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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夜

  • 不分手的理由
  • (日)渡邊淳一
  • 10794字
  • 2020-08-03 16:53:10

北海道雖沒有梅雨季節,但六七月里也會有幾天陰雨連綿的日子。札幌的人們稱之為“蝦夷梅雨”。

修平前往札幌參加學會的那天,天氣和這“蝦夷梅雨”很是相似,機場上空一直壓著厚厚的云。

每次來到北海道,修平都會對這浩瀚的天空感嘆不已。極目遠眺,目光所及之處盡收于蒼穹。

天空寬廣自然就突出了云的壓迫感。飛機場上空的雖是雨云,但似乎因為高空有風,風消云散,使得那遠山盡頭,厚厚云層的縫隙里瀉下萬丈金光。

蝦夷梅雨似乎就到那天結束了。

修平來此的第二天,札幌就恢復了北海道典型的涼爽初夏天氣,葉子來的那一天更是陽光普照,萬里無云。

修平當天就退掉了原來的旅館,隨后出席學會,下午的演講只聽了一半就搬進了中島公園附近的旅館。

原來的旅館在札幌的中心地帶,去學會的會場倒是很方便,不過周日晚上還會有不少會員繼續住在那里。而且修平的部下染谷醫生打算明天到積丹游覽一番,所以也會在那兒多住一晚。

在那樣的地方,是無法安心和葉子在一起的。

雖然新搬來的旅館里也可能住著參加學會的醫生們,不過修平對他們并不怎么熟悉。

下午三點,修平到旅館登記入住后,在房間里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前些天一直住單人間,這次換成了雙人間。窗邊擺著一組簡單的沙發和茶幾。從窗子正面望去,可見新綠初上,群山延綿;俯視則見一方清池被翠柳環抱。池塘是公園的一部分,常能看到池上泛舟或者柳下信步的人們。

比起市中心,這里的旅館更為安逸。

修平望了池塘好一會兒,然后低頭看了看手表。

葉子的飛機三點鐘到達,從飛機場到札幌市內需要一個小時,也就是說,葉子會在四點鐘左右到達旅館。

到旅館之后,可以在服務臺打電話上來,不過葉子一向喜歡制造驚喜,說不定會問了房間號碼直接到房間來。

修平已經完全把學會的事拋在腦后了。

發表論文已經在上午順利完成了,之后只需要盡情地享受與葉子的約會就好了。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葉子相攜遠游,之前倒是在大阪約會過一次,但那次葉子是為了參加親戚的結婚典禮,不算是特意為了兩人約會出來的。

但是今天,葉子千真萬確是為了修平一個人,不遠千里從東京飛過來的。

修平在感動的同時,也有著些許的不安。

“這次出來,葉子到底跟丈夫編了什么借口呢?”

即使沒有孩子牽絆,也不能隨隨便便一聲不吭地離開家吧?

也許他不應該深究此事,但是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追隨男人遠游札幌,修平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的。不光是修平,這普天下的男人都無法忍受吧。

難道葉子的丈夫還沒有察覺?這次和在東京大阪這樣的地方約會可不一樣,她丈夫肯定會問問出行的原因、時間之類的問題,那時葉子是怎么回答的呢?這樣想著,修平也漸漸不安了起來。

正如修平所料,葉子沒有打電話,直接敲門進來了。

“你來了,真好!”

修平緊緊地抱住了滿面春風撲入懷中的葉子。

雖然不過一個半小時的飛機,這北海道還是夠遠的。一想到葉子身為他人之妻卻遠道而來,修平就覺得應該極盡疼愛才好。

“累了吧?”

“有點,不過沿途的風景很不錯哦!”

不知是不是為了此次旅行特意添置的新衣,葉子穿了一件白色西裝,在領邊配了一條水藍色的紗巾。

“學會已經結束了嗎?”

“今天下午結束的,大部分人都會乘傍晚的飛機回去。”

“可是還有人留下,不是嗎?”

