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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月

轉過熱鬧的街道,周圍一下子安靜了。黑暗中,一排路燈佇立于街頭,只剩下一盞紅綠燈,在寒冷的夜空中閃爍著紅光。

速見修平向前探了探身,吩咐出租車司機在紅綠燈處左轉。

附近的世田谷是所謂的新興住宅區,超市和公寓是最近幾年才開始興建的,修平所在的公寓也是三年前才建好的。

住宅區有高度限制,所以這里的公寓只有三層,修平住在二樓。公寓占地面積很大,相應的價格也很高,但是因為清靜,而且距地鐵站只有七分鐘的路程,修平當時毫不猶豫就買下了。

車子左轉之后,左前方那一棟鑲著白色瓷磚的公寓便出現在眼前。

“就停在那里。”

修平吩咐司機停車,付了錢之后走出車門,抬頭仰望著夜空。

公寓對面的櫸樹上空,一輪明月已接近圓滿。

剛才收音機上說,今年冬天最大的寒流將至,月亮也因此顯得越發清冷。

修平縮著脖子,看著公寓的入口,嘆了口氣。

每次他和其他女人幽會完回到家,內疚感便會油然而生。

要以怎樣的表情面對等在家里的妻子呢?

雖然只要按了門鈴,妻子就會從里面為他開門,但是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修平會自己拿鑰匙開門。

以前他會說一句“我回來了”,現在則多是從妻子身邊無言地擦身而過。

這種時候,因為家里只有修平和妻子兩個人,所以頗有些尷尬。獨生女弘美在湘南那所有名的女子高中寄宿,只有周末才會回家。如果孩子在的話,可以跟孩子說說話掩飾一下,但是如果只有夫妻兩個人便無法逃避了。

為了掩飾內疚,他會盡快走到里屋換衣服,然后回到客廳讀晚報,打開報紙遮住自己的臉之后,他多少有種獲救的感覺。

也許妻子房子早已看穿了修平的這些古怪。

這樣重復了幾次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固定模式。

不過房子到現在都沒有直截了當地對他抱怨過。

雖然她有時會說上一句“不要太勉強自己的身體哦”或者“今天領帶很鮮艷嘛”之類的話,但那絕不是在揶揄他的花心。

修平時常偷偷看著妻子的臉猜想:她究竟是察覺到了,還是完全不知道呢?

若是單看表面態度的話,完全沒有已經察覺到什么的跡象。

若是已經察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話,那她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也許房子本來就很寬容,所以即使她察覺了一點點,也從不干涉修平。自結婚至今,除了帶孩子的那五年時間,她一直從事自由記者的工作,也許這也是她無法緊盯丈夫的緣故之一吧。

雖說不是刻意利用這個可乘之機,修平還是從一年前開始和岡部葉子交往了。葉子比房子小六歲,現在三十二了,結了婚卻還沒有孩子。

修平在麥町的共濟醫院做整形外科主任,是在兩年前醫院舉辦健康管理講習會時認識葉子的。葉子在赤坂某個旅館的健康中心工作,為了對會員進行健康管理和指導,出席了那次講習會。

從那以后,修平就經常出現在健康中心,兩個人日漸親密,一年前發生了關系。

葉子的名片上印著“飲食協調師”的字樣,而她也確實身材玲瓏富有朝氣。聽說她的丈夫在石油公司工作,不過單從她的外表來看,說她是單身也不足為怪。

健康中心的會員是一流企業的社長或者董事,葉子工作起來很干練,為人處事也很精明。

今天與葉子見面,早在三天前就決定好了。

所以修平今早出門時提前跟妻子講了一聲,說今天會晚點回家。

那時房子正站在門口,問道:“那晚飯就不回來吃了吧?”

“和廠商一起吃飯,就不回來吃了?!?

因為工作關系,修平需要往來的醫療器械公司和制藥公司很多,這些在妻子面前都稱作廠商。

若是妻子追問是哪里的廠商,修平也已經準備好了K制藥公司的名字,但是房子從來沒有追問過。

房子本就沒有這般執拗。

“路上小心?!?

從身后傳來的妻子的聲音與平時無異,不特別冷漠,也不特別溫柔。

房子在神田的一家出版社擔任女性雜志的編輯,平時十點過后才出門。因此,房子可以好好地準備早餐,送修平出門,除了那些清樣校改的日子,晚上六七點鐘就可以回家了。也因為自由記者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所以雖然兩人都有工作,卻沒有造成什么不便,修平已經適應了現在的狀態。

“那我走了?!?

