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初,我去上海進行了為期4天的訪問。
這次是以我的新作《丈夫這東西》在上海和日本同時出版為契機,前往出席由中方出版社在當地主辦的演講會和簽售會以及各種記者會和電視訪談。
另外,我還要與中國目前備受矚目的女作家衛慧女士共同制作對談節目,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
雖然難免自夸之嫌,但我在中國也算相當有名。
在我到達上海的第二天,各種報紙都登出了我的面部大號照片,還有關于作品與愛的寄語。
雖然我難以讀懂報道的全部內容,但是看到其中有“情愛大師”的詞語感到非常詫異。而聽到記者們解釋這就相當于“戀愛領袖”時,我更加驚訝不已。
我也終于成為大師了嗎?承蒙夸獎,不,豈敢豈敢,我尚未完全參透——雖然我自己這樣認為,可當對方說“所以您就是大師”時,我卻莫名其妙地接受了。
因為對方說,大師就是某種藝道的最高權威,所以我就坦率地欣然接受了。
盡管如此,他們居然說我是“戀愛領袖”!
怎么會是這樣?聽到我詢問,對方回答說因為我是愛情的“革命者”。
總而言之,就因為我曾說過,只要是喜歡上了誰,哪怕對方已經結婚,哪怕身份地位差異再大,都應該直率地去愛。因此我給了大家勇氣和力量。
確實如此,我的《失樂園》等40多部作品被翻譯出版,幾乎都是以男女之愛為題材。
如果加上盜版,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中國對于知識產權的保護還不算先進,因此,有時合同也形同虛設。這種實例不在少數。
雖說如此,怎么既是“情愛大師”又是“戀愛領袖”呢?
這是因為中國近10年來對男女題材的小說降低了門檻,所以有很多讀者看到了我的書。不過,說實在話,我是既高興又難為情。雖然也想追著中國美女說“我可是‘戀愛領袖’哦”,卻又怕壞了大師的名聲。
在抵達上海的那天,我去上海復旦大學做了演講。這里就相當于上海的東大。
這里的演講會場是一間大階梯教室。據說今年春天,美國副總統切尼也在這里演講過。定員480人的會場擠進了680人,已經再無立錐之地。
聽眾幾乎都是年輕的男女大學生,其中好像也有教員,甚至連座位周圍的空地都站滿了人。而且講臺下和講臺上左右兩側地板上都坐滿了人,還有的幾乎就在我的身邊聽講。
如果在日本出現這種情況,立刻會以違反消防法為由進行清理,在中國卻不會有那種啰唆事。
據說,如果學生擠到講臺上引發事故造成死傷,全都由個人負責。因為大家預先已對超員有所了解,所以不會埋怨校方和國家。
一個小時的演講由該校日本文學專業的教授幫我翻譯。雖然預定答詢一個小時,但提問實在太多,難以收場。
提問內容都是關于我的文學觀、愛好和感興趣的話題。另外還有戀愛體會和女性觀,最后又問曾經當過醫師的我是否打算寫一部有過同樣經歷的魯迅的傳記。提問真是五花八門。
據說,中國的演講會大都是按部就班進行,一般都沒有提問環節。但在我的演講會上,提問卻非常熱烈,甚至有點兒難以招架。
據我觀察,印刷版讀物在中國依然具有較強優勢,能夠實際地感受到從書本中學習知識的積極姿態。
雖說如此,中國的年輕人多么活力四射、開朗活潑和充滿了好奇心啊!
總而言之,這里幾乎沒有日本那種冷淡消極的大學生。
這就是處于迅猛發展期國家的蓬勃氣勢吧。
簽售會在上海文化的象征——“上海書城”里舉行。一到預定開始的時間,從二樓到一樓都擠滿了人,根本無法維持正常秩序。
明明是工作日的下午4點鐘,這么多人都是從哪兒聚集而來的呢?
簽售會在尖叫聲和怒吼聲(我的感覺)中開始,最初規定每人2本,可有人拿著5本、10本,還有人提著一筐書來叫我簽名,出版社工作人員與保安在顧客中間吵了起來。
這種狀態我實在是應付不過來,于是商定每人只簽1本,可誰知這樣麻煩更大了。
盡管多次要求顧客在我前面向右排隊,可他們不僅從我前面,還從左右和后面遞過書來,而且還有人在他們前面插隊,一片混亂。
我一邊用日語、漢語、英語說“謝謝”一邊簽名,總算簽完了200本。因為用的是毛筆,所以肩膀也疼了起來,已經到達極限了。
我要求就此結束,可不管怎樣說仍有人排隊,只好決定簽300本為止,這才得以擱筆起身。
突然,讀者們呼啦一下圍上來,保安立即將他們擋回去。我被其他保安架著胳膊倉皇逃脫。
我這樣做實在對不起那些熱心排隊的讀者,但中方出版社的朋友卻安慰我說完全沒有問題。
事實上,據說在我離開的同時,剛才聚集的那么多人全都走了,只過了5分鐘就一人不剩了。
雖說如此,剛才還那樣熙熙攘攘、混混沌沌的人們,現在怎么會散去得如此之快?