“這個不用你擔心。可以的話,我們休息一會兒就出去吧。”

修平事先已經跟札幌的醫生打聽清楚也做好了安排:參觀被稱為東亞第一的大倉山滑雪跳臺,從那里俯瞰夕陽中的札幌,然后到旅館餐廳就餐。

葉子像是被跳臺的宏大氣勢嚇壞了,站在頂上時緊緊抓著修平不停喊怕,而看到夕陽西下的黃昏美景時又不住地大聲贊嘆。

這第一天的安排似乎很得葉子的心。

晚餐吃到一半,修平離開座位走到餐廳入口處的電話機旁。雖然已經跟妻子打過招呼說今天不回東京,不過還是聯系一下比較好。家里倒不會有什么事,不過醫院可能會打來緊急電話。若是跟葉子回房間之后再聯系就不方便說話了,還是趁現在解決比較妥當。

修平插入電話卡撥通了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于是掛斷了重打,這次很快就有了回應。

“喂喂……”

這是女兒的聲音。

“是弘美嗎,你怎么在家?”

弘美住在湘南的高中宿舍,周末才會回家,周日晚上本應該返校的。

“明天校慶活動,不用上課。”

修平想起去年也有過這么一次。

“讓媽媽來接電話吧。”

“媽媽出去了。”

“去哪兒了?”

“大阪……”

修平是周四下午從東京出發的,妻子卻對她的大阪之行只字未提。

“什么時候去的?”

“今天早上。爸爸不知道嗎?”

“這個……”

若是連妻子出去旅行都不知道,怕是連弘美都覺得可笑了,于是修平慌忙含糊帶過。

“那她住在哪兒?”

“不知道啊。”

“她什么都沒有說嗎?”

“我又不是媽媽的跟班。”

不知是不是故意開玩笑,這孩子居然用這么不敬的口氣說話。

“那就你一個人在家了?”

“朋友過來住,沒關系的。”

“那你要好好看家啊。”

最后一句話倒是帶出了些父親的威嚴。等他掛斷電話回到座位上時,葉子正吃著餐后甜點。

“怎么了?”

看著修平有些恍惚的神情,葉子擔心地問道。

“沒,沒什么……”

修平慌忙喝了口紅酒,吃了口牛排,心思卻一下子回到了家里。

“是病人的事嗎?”

葉子只當修平打電話是為了公事。

妻子出差去大阪到底所為何事?

修平從東京出發的時候,房子對于她的大阪之行只字未提。聽弘美說是有急事,倒也可能是因為那時還沒有出行的計劃。

但是她是知道修平在札幌的旅館。只要她想跟修平聯系,出行之前都是辦得到的,不應該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

難道她知道了自己跟葉子相會北海道的事,為了報復才跑到大阪去的?

可是這次旅行只有修平和葉子兩個人知道,妻子不可能發覺。雖然說了學會之后多留一晚,但也跟她說明了那是為了跟札幌的老朋友見個面,她應該不會懷疑才對。

如此說來,該不會是被某個男人邀請出門的吧?

晚餐之后,修平和葉子一起去了地下酒吧,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至今修平都沒有認真想過妻子外遇的事,可能正是因為來到了遙遠的北海道,就越發掛心起來。大約三十分鐘之后,修平借著去廁所的機會又給東京的家里打了個電話。

這次鈴音響了三次,還是弘美。

“爸爸,怎么了?”

一個小時之內打了兩次電話,這似乎讓弘美很驚訝。

“現在和朋友在一起嗎?”

“是啊,有什么事嗎?”

“剛剛你說媽媽去了大阪,是吧?”

“媽媽剛剛也打過電話來。”

這么重要的事這孩子怎么現在才說!修平急忙把聽筒貼近耳邊問道:

“那媽媽說了什么?”

“交代了明天早飯的事情,還問爸爸有沒有打電話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有啊。”

“然后呢?”

“問了旅館的事情。”

之前居住的旅館名早在離家之前就交代清楚了,而今天的旅館還沒有提過。

“我不知道嘛,就說了不知道。”

“然后呢?”

