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君心大”

曹操企圖刺殺張讓的事情令父親十分震驚，父親立即將他帶回譙縣老家。此前曹嵩一直暗中從事朝廷賣官鬻爵的中介營生，利用父親的故舊關系為愿意以錢財換取爵位名聲的人牽線，從中獲取過手費和酬金。自桓帝中期至靈帝初年，正是朝廷賣官鬻爵的高峰，他恰逢其時，不露聲色，這種秘密勾當干得非常順手，譙縣故居的后院密倉中儲滿了金銀珠寶。

父親又氣又急，兒子如此荒唐不僅讓他放棄了斂財計劃，更擔心兒子今后的仕官前程。按照他的設想，兒子最好征辟成功，即以舉孝廉的途徑步入仕途，萬一不能如愿，就花重金買得官職。但不論何種途徑，得官位者應是讀書識禮之人。曹嵩連哄帶拉將任性的曹操弄上馬車，帶他回到老家后，幾乎想跪在他面前乞求，哭泣著要求他千萬收心，再也不要想入非非招災惹禍了。

“俺兒大了，精力太飽，不得內泄，就要外流。”母親后悔了，兩年前滿足兒子成親的愿望，讓他有房中之樂，必然不會在外面胡亂闖蕩。于是，曹操十六歲娶媳，有了結發妻子丁氏。

長丈夫兩歲的丁氏體形豐滿，性格直爽，不識文墨，卻通大禮。她首先滿足了新婚丈夫的榻上熱望，讓他把青石碾上學來的指法之趣轉化為肌膚之親，讓他閉目遐想的空幻之思被燈下實在紅顏玉體所代替。與他連續十日不舍晝夜的交歡中，她也了解了這位黑矮而又狂野的十六歲男子。

“你真是一個赳赳雄夫！”望著丈夫每每在盡興之后，仍然依偎在她的臂彎里，一只手頻頻摩挲在她的乳房上，丁氏就會悄聲贊嘆。十天內，夜晚她有求必應，屢屢讓他“連戰幾合不肯下馬”，白天她也不能出門，陪他在洞房就餐，激情來潮還要即興纏綿，不能耽擱。

他得意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報復的兇光，我的祖父為了家業興旺自毀身體，成了廢物。現今我有了房中之樂，才知曉祖父的心有多苦多深！高叔說這東西靈得很，懂冷熱，知饑飽，我怎么吃飽了還想吃？”

“還想吃了好！母親正希望你一心守家，將你拴在我的腰胯上呢！”

“我是非常之饑呀！”曹操赤身在榻邊踱步，一只拳頭忽然擂在自己胸膛上，“將世間所有的女人拴在我的腰胯上如何？”

說罷，他高舉兩只拳頭仰脖大笑起來。

“無恥！比殷紂王還荒淫！”丁氏當即火了，斥責說，“人可得手按胸口行事，天地良心要緊！”

“我就是這么想的！”曹操倒很沉靜，他說，男女之間，兩情相悅，此樂何及？有了這種想法，這種體會，才會以己推人，希望天下安定，人人得福。看看世間吧，新婚夫婦，為征戰而別離，“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年輕婦人多么憂傷！那些官高勢大的豪強，他們身邊妻妾眾多，婢女無數，就連太監張讓也有嬪娥數千，讓天下多少窮苦男子不能成家……

次日五更，曹操離家出走，不知去向。

丁氏受到婆婆責備。她如實稟告：“夫君心大，一個女人拴不住他！”

曹家在當地算是大門大族，曹操的遠門堂弟曹仁、曹洪、曹休，世代姻親的夏侯氏家族中的同輩夏侯惇、夏侯淵，都喜歡逐狗放鷹，縱馬山林。曹操一頭扎進兄弟堆里，憑著在袁紹家的格虎廳學的武功，又當起格虎頭子。

所謂格虎，就是狩獵，也叫“打圍”。當時有一種風氣，年輕人以勇敢為榮，打獵時遇見猛獸，若能近距離與之格斗，手刃棒打，不避兇險，便會傳為佳話，令人稱贊。這些小伙子曾經手格黑熊、惡狼、麋鹿、毒蛇，卻未曾碰見猛虎，人人迫切希望格殺猛虎，“格虎”遂成游獵的俗稱，也成了他們口頭掛著的常見語。