修平今早出門時,跟身后的妻子輕輕揮揮手。他平時會一聲不吭地出門,今天會有這樣的舉動,也是因為晚上要和其他女人約會而心生內疚的緣故。

自從入了冬,醫院里就忙碌起來。不用說內科,連修平所在的整形外科也多了很多因滑雪而手腳骨折,或者因風寒而腰腿疼痛復發的病人。

工作期間,修平根本無暇想起妻子和葉子,但是約定的六點鐘一到,他就已經在皇宮附近那家飯店的大廳里了。

葉子是個很準時的女子,六點過五分的時候就出現了,一碰面就說:“今天最晚九點我必須回家?!?

修平雖然聽說過葉子的丈夫在石油公司工作,卻沒有再深入詢問過其他情況。

葉子的家在中野,和修平家不是一個方向,平時約會,十一點鐘回家就可以了。

“怎么,有要緊事嗎?”

“這個……”

看到葉子有些吞吞吐吐,修平就沒有再追問了。適可而止是各有家室的男女進行交往時應有的禮貌。

“要是到九點的話,八點半就必須出來了?!?

依他們的慣例,碰面之后一起吃飯,然后一起去旅館,但是如果只到九點就結束的話,就必須舍棄其中的一項了。

“肚子餓嗎?”

“沒關系的?!?

葉子的回答已經表明她想要快點去旅館了,于是他們徑直前往澀谷那家以往經常光顧的旅館。

原以為會因為時間緊張而匆忙,但也許是因為這樣更刺激,葉子顯示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就像是在用激情填補時間不足的缺憾。

身體的欲求滿足了,食欲就被放在一邊了。

走出旅館和葉子分別以后,修平決定去吃飯。不管是中國料理還是壽司,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雖說一個人吃飯比較冷清,但是如果到了現在才回去讓妻子準備晚餐的話,也太說不過去了。

修平在道玄坂附近的壽司店吃了壽司,然后攔了一輛出租車。

親昵了葉子柔嫩的肌膚,肚子也填得飽飽的,修平很是滿足。

臨近家門,修平發覺今天回來得太早了。

每次和葉子約會,總是十一點過后才回家,更不用說和廠商應酬,吃完飯還要去喝酒,有時甚至過了十二點。和妻子說會晚點回來,也是要到那個時候才回來的意思。

然而一看表,才九點鐘。

在這個時間回去,而且沒有喝酒,妻子不但會吃驚,沒準兒還能看出他在外面找了情人。

也想過索性去什么地方喝上一杯,但是一個人實在提不起精神來,天氣又這么冷。

猶豫之際,出租車已到了家門口。

雖然剛過九點,公寓附近已是萬籟俱寂,管理室的小窗也掛起了窗簾。修平斜看了一眼,開始苦想借口來掩飾自己的早歸。

“廠商忽然有急事?!?

這個理由乍聽不錯,但是請客的一方因為急事取消應酬,說起來多少有點不自然。

“同行的那個同事有急事?!?

要是問起他的名字甚至相貌,可能就露出破綻了。

“明早新添了手術。”

這個理由應該是最萬無一失的了。

想著想著就走到了二樓。是按門鈴,還是自己開門?正在猶豫的空當,他發現晚報還插在信箱里。

“妻子忘記取了吧,真是夠粗心的?!彼贿呄胫?,一邊開了門。屋子里一片漆黑。

修平立刻打開燈環顧了一下: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窗簾也還是掛起來的。

“我居然比她還早啊。”

不必和妻子照面了,修平總算放下心來。就這樣喝喝威士忌,看看電視,和葉子約會的事情就可以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修平進到里屋,脫掉西裝,換上了睡衣。等他再回到沙發的時候,發現桌子上放著女兒弘美寄來的信。

信已經拆了封,他打開一看,是給妻子的生日卡片。

上面寫著:“祝福媽媽永遠健康,永遠美麗。”旁邊還寫著:“這次,要帶三十九根蠟燭回來?!?