“只有這些了。”

真的只有這些嗎?修平正在想著,弘美問道:

“還有事嗎?”

“沒什么了……”

“有什么要轉達媽媽的嗎?”

“你知道媽媽住在哪個旅館嗎?”

“媽媽什么也沒說,不過明早可能會再打電話過來,到時候問問她嗎?”

“還是不用了……”

掛斷電話之后,修平不禁嘆了口氣。

還真是一對怪夫妻。丈夫和妻子都不知道彼此所在何處,卻不約而同給家里的女兒打電話。明明很介意對方行蹤,卻都不愿出手調查。

“弘美也真是的……”

父母都不在家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真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們都在想些什么。

想到這里,修平一下子站定了。

難不成弘美早就知道父母外遇的事了?就是因為知道了,才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吧。

弘美原本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以前在修平出差的時候,她總是會說“早點回來哦”,修平從出差地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她也總是很興奮地問:“爸爸,你還好嗎?”曾經那個極愛撒嬌的女兒,現在卻變得如此冷漠。

孩子總是很敏感的。弘美平時住校,只有周末才在家里,即便如此,她也從父母言行的細微之處察覺到了什么吧?

“搞不懂啊……”

修平握著拳頭敲了敲自己的頭,回到座位之后,葉子連忙問道:

“醫院的事沒問題吧?”

“沒事,不用擔心。”

葉子始終認為修平是擔心醫院的事才去打電話的。

“今晚讓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吧!”

兩人一起過夜的機會不可多得,如果為了妻子郁郁寡歡虛度春宵,那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晚上回到房間的時候,窗下的公園已經隱于墨色之中了,而池邊的草坪在路燈下卻依然青翠可見。剛才俯瞰夜景的那個小山丘連同群山都已被暗夜吞沒,只有那纜車燈光綿延至山頂,孤獨地標榜著山的高遠。

“這里真的是札幌嗎?”葉子靠在窗前輕聲問道。

“沒錯,真真切切的札幌。”

“這么說,不會有人追到這里來了吧?”

修平很能體會葉子的心情。的確,來到這里之后,仿佛拋開了東京的所有煩惱,這個世界仿佛只有他和葉子兩個人。

“明天有什么安排?”

“先好好睡一覺,然后到北海道大學和植物園參觀一下,回來順路去支笏湖玩一趟,怎么樣?”

“這樣時間來得及嗎?”

“只要明天回得了家就行吧。”

葉子點了點頭,隨后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繼續說道:

“只住一晚實在意猶未盡呀。還能再住一晚嗎?”

葉子忽然提出要多留一晚,這種大膽讓修平很是驚訝。

“可是明天是周一,再說……”

“因為要工作所以沒辦法嘍?”

修平點了點頭,自然想到了葉子家里的事情。

作為一個妻子,她能夠連續兩個晚上不回家也毫不在乎嗎?

修平很想問問葉子,如果真的問了,這難得的氣氛也許就會被破壞。

為了擺脫這些胡思亂想,修平走到衣柜前,把外出服脫掉,換上了浴衣。

“你也來換衣服吧。”

“要睡了嗎?”

“去洗澡啊。一起怎么樣?”

“我過會兒再洗吧。”

如果是在情人旅館,修平也許會硬拉她進去,但是在這樣樸實安穩的旅館里,那樣就會顯得有些輕浮。再說,今晚到明早可以一直在一起,也不必急于一時。

于是修平先去洗了澡。他清清爽爽地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到葉子正在打電話。為了不打擾她,修平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這時葉子說了句“就到這兒吧”立刻掛斷了電話。修平心想,她是打給家里的吧。不過葉子什么都沒有解釋,只是微笑著站起身來,走進了浴室。

修平這才拿起毛巾擦著淋濕的頭發站到了窗邊。對面群山的纜車只剩下山麓處依稀幾點燈光,窗下的池塘邊也早已不見人影。

修平喝了口桌上的涼茶,順勢仰面躺到了床上。

難得來北海道,卻提不起一丁點的興致。

修平只覺得心里滿是煩躁。

并不是工作或人際關系上出了問題。他在學會上發表的論文,獲得頗高的評價,在醫院里的病人中也頗有人緣。五六月間,幾乎各科患者都有減少,唯獨修平的整形外科有增無減,從表面上來看,他算得上是一帆風順。