“兄長十日之內常常騎的騍馬，今日該換一匹公馬壓在胯下了！”在黎明的曙色中，曹洪把一匹棗紅馬的韁繩遞過來，聲音中露出一縷調笑。

“房中之事休提，你還乳臭未干！”曹操望著僅小他兩歲的堂弟，故意繃著臉，裝出威重之色，“正是讀書識禮的年齡，不可胡思亂想！”

黏紅眼曹洪卻更加放肆，揭了他青石碾上跟“高粱稈”褲襠學耍的老底，伯母說“俺兒性大”的緣由，末了反問一句：“當初你幾歲？”

看來，高叔走風了！

“不說了，上馬！”曹操跨上馬鞍，抖動韁繩，雙腿一夾，朝后面的兄弟說，“不管是騍馬還是公馬，碾上、榻上還是馬上，哥都是烈性游俠，血氣漢子！來，咱們一起吼唱——

密密結兔網，（肅肅兔置）

打樁丁丁響；（之丁丁）

武士雄赳赳，（赳赳武夫）

公侯有屏障！（公侯干城）

密密結兔網，（肅肅兔置）

結在岔道上；（施于中逵）

武士雄赳赳；（赳赳武夫）

公侯在我旁！（公侯好仇）

密密結兔網，（肅肅兔置）

結在大林莽；（施于中林）

武士雄赳赳，（赳赳武夫）

公侯心腹郎！（公侯腹心）

這首贊揚武士勇豪風采的歌，是喜歡格虎的年輕人離開村莊時必唱的壯行曲。馬蹄，迎著晨曦，沿著渦河堤岸，向東邊塬坡的叢林馳去。

曹操畢竟在袁家格虎廳接受過半年武功訓練，騎術箭法長進很快。他一天可以射得六十三只野雞。但這只能算雕蟲小技。他讀過《太史公書·殷本紀》，商紂王“膂力過人，手格猛獸”，令世人稱奇；宮廷和民間也流傳著漢武帝行獵時手格熊羆的故事，更令后人羨慕。他決心超過這兩位帝王，渴望在山林深處遇見一嘯生風的老虎，自己帶著這幫“赳赳武夫”將其團團圍定，不放亂箭，不扔飛戟，只用短矛，看誰能刺中它的咽喉。如此手刃，風險確實很大，但唯其如此才是真正的格虎，俠氣、烈氣、血氣，才能充分展現。

接連數月，他們白天馳馬放鷹，夜晚住在石洞里，吃的野火烤肉，喝的小溪流水，足跡踏遍峭崖絕谷，卻連一根虎毛也未碰到。但是，還算幸運，他們還是碰見一只龐然大物——黑熊。他們悄悄地匍匐前進，埋伏在距它幾丈遠的一叢荊棘后面，待它倚著大樹用后腿站立時，曹操將一支短矛準確擲向它胸前那塊黃白色的月牙形斑紋。它吼叫著向前瘋狂撲來，一下子翻跌在陡峭的坡地上，眼看這滾動的身子就要壓住他們的身體，嚇得他們亂叫著四散躲開。慌忙中曹洪被荊棘絆倒，“黑瞎子”的一只前掌正好落在他的屁股蛋子上。“不要動！”曹操大喊一聲，撿起地上的長柄大戟，待這兇猛的家伙轉身吼叫時，他和曹仁、夏侯惇共同舉起了長柄，將戟頭狠狠捅進它胸前的血窟窿。雖然曹洪的皮肉受傷，但這令人望而生畏的猛獸卻被一伙娃娃格殺了！

“我和漢武帝一樣了！”曹操得意地揮動大戟，飛快轉動身子，朝著四面山林不斷狂喊……

他們只顧自己撒狂放野，卻不知家人何等焦急。這期間曹仁取衣帶物回家一次，順便給曹操家捎去幾只野雞。

“我拴不住他。我不如一只野雞呀！”丁氏在婆婆面前傷心地哭了。

“你不是說他心大嗎？”婆婆眉頭皺成一道高梁，連聲嘆氣，“他應該想到功名大業，立公封侯，怎么不走正道，不務正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