧、蒸發的水汽,拖曳成一道黑紅白相間的游龍,震撼天地。

無數人涌上了街頭。他們驚叫著,恐懼著,擁擠著,甚而贊嘆著。縱使雨水澆濕了方巾和發髻,泥漿污濁了袍衫和裙襖,他們也全然不顧了。一些人跪倒便拜。

“真龍現身了!求龍王大發慈悲,快把這雨水收了吧!該收莊稼了呀!”

“阿彌陀佛!是菩薩顯靈,度化我等來了!”

“無上太乙天尊,救苦眾生啊!”

“是星隕了!天降異象,天下恐將大亂啦!”還有人這樣驚呼。

皇宮里也炸開了鍋。非凡殿內,佛像前燃著香,拜墊上卻無人,地上落著頂冕冠。透過大開的殿門,能看到無邊的雨簾里,燃燒的龍頭已拐向東邊的天際。

屋檐下響起一個老者的嗓音,“莫非神靈被朕之祈求所感動,顯靈了?!”

“天降祥瑞!陛下必能誅盡世代仇敵,一統八方呀!”一個陰柔的聲音回答。

“速去把欽天監的監正、靈臺郎,還有保章正都找來,朕要聽他們親口講!”

“臣遵旨!”

一個人影旋即倒著小碎步竄了出去。他手撐紅油絹傘,身著紅色圓領袍,背后是金線繡盤而成的蟒紋補子。這團明艷的顏色很快就被大雨吞沒,溶進了無垠的灰。

星艦縱貫天際后,終于在地平線上隱隱一耀,無聲無息了。那里是刀舞山脈,緊鄰杜鵑海。

雨越下越緊。皇宮南部承天門內外,分別有一對華表正傲雨而立。四根蟠龍玉柱頂端的承露臺上,各盤踞著一只威風凜凜的瑞獸——犼。不同的是,承天門之外,大門兩側的犼面朝著宮殿外的南方,在盼望著君王歸來。門內的兩只犼則面朝著宮殿內,向北而立,希望君王能出宮親臨天下,知民間疾苦。

作為龍的兒子,這是犼的使命。與生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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