盡管如此,修平還是覺得心里郁結著一股難以名狀的煩悶之情,使得他甚至有種想要揮拳相向的沖動。

不可否認,這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妻子最近的所作所為。

修平總覺得妻子已經紅杏出墻,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是這幾個月來,這種疑慮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對修平來說,他并不想把自己現在的煩躁歸結到妻子頭上。否則,就意味著他承認了自己因為妻子有外遇而自亂陣腳的事實。妻子沒有紅杏出墻的理由,而且也不會有合適的男人,之所以如此輕視,說到底是修平不想看到因為妻子外遇而驚慌失措的自己。

修平一直在努力保持平靜,如果現在亂了陣腳,那他只會成為眾人的笑柄,他只是不想自己那么難堪罷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念頭積壓在心里,反而讓他的焦慮與日倶增。

細想來,他和葉子之間的關系也許正是這種焦慮的發泄方式之一。

當然,修平和葉子的關系早在懷疑妻子外遇之前就開始了,正是修平自信妻子對自己忠貞不貳才接近葉子的。

也就是說,他是在十分篤定的情況下開始尋花問柳的,不過現在看起來,那份篤定已經靠不住了。

如果妻子真的對修平不忠,那么修平也沒必要再為他和葉子的關系感到羞愧了。

在相信妻子忠貞不二時,修平每次和葉子在一起,心底都會有種負罪感,不過現在那種感覺似乎是多余的了。

也許這次帶葉子來北海道就是因為這心底的煩躁吧。正這樣漫無邊際地想著,葉子穿著自己帶來的白色內衣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黎明時分,修平起來上了一次廁所。

回到床上時,他順便朝窗子望了一眼,窗簾的邊角隱隱透出了白光。

六月的札幌天亮得很早,以天色還未大亮的情況來看,現在大概還不到五點。

修平閉著眼睛,輕輕把背對自己的葉子的背部和腰部緊貼向自己,雙手輕觸著葉子柔軟的胸部。

就這樣感受著葉子的體溫,修平又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后的事了。修平感覺好像有人在遠方喊他,等他醒過來時,才發現是電話鈴在響。

修平緩緩地翻過身,看到窗簾的邊角處透進了明亮的陽光,之后拿起了聽筒。

“喂……”

誰這么早就打電話來啊,修平滿是不快地“喂”了一聲,緊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回應道:

“你醒了嗎?”

這聲音聽起來怎么這么熟悉?修平正在納悶,電話的另一頭又問道:

“還在睡嗎?”

聽到這口齒清楚的聲音,修平才發覺原來是房子!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沒什么……”

現在到底幾點了?修平欠起身想要看看床頭柜上的時鐘,就在這時,妻子說道:

“現在八點。”

修平一時間有種被人窺視的錯覺,本能地一回頭,只見葉子翻了個身,像是醒了。

“有點吃驚吧?”

與之相比,修平真正在意的是妻子的聲音會不會被葉子聽到。

“我問遍了札幌的旅館才找到你。”

修平把聽筒緊緊地靠在耳邊,生怕電話里的聲音泄露出來。

“你還好吧?”

“嗯……”

葉子就在身邊,修平只能這樣回答。

“你那邊的天氣怎么樣?”

“很好啊。”

修平的話簡短得連自己都覺得不自然。

“今天回來嗎?”

“嗯……”

“幾點到羽田機場?”

“還沒決定……”

“現在說話不方便嗎?”

“不是……”

修平連忙搖了搖頭,試探著問道:

“你現在在哪兒?”