修平看了這個,才想起再過兩天妻子就三十九歲了。

“再過一年,她也到不惑之年了。”

修平現在四十六歲,比妻子大七歲。他倆馬上就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

“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他一邊喝酒一邊想著,忽然覺得妻子有些可憐。

妻子一直在外面做事,可以說基本上沒有談過像樣的戀愛。

勉強要算的話,也只是和修平訂婚的那段日子,前后也不到一年的時間。

之后就生了孩子,在外工作。雖說是因為自己喜歡而工作的,但是馬上就到四十歲了,年華老去,修平不禁覺得她很可憐。

修平之所以會這樣想,也是因為今晚和葉子約會了。想到自己只顧玩樂,妻子卻要工作到很晚,他就感到十分歉疚。

“她要是放縱一點就好了……”

他看著生日卡片這樣輕聲說道,但是房子不像是會玩樂的人。

房子身材細長高挑。以中年女子的標準來看,她身材標致,相貌也過得去。兩個月前兩人因事在外面見面的時候,她衣袂飄然的颯爽姿態,讓他產生錯覺,覺得她只有三十五歲。

說起房子的不足,不在她的外表,正在于她爽朗的性格。她聰明果斷,工作出色,樣樣都強過男人,這多少讓人覺得有些缺乏情趣。

不管怎么說,就是不怎么招男人喜歡的類型。

一面漫無邊際地想著妻子的事情,一面喝著威士忌,不知不覺已過了十點鐘。

“是在加班嗎?”

房子若是晚歸,一定會提前打招呼。如果她說十點,就會十點鐘到家;如果說十一點,就會十一點進門。這種太過準時的性格也讓人覺得沒什么意思。

就這樣繼續喝著酒,看著電視,時間已是十一點多了。

可能是因為在情事之后喝酒,酒勁兒很快就上來了。

剛回到家的時候,還因為妻子不在而安心,現在卻生起氣來。

“那我還是先睡吧。”

他一個人嘟囔著端起酒杯。這時,電話鈴響了。

在冬天的夜晚,這鈴聲顯得分外刺耳。修平搖晃著站起身拿起聽筒,男人的聲音冷不防地在耳邊響起:

“已經到家了嗎?”

“什么?”

修平下意識地反問,卻只聽到“啊”的一聲,對方掛斷了電話。

修平一時不明所以,仍側著頭,手里握著已被對方掛斷了的電話。

剛才毫無疑問是男人的聲音。

三十五歲,或者還要年輕一些。不知是不是因為晚上的緣故,聲音含糊不清,顯得偷偷摸摸的。

修平想到這里,又回味了一下剛剛掛斷的電話。

“難不成剛才的電話是找妻子的?”

修平再次坐到沙發上,看了看餐具柜上的時鐘,指針已指向十一點二十分。

他從已快見底的瓶子里又倒了一杯純威士忌,一口氣喝干。

一股熱浪灼燒著喉嚨,修平嗆了一下。等他平息下來,坐在沙發上再次琢磨起剛剛的電話。

那確實是男人的聲音。

他問了一聲“是否已到家”就掛斷了電話。

修平剛開始以為是打錯的電話,若是如此,對方道一下歉就可以了。

但是打電話的人明顯很狼狽,不自覺地“啊”了一聲就掛斷了。

這種驚慌的樣子顯得很不尋常。

如果不是打錯了,或者不是我接的,那么就應該是打給妻子的。

“但是妻子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電話?”

“已經到家了嗎?”引申就是妻子和打電話的人剛見過面。見面分別之后,打來電話詢問,沒想到會是修平的聲音,因此十分狼狽。想著做錯了事,一時驚慌就掛斷了電話。

修平拿起香煙,卻把煙頭塞進了嘴里,連忙調轉過來,點上了火。

如果剛才的推測是正確的,也就是說,妻子今天晚上是和其他男人約會去了。

到了十一點半還沒有回家,就是這個緣故嗎?

“該不會……”

修平嘀咕著,隨即搖了搖頭。

完全想象不出妻子和其他男人私會的樣子。當然,曾經也有過因為工作關系與其他男人接觸到深夜的情況,作為女編輯這也是無可厚非的。那都是工作上的事,和戀情無關。

以前,修平曾就這個事情詢問過妻子:

“編輯工作常常要晚上加班,會不會因此而產生不太正常的男女關系?”

房子愣住了,隨即大怒反駁:

“在你眼中,我就是這么不檢點的女人嗎!”

“不是說你,我是在問其他編輯……”

“別人的事情我不知道!”