新生的中國真是既耐人尋味又威武雄壯。
在20年前,我曾游覽過北京、上海和杭州。現在與那時相比大不相同,簡直就像來到了完全不同的國度。
特別是上海和北京,城市化發展最為顯著。處處高樓林立,寬闊的大道上車流浩浩蕩蕩,路旁豪華餐館鱗次櫛比。
現如今的中國就像日本頌揚經濟快速增長并向泡沫頂點猛沖的時期。
我在前年也曾來過上海,而這次還擠出少許時間逛了書店。
我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書。因為我已有很多作品被譯成中文出版,書店里當然會有。可是,當我仔細察看卻發現,豈止是二次印刷,還有三次印刷甚至五次印刷的版本。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確地講,迄今為止,我從未接到過商洽增印的信件。
我雖然聽住在上海和北京的人說過“銷路相當好呢”,但因為不可能去當地確認,所以一時沒有過問,于是就成了這個樣子。
這只能被認為是有意隱瞞增印的行為。
于是,我立刻向當地出版社的相關人員詢問情況,可對方說增印事宜已與日本代理商溝通過了。
但是,當我向日本代理商確認時,對方卻說沒有聯系過此事。于是,一方追問“為何不付款”,一方回答“不,已經付過了”,結果是各持己見,莫衷一是。
本來中國話說起來就勢頭很沖,即使是戀人之間對話,有時聽上去也像在吵架。特別是說到錢的時候,那就更是高亢激昂,給人感覺就像在大吵大鬧,挺沒勁兒的。不過,令人詫異或者說佩服的還在后邊。
由于對增印是否征詢過意見沒有一致結論,于是決定日后再行核查。大家隨即進入預定的晚餐會,氣氛立刻變得祥和。在一片“干杯”“謝謝”聲中,大家笑逐顏開地爽朗歡談。
爭論歸爭論、吃飯歸吃飯,轉換之迅速、應對之巧妙真不愧是中國。
如果是日本人的話,發生那樣的爭論大家都會很尷尬。而且,一般不會跟預定共進晚餐的合作方那樣激烈爭吵。
“和為貴”只是在島國日本通用的觀念,而到了國際性的場合,就需要努力適應在提出各自主張的基礎上維護“對立中的友情”了。
這幾年去中國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年輕女性在第一線相當活躍。
在此次去上海最初舉行的記者會上,十幾家報社記者中近八成都是女性,而且都是20多歲。
由于這個緣故,在談到愛與性的深刻話題時,我有些心里沒底。但盡管如此,記者們還是執著地進行提問。與此相同,電視臺的導演和采訪記者也幾乎都是年輕女性,只有攝影師是男性。
為什么會有如此年輕的女性活躍在第一線呢?我向某報社的領導提出了這個問題。對方明快地回答說:“因為女性比男性優秀。”
我進一步詢問:“那些稍稍年長的大叔們在干什么?”對方回答說:“幾乎都在公司里做事務性工作。”
由于這個緣故,在會餐等場合中特別活潑健談的都是女性。而大叔們則都比較安穩持重,出版社的社長還親自為女職員夾菜。
如此這般,女性在上海等大都市里具有壓倒性的強勢。據說,八成離婚的案例都是女性主動提出申請。
說到日本,雖然在東京等大都市里也有那種傾向,但在地方似乎仍舊是大叔們盛氣凌人。這種狀況究竟是可喜還是可悲?
不過,我終于實現了乘坐磁懸浮列車的愿望。
地點就在上海東南部的龍陽路。這里是磁懸浮列車去機場的始發站,因為所處位置有些偏遠,所以乘客的評價不太高。實際上,與其說先乘汽車到此,再坐磁懸浮列車,還不如直接乘汽車去機場更方便。
不僅如此,車票還很貴。雖然乘坐兩次有優惠,但去機場30公里普通票為40元(約600日元),據說還是相當貴的。
而且,不乘坐飛機的乘客要花75元,即多一倍的費用,所以去機場接送旅客的人幾乎都不會乘坐磁懸浮列車。這樣一來,必將造成巨大虧損。
雖說如此,這條磁懸浮軌道的最高時速可達430公里,是目前地面車輛的最高時速。所以,人們都想體驗一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列車悄無聲息地進入站臺,車門開啟,我坐在貴賓席,即日本所謂的“綠色車廂”里。通道左右的座椅很寬敞,與新干線列車寬度幾乎一樣。
發車時刻一到,列車無聲地啟動,駕駛列車的也是20多歲的可愛姑娘。因為只有她一位司機,所以剛開始我還有點兒擔心。不過,列車駕駛全由計算機控制,并不需要特殊的駕駛技能。
在中央通道前端的上方有時速顯示,發車后速度迅速提高,2分鐘就達到時速200公里,3分鐘就達到了時速400公里,只有輕微的晃動。
這就是我所期待的時速400公里嗎?我剛想為實現了愿望激動一下,卻因為這個過程太簡單而略感掃興。
機場站越來越近,列車時速迅速從300公里降到200公里,感覺就像坐在慢吞吞的電車上。是不是因為我體驗了短暫的400公里時速就覺得了不起了呢?
總而言之,適應性最容易使人變得傲慢。
行駛30公里只需7分鐘,要說快也確實是快,但又覺得有點兒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