“你沒問弘美嗎?我因為有急事,來大阪了。”

既然在大阪,為什么不把旅館名告訴弘美?既然是昨天出發的,不是也可以給我之前住的旅館留個口信嗎?修平一肚子的不滿意,只是礙于身旁的葉子問不出口。

“如果你現在不方便,那我待會兒再打給你。”

妻子大概是從房間出來在旅館大廳打的電話,但是修平卻正和葉子一起共享清夢,這使修平很是被動。

“我想盡快把事情辦好,乘下午的飛機回去。”

“……”

“如果你也方便的話,我們在羽田碰個頭怎么樣?”

“在羽田?”

“弘美不是一個人留在家里嗎?她想讓我們帶她在羽田餐廳吃個晚飯,算作對她的犒勞。”

如果在羽田和妻子碰面,那他和葉子的事勢必會穿幫。修平只好在一旁默不作聲,這時妻子追問:

“不行嗎?”

“不是……”

“那約幾點合適呢?”

“你突然……”

修平話說到一半,見葉子坐起身來,于是斜看了她一眼,客氣地繼續說道:

“現在我還不知道能買到幾點的飛機……”

“你還沒有買票嗎?”

“一會兒再去。”

“那我一會兒再打電話過來,到時請你確定好回來的飛機。”

“……”

“那我先掛電話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電話隨即就被掛斷了。手里握著忙音的聽筒,修平長嘆了一口氣。

看來妻子已經察覺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事實了。當然,剛才的對話不管是誰聽了都會感到蹊蹺:對妻子的喋喋不休,修平只用“嗯”或者“不是”幾個字回答。現在在床上,又只能用這么幾個簡單的詞敷衍了事,不被懷疑才怪。

可是房子為什么要這么早打電話來呢?

嘴上說是要犒勞弘美,其實只不過是想借這個名目探探修平的虛實吧?

平時總是一副淡泊明理的樣子,其實心里也不可避免地深埋著女人的妒心吧。

早晨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鉆了進來。看那細而有力的光線,便知外面的太陽已升得很高了。修平從床上爬起來,坐到窗邊椅子上,點上了一支煙。

本以為時間尚早,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時鐘,才知道已經八點半了。如果平時在家,修平這個時候早就起床了,可是妻子剛才卻說了句“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這無疑是對他的諷刺。

不對,說到諷刺,應該說剛才電話里滿是諷刺。她說那句“現在說話不方便嗎?”的時候,一定是已經知道了他和葉子在一起的事情。

“這下完了……”煙霧繚繞中,修平輕聲嘟囔道。

今天早上很明顯是被偷襲的修平落了下風。房子的出其不意堪比當年的珍珠港突襲啊。

這個致命的偷襲使得修平如同方寸大亂的艦隊潰不成軍。看樣子敵人不把修平擊沉是不會罷休的,發動第二波的攻勢是遲早的事了。

如果房子再打電話來,修平應該如何回答呢?

其實,修平還是沒有決定乘幾點的飛機回家。學會昨天就結束了,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應該隨時都有空位的。再加上葉子也并不著急回去,所以修平打算和葉子去支笏湖游玩之后,搭晚班飛機回家。

如果妻子女兒等在羽田機場,這些計劃就都實現不了了。下午四點,最晚五點不搭上回程的飛機,就來不及和她們一起吃晚飯了。而且這樣的話,也不方便和葉子搭同一班飛機,就算是一起回來,也不得不在出口處分別。

好不容易來一趟北海道,卻在回程時各奔東西,這實在有些遺憾。何況,如果葉子知道家人來接機,一定會不高興的。

“還是果斷地拒絕吧。”

可是,一旦斷然拒絕,妻子必定會更加懷疑。搞不好這回不再拐彎抹角地諷刺挖苦,而是直截了當劈頭就問:“你是不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用旅館的電話商量這樣的事情總覺得很麻煩,尤其是礙于葉子也在房間里,修平就更不方便說話了。

不管怎么說,妻子這一招先發制人,玩得相當漂亮!

其實修平原本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昨晚他還打算回東京之后徹底地盤問盤問她。誰知,不過一夜的工夫便攻守易位,修平已經毫無招架之力了。

“要想扳回這一局,果斷強硬一點才行啊!”