妻子做事確實光明坦蕩,甚至會讓人覺得太過嚴肅死板。如果問她去哪里或者和什么人見面,她都回答得痛痛快快,不給人以懷疑的余地。

坦白說,修平當時也曾想過妻子如果稍稍放蕩一下會是什么樣子。

平時總是一本正經地出門,嚴格守時地回家,工作上也是一絲不茍。這些本沒什么不好,只不過她本就不足的女人味也隨之消失了。

“要是能跟合適的男人適度交往一下,倒也沒什么關系……”

大概是因為自己最近做了虧心事,他居然會這樣想。

也正因為如此,剛才還在想妻子可能在外水性楊花,現在卻一下子沒有了真實感,甚至覺得像是在看小說上的故事。

可是妻子還沒有回家,一個陌生男人打來過電話,這些都是確鑿的事實。那個男人說過的話,還有驚慌的樣子,都是那么不同尋常。

“難道只有丈夫被蒙在鼓里……”

修平小聲嘟囔著,腦子里浮現出了妻子的肌膚。

房子雖是快四十的人了,胸部和腰肢卻依然豐盈柔軟,年輕的時候要黑瘦一些,現在發了點福,皮膚也因此顯得更加白皙了。

這樣的肌膚正和其他陌生男人的身體交疊合歡,把她曾經奉獻給自己的,也給了其他男人。

這樣想著,修平一下子變得急躁起來。他又倒了一杯酒,灌進了喉嚨。

不可思議的是,從懷疑妻子可能在偷情的那一刻起,修平居然懷念起妻子的肌膚來。那讓他親昵慣了的、已經提不起任何興致的身體,竟然變得新鮮可人起來。

“真是神經……”

修平罵了自己一句,趕走了剛才無聊的妄想。他看了看表,快十二點十分了。

妻子晚歸的話,會在出門前事先交代的,若是來不及回家,至少也會打個電話回來??墒堑浆F在連個電話都沒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修平一下子從妄想中清醒過來,擔心起妻子的安危來。

是突然生病暈倒了,還是遇到了交通事故?

如果真是和剛才的男人見過面的話,那個男人應該是估算著妻子回來的時間打來電話的,也就是說妻子應該已經回來了。但是到現在都不見妻子的蹤影,是不是和那個人分開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事?

這樣想來,剛才那個男人的電話、妻子的紅杏出墻,都變得不重要了?!安还茉趺凑f,都希望她現在平安地回來??!”

修平再一次看了看表,喝了杯酒。這時,門口傳來了細微的聲音。

他慌忙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注意力都集中在門口——是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像是妻子終于回來了。修平剛要站起身,卻想到門應該是沒有鎖的。

妻子也像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很快就開門進來了。

修平繼續背對著門口,抽著他的煙。

剛才還一直祈禱只要她平安回來就好,現在知道她回來了,卻一下子生起氣來。原本是想在她進門的時候就大發雷霆的,但是在這種時候,沉默似乎更能達到震懾的效果。

修平的煙吸到一半,忽然很想看看妻子會帶著什么樣的表情進屋。

他把剛剛一直背對著門的身子轉了轉,偷偷看了看門口。這時,妻子推開客廳的門走了進來。

“啊……”房子輕聲叫了一聲。

她身上穿著米色的外套,脖子上的圍巾已經取下來了,手里拿著工作時用的肩挎黑色皮包。

“回來比我還早啊?!?

“九點鐘回來的?!?

“今天不是說會晚回來的嗎?”

房子把皮包放到電話桌上之后脫掉了外套,里面是墨綠色的套裝,和平時沒有兩樣。非要說有什么不同的話,也就是戴了一條稍顯華麗的雙層珍珠項鏈。

“不是和廠商一起吃飯嗎?”

“原先是這么約好的,但是……”

修平后悔一開始就告訴妻子是九點回來的了。原本是想要強調自己等了好久,現在卻為妻子反擊提供了口實。

“對方忽然來了急事,所以就只吃了飯?!?

“要是這樣,就應該早點跟我講嘛……”

“可是當時也不在公司啊?!?

“所以就該在出門前打個電話來呀?!?

“是人家情況有變,我又沒有辦法!”

如果是平時,像妻子晚回來這樣的事修平是不會生氣的。尤其是在和情人約會回來的時候,更是降低姿態,連讓妻子伺候茶水這樣的事都覺得不好意思。

但是今天不同,妻子回來得很晚,又加上接到那么奇怪的電話,修平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滿。

房子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一聲不吭地走到臥室去換衣服了。

現在客廳里只剩下修平一個人,他又想了想妻子剛才的神態。

坦白說,妻子的表情里沒有一絲驚慌失措。

但是再仔細想想,妻子在開門的時候就應該注意到修平已經回來了。從一進門看到修平的鞋子知道他回來了,到她走進客廳,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讓她平復心情,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丈夫。修平每次幽會回來也是這個樣子。

但是不管怎么說,做了虧心事,總該有哪里顯得不太自然。連出軌多次的修平都還是笨手笨腳的,不曾慣于玩樂的妻子就更不可能沒有一絲破綻了。

倒是有一件事引起了修平的注意:妻子對于她自己遲歸這件事,居然沒有道歉。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坦率地說一聲“對不起”,但是今天卻顯得若無其事。

也許她暗含的意思是:你自己說要晚回來,現在不打招呼就早回來了,又怎么能怪我呢?