修平點點頭給自己打氣。這時葉子從浴室里走出來,已經穿好衣服,還化了淡妝。

“你怎么現在就換衣服了?”

“我看你好像很忙嘛。”

修平本來還想撫摸著葉子柔嫩的肌膚再睡一會兒的。

“今天幾點回東京呀?”

“幾點都沒關系。”

“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吧?”

葉子似乎略微聽到了剛才電話的內容,像是已經對那張床全無留戀,嘩啦一聲拉開了窗簾,初夏的陽光一下子涌進了房間。

“喂,太亮了!”

“你也快起來換衣服吧!”

修平無可奈何地起身走進了浴室。

可能的話,修平想在浴室里接妻子的電話。這樣不用擔心被葉子聽到,就可以無所顧忌地說話了。

然而事與愿違,洗漱的時候一個電話都沒有,出了浴室,剛剛喝了一口葉子泡的茶,電話鈴就響了。

“喂……”

想是算準了這邊的動靜,時機剛好。

“回來的時間,已經確定好了嗎?”

“還沒呢。”

修平感受到背后葉子的目光,毅然決然地說:

“今天可能會搞到很晚,所以不能一起吃飯了。”

“有事嗎?”

“嗯……”

“弘美正盼著呢,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沒辦法。”

這樣斷然拒絕后,妻子什么話都沒有說。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后,修平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剛要開口,妻子回了話。

“我知道了,那算了吧!”

“沒關系嗎?”

“這也沒辦法啊,你自己小心吧!”

電話隨即被掛斷,修平望了一眼手里的聽筒才重新放了回去。

“是你太太的電話嗎?”

修平一回頭就聽到葉子如此問道。他有些尷尬,把桌上的煙叼在嘴里。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就是無聊!”

修平抽了支煙,忽然對妻子的做法很是生氣。自作主張地一早打來電話,這邊說沒工夫,她就立刻不高興了。她自己擅自在外住宿的事一句沒提,倒是一個勁兒責備他,再怎么不知羞恥也得有個限度吧!

“怎么回事?”

葉子直直地盯著修平,那盛滿擔心的眼神讓修平想要一吐為快。

“她在外面有男人。”

“你說什么?”

“昨天晚上,她像是跟男人去了大阪。”

“不會吧……”

“不會錯的!”

一旦說出口就不必感到羞愧了,修平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我親眼見過那男人送她回家。”

“可能是誤會吧?”

“不是誤會,根本就是證據確鑿!”

話題突然變得嚴肅,讓葉子不知所措起來,她那半驚半疑的眼神讓修平一下子感到了尷尬。

一個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坦言自己妻子紅杏出墻的事實,這無疑是宣告自己是戴了綠帽子的烏龜。

“真是夠荒唐的……”

修平苦笑著揉熄了手里的煙。這時,葉子慢慢地點頭說道:

“不過,你太太真是幸福呀……”

“什么意思?”

“因為你這么愛她!”

“我才不愛她。就是因為不愛她,剛才才斷然拒絕了。”

“可是你很生氣呀。”

“當然會生氣,他們做了這么過分的事,難道還要我一聲不吭嗎?!”

“生氣就說明你還愛她。像我家那位,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這怎么可能啊?”

“難不成是因為太寬容嗎?”

“愛你所以寬容你吧。”

“也可能是沒什么血性吧。”

“這么說,沒準你丈夫和我太太很般配呢。”

“寬容的丈夫和虛偽的太太?”

修平一下子想起了換妻的游戲。

“要是交換一下沒準兒也不錯呢。”

“那就這么辦吧?”

“我們倒是沒關系,不過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相處得好啊。”

“這么有新鮮感,不是剛剛好嗎?”

修平忽然覺得很可笑。在早晨明亮的旅館房間里,一個有夫之婦和一個有婦之夫居然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換偶的話題。

“總而言之,男人和女人如果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太久,一定會合不來的。”說著,修平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倒了兩杯。

“在一起會讓彼此原形畢露吧。”

“就變得不能像戀愛的時候那么美好了。”

“不過我和我家那位一開始就不怎么喜歡對方。”

這么嚴肅的事情,葉子竟然說得這么輕松。

“如果不喜歡,那為什么結婚?”

“是啊,為什么呢……”

若追究起來,修平也并不是因為深愛房子才結婚的,如果葉子反問他同樣的問題,估計他也說不清楚。

“我和他現在晚上都是分房睡的。”

“可是如果他跟你求歡怎么辦?”

“放心吧,不會有那種事的。”

“萬一呢?”

葉子的丈夫應該比修平小五六歲,這樣正值壯年的男子面對葉子這樣的妻子竟然會無動于衷,真是難以置信。

“我會用各種理由拒絕的。女人嘛,這樣的謊話信手拈來。”

聽葉子這么一說,修平忽然變得不安起來,該不會自己也被妻子欺騙過吧……

“那他就會同意?”

“就算他不同意,那種事情如果不是兩廂情愿,不是很沒意思嘛。”

葉子確實對丈夫了解得很透徹。修平一口氣喝干啤酒,隨后又倒了一杯。

“你太太沒這樣對付過你吧?”

“沒有……”

“那你們還有救。”

感覺自己像是被葉子看輕了,修平拿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可是像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女子,還是有很多的吧?”

“那倒也是。”

“你其實也還愛著你的丈夫。”

“是啊,沖他能給我自由這一點,是個不錯的人呢,再加上我還是更喜歡工作。”

聽起來也許有些避重就輕的意味,不過修平倒也不是不理解葉子的心情。

“就算有,也不會影響你們的關系吧?”

“能從心底里彼此相愛的夫妻,應該沒有多少吧。”

葉子不過三十歲出頭,對婚姻的理解卻出人意料地透徹。

“我的朋友們也對婚姻有著各自不同的不滿。”

“是不是太挑剔了?”

“也許吧……”

“嘴上雖然掛著牢騷,不是也沒有分手嗎?”

“是啊,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嘛……”

“要是找到合適的人,就會分手嗎?”

“我想如果能找到的話,大家都會分手的。”

女人還真是出人意料地勇敢,到了緊要關頭竟能輕松地拋下一切!至少葉子的心里就蘊藏著這樣的力量。

“聽說最近由女方提出的離婚漸漸多了起來。”

“女人都有潔癖,一旦討厭一個人就沒辦法再忍受了。”

“男人也沒辦法忍受啊。”

“不過你不會離婚的。”

“為什么這么說……”

“你體貼,而且……”

葉子戲謔地盯著修平,繼續說道:

“你很愛你太太呀。”

“喂,不要開玩笑好不好……”

“但是你不想離婚,不是嗎?”

“你忽然這么問,我……”

“所以說嘛,你還是很愛她的。”

夫妻之間分不分手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如果別人問他為何不分手,修平也很難立刻作答。

“這么無聊的話題,我們還是就此打住吧。”

一大早就討論這么嚴肅的話題,讓修平和葉子都感到了一絲疲憊。葉子聲音明快地終止了對話,修平只是點點頭,望向了窗外。

這個沒有梅雨季節的北國,碧空萬里晴朗無云,綠意盎然的青山仿佛近在眼前。

在視野開闊的十二樓日式餐廳吃過飯之后,修平和葉子先去了植物園,之后便去了北海道大學,漫步于綠坪美榆之間。

中午,他們在山腳下吃了一頓露天燒烤,隨后便驅車前往支笏湖。

途中,在俯瞰湖面的觀景臺上,他們請司機拍了照片。隔著鏡頭被人審視的時候,修平忽然很想知道司機是怎么看待他們的。

兩個人年齡相當,說是夫婦倒也并不奇怪,不過舉止似乎太過親昵,是把他們當成了戀愛多年才結婚的,還是早就看穿了他們的不倫關系?