確實,在這一點上,修平是站不住腳的。不管怎么說,自己偷情是千真萬確的,不可能因為自己早早回來了就可以發脾氣逞威風。

修平一邊想一邊喝著酒,這時房子出來了。已經是十二點了,原以為她會換上睡衣,沒想到卻換上了一條青色的裙子和一件灰色的毛衣。

“我泡茶給你喝吧?”

房子朝修平看了一眼便去泡茶了。修平看著桌上的信對著妻子的背影說道:

“弘美來的……”

“這孩子真是的……”

妻子像是對弘美說的“帶三十九支蠟燭回來”很不滿意的樣子。煤氣靜靜燃著,水開了,發出吱吱的聲音。等一切安靜下來,修平問道:

“這么晚回來,是去了什么地方嗎?”

“下班后去喝了幾杯?!?

房子依然背對著修平,在廚房前的飯桌上泡著茶。

“這么晚,我很擔心你?!?

“又不是小孩子,沒關系的?!?

房子把茶碗放到托盤上端了過來。

“是和大家一起喝酒的嗎?”

“是啊,怎么了?”

房子打開電視,和修平一起坐在了沙發上。屏幕上,節目主持人正和以裸露出名的女演員說著話。房子并不怎么想要看電視的樣子。修平看著她的側臉說道:

“剛才有人打電話來?!?

“是誰來的?”

“沒有說名字,是一個男人,問了一句:‘已經到家了嗎?'”

修平偷看了妻子一眼,房子只是直盯著電視。

“我一說話,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是打錯電話了吧?”

“但是他很慌張地‘啊’了一聲?!?

“最近這種惡作劇電話似乎挺多的?!?

“但是聲音真的很驚慌?!?

“都說了是打錯的嘛,那個人肯定是個冒失鬼。”

房子微微笑著。單憑妻子這張笑臉,是怎么也懷疑不到她是從外面幽會回來的。

“我有些累了。”

“那我去鋪被子吧?!?

妻子的身影再度消失,走進臥室里去了。

修平始終都很討厭睡床。還是在清爽的和式房間里鋪上被褥,睡得才舒服。但是絕大多數像女兒弘美這樣的年輕女孩,都是喜歡睡床的。

“現在還鋪被子睡覺,太老土啦?!焙朊肋@樣取笑過。

但是在修平看來,床不僅占空間大,睡著也不舒服。

在工作中,修平接觸的腰痛患者,大多是睡了彈性不好的劣質床。如果床的彈性不好,腰部就容易陷到里面,這會迫使背部在睡時也保持輕微的彎曲。這種姿勢不僅加重了脊柱的負擔,更有可能將腰痛轉化為腰椎間盤突出。當然,如果買的是彈性優良、堅實可靠的床,就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長期使用,腰部仍會不可避免地形成一定的凹陷。

如果睡在鋪在榻榻米上的被子里,就不必有這樣的擔心了。

畢竟和室里的被褥,含有日本人長期孕育出的生活智慧。

修平就是這樣向患者說明的。鑒于此,在搬進現在居住的公寓時,修平沒有買床。房子知道他的喜好,所以也不曾反對。

只是女兒弘美抗議說:“如果睡床,媽媽就可以輕松一些了……”

確實,如果買了床,就可以省掉早晚收拾的工夫了。早上收被子,晚上鋪被子,這些都是妻子在做,所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女兒的說法。

但是床是不透氣的,像日本這樣濕度高的地方,更容易滋生細菌。而且每天收鋪被子不僅能保持清潔,還能用來劃分日子。

“睡床的話,女人會變懶的?!?

修平這樣說了之后,年輕氣盛的弘美立刻反駁說:

“算了,我一定要找一個喜歡睡床的人結婚!”