修平剛剛意識到自己的臉色不太自然,司機就恰巧按下了快門。

“我們走吧。”

從觀景臺下來之后,開上那條以半圓狀環繞著支笏湖的收費公路,不久便到了湖畔。

兩個人在那兒又拍了一些照片,在湖邊餐廳稍事休息之后,便前往機場準備出發了。

“要是時間再充裕一點,就可以看到夕陽西下的景色了。”司機這樣說道。

可是再不抓緊時間,就趕不上飛機了。

修平原本就很擔心,如果繼續和葉子欣賞夕陽沉湖的話,葉子肯定會要求再多住一晚,那就回不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對于和葉子繼續旅行,修平感到了一絲恐懼。兩個人旅行當然很開心,可是修平覺得自己無法抗拒葉子的吸引力,正一點點陷入無底的深淵。

車子穿過白樺林,在落日余暉下的草原上馳騁,到達千歲時,已經是六點四十分了。

辦完登機手續,來到二樓的候機大廳,修平總算松了口氣,終于可以回家了。

“一天的時間真的很不過癮呀。”

透過玻璃窗,看著那晚霞渲染的天空,葉子輕聲說道。

“如果現在再回到支笏湖,那兒的景色一定很棒吧。”

修平點點頭,叼起一支煙。就這樣默默地望著夜幕降臨的機場,不久,廣播里傳來了東京方向旅客登機的提醒。

“我們走吧。”

修平說這話的同時,腦子里浮現出妻子的臉龐。

還是應該見個面比較好吧?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無濟于事了。

飛機起飛已經是七點多鐘了。兩個人位子連在一起,葉子坐在窗邊,修平和她并排坐在過道一側。

“累了嗎?”

“我還好啦。”

葉子昨天來今天走,可能正是因為來去匆忙才沒有時間理會倦意。然而修平已經離家五天了,這期間他又是找旅館又是準備學會,再加上帶葉子在北海道游玩,多少還是感到累了。

若是在平時,他真想回家之后好好地休息一番。可是這次,想必等在家里的妻子一定不會有好臉色。

“你一會兒直接回家嗎?”飛機水平飛行時,修平這樣問道。

“是啊,怎么了?”

“沒什么……”

葉子是來跟自己旅行的,卻要回到其他男人的家里,修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這么問可能比較冒昧,不過你回去之后,丈夫應該在家里吧?”

“今天周一,會回來比較晚吧。”

“再怎么晚也要見面吧?”

“差不多吧。”

“到時候你怎么解釋來札幌的事?”

葉子忽然咯咯地笑出了聲。

“你還在介意你太太的事情呀。”

修平一下被擊中了要害,慌忙搖了搖頭。

“這種時候一般會說是和朋友一起的。”

“和朋友一起……”

“嗯,事先想好朋友的名字,到時就說是她邀請去的,不就放心了?”

“可是給你那個朋友打個電話不就露餡兒了?”

“不會的。男人嘛,不會給自己太太的朋友打電話的,就算有個萬一,那邊也會幫忙圓謊的,不用擔心。”

“真有這么好的朋友嗎?”

“這是互幫互助嘛。”

“什么意思?”

“她跟情人約會的時候也會拜托我的。”

“原來如此……”

原本以為只有男人們在為尋花問柳絞盡腦汁,沒想到妻子們也為此頗費心機呀。

“你也要小心一點哦,你太太一旦說出了某個親密朋友的名字,就表示有蹊蹺哦。”

“不過,我家那位都是因公事出差的……”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呢。有工作的人花心才方便呢。”

修平之前就有過這樣的猜想,現在被人這么明白地指出來,他就越發放不下心來。

“不過,你還是挺費心思的。”

“那當然,不然被趕出來不就無家可歸了?你又不會收留我。比起無家可歸,還是有個家比較方便嘛。”

修平苦笑著,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這世上的夫妻有很多種。有不少的夫妻看似恩愛,背地里卻彼此欺騙彼此憎恨,其中不乏那些寧愿繼續著貌合神離地生活也不肯離婚的人們。

“不可思議啊……”

“你說什么?”

“沒什么……”

修平含糊地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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