剛結婚的時候,修平也考慮過睡床。

雖說雙人床比較浪漫,但是兩個人會靠得太近,反而讓人不能安心。有時候,只要一想到每天晚上都要和妻子肌膚相親同枕而眠,他就會感到一絲厭煩。

實際上,修平的朋友當中就有結婚不到半年,就把雙人床換成單人床的。

理由就是,即使是夫妻,也有偶爾吵架或者想一個人清靜的時候。雙人床會讓彼此靠得太近,無法給人逃避的空間。

幸好,修平一開始就是鋪被子睡覺的,所以從沒有陷入過那樣的窘境。

棉被的好處就是即使并排鋪在一起,也是彼此獨立的。感覺上比較接近單人床,但又不是完全隔離的。換言之,就是棉被恰如其分地兼具了雙人床的親近感和單人床的距離感。

棉被的這種優點,也正是日本曖昧文化的一種象征。

“已經鋪好了。”

“嗯……”

妻子很快就把桌子上的茶碗端去洗了。

今天晚上,妻子看起來也很累的樣子。

修平站起身走向臥室。

六個榻榻米大的和室里,東側有窗,左側靠墻排列著和式衣柜、歐式衣柜和梳妝臺。平行于衣柜的是兩床棉被,頭朝向窗的方向。枕邊的臺燈亮著,整個房間顯出溫暖祥和的樣子。

不注意看的話,臥室和平時沒有兩樣。

但是修平鉆到被子里時,卻發現和妻子的被子之間有一條小小的縫隙。

去測量的話,大概有十厘米左右。修平把腳伸過去,立刻就觸到了冰冷的榻榻米。

事實上,修平在這之前從沒有注意過棉被之間的縫隙。偶爾分開或者偶爾重疊一部分,他都不會注意,也就那么鉆進去睡了。

但是為什么偏偏今天在意了呢?

修平又探了探被子的邊緣。

從上面看,被子彼此重合,所以他沒有注意實際上從腳部開始的縫隙一直以同樣的寬度延伸到枕邊。

修平一下子把伸出去的腳縮了回來,盯著天花板思索了起來。

這個縫隙怎么也不像是偶然造成,倒像是妻子刻意拉開的。如果是出于偶然,被子會有彎曲或者重疊的部分,但是現在卻是分開的,而且規規整整。

為什么偏偏今天分開了呢?

如果確實是妻子有意分開的,那么是在暗示今晚不希望他靠近嗎?

剛才打電話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再次浮現在修平的腦海里。

妻子也許真的是和那個男人約會完回來的。鋪被子時刻意制造出的縫隙,不正是她心里有鬼的表現嗎?

想到這里,修平想起了和葉子說過的一些話。

“如果今天晚上回家以后,他向你求愛你怎么辦?”情事纏綿之后,修平很露骨地問道。

“當然不可能接受了。”

“但是如果他強烈要求呢?”

“那就拒絕?!?

“那樣不會吵架嗎?”

“可以說‘累了’‘身體不舒服呀’什么的,借口很多的?!?

“那男人就這么算了?”

“強扭的瓜不甜嘛?!?

修平沒有進一步追問,也沒有認同葉子的說法。

有些男人會強求不情愿的女人以獲得快感。多數男人雖不至于那么強求,但是往往越是被拒絕,越是執意想要得到。至少,如果修平自己站在那樣的立場是絕不會輕易放棄的。

“那一個晚上不是不能得到兩個男人了……”

“快住嘴,居然說這樣的話……”葉子顰眉罵道。

“房子絕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

修平這樣安慰著自己,將臺燈的亮度調小,閉上了眼睛。

想要睡覺的時候,卻越發精神起來。

可能是因為和葉子幽會之后又喝了威士忌,平時倒頭就睡的他,偏偏今晚毫無睡意。

無奈之際,修平朝著客廳和臥室之間的拉門喊道:

“喂……”

沒有回音,修平又喊了一次。這時房子回了話:

“怎么了?”

“不是累了嗎?早點來睡吧?!?

“好?!焙芎喍痰幕卮?。

房間里響起來回走動的聲音,這時房子又說道:

“我洗了澡再睡?!?

他年輕的時候還因為強拉妻子一起洗澡的事情吵過架,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當時的氣力,就連和妻子親熱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

一個月頂多兩三次。

尤其是這一年來有了葉子這個情人,和房子一個月里至多親熱一次。

不知道房子是怎么看待這件事的,她從來沒有直接抱怨過。

修平只當是妻子也很忙,所以沒有特別的欲求。

但如果妻子是靠其他男人滿足欲望的話,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怎么老是想這些無聊的事情……”

修平暗罵了自己一句,打個呵欠,閉上了眼睛。

品牌:青島出版社
譯者:喬蕾
上架時間:2020-08-03 16:52:27
出版社:青島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青島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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