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所經過的黑暗谷都將成為祝福
- 拿你所有的,換你想要的
- 小萬工
- 2751字
- 2020-08-03 18:10:20
去看《一個人的課堂》這部冷門片的時候,幾乎是一個人的影院。
看完之后就決定,一定要帶孩子再來看一次。
搜了搜排片又絕望了,在一眾熱門片的擠壓中,這部獲得2016第49屆休斯頓國際電影節“最佳外語片獎”的影片,排片量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即使看到我這篇影評,你想去找這個片子,多半也只能碰碰運氣。
但是我仍想為這部冷門片寫一個影評,因為在我眼里,如果按真實、正義、無畏、同情來評斷的話,它絲毫不遜色于明星云集的《無問西東》。
1
說是一個人的課堂,其實是兩個人,一師一生。
先說說老師。
這部片子里的老師是一個普通的鄉村代課老師,叫宋文化,教了三十幾年書,很敬業,卻一直沒有轉正。
有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細節。
宋文化曾經的學生回來拜訪老師,學生做生意做得不錯,想請老師去城里幫自己記賬,一個月給5000元錢,而宋文化當時每個月的工資是500元。但宋文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說自己還有學生要教呢。其實他當時的學生就倆,后來又跑了一個。
新來的師范生接班,宋文化在升旗儀式上鄭重地將敲上課鈴的鐵棍交給他,讓他準時上課。宋文化自己就是這么做的,幾十年如一日地在寫著大大的“忠”字的墻壁和屋檐下懸掛著的角鐵旁邊,敲響上課鈴。遺憾的是,這個大學畢業生沒怎么用這個鐵棍,沒過幾天他就辭職了。
唯一的學生明明,因為奶奶在給他送飯時摔到了河里,要照顧奶奶沒法來學校上課。宋文化一個人舉行完學校的升旗儀式之后,拆下了教室的黑板,綁在自己身上,背到了明明家,在奶奶的病床前繼續給明明上課。看到這一幕,奶奶才安心離世。
嚴格來說,宋文化算不上一個出色的老師,他的普通話還沒有學生標準,有點小虛榮,經常在村長面前說大話,還因為沒考過公職被開除而和教委賭氣。
但是他每次上課前都會整理自己的衣服,把敲上課鈴和升旗儀式看作神圣的事;看到明明家里燈光昏暗,馬上將自家的臺燈送給他。
影片的最后,在把最后一個畢業生明明交給初中學校的老師后,宋文化進城當了一名下水道清潔工。他每月給明明寄生活費,給他寫信,信里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2
影片的開始,宋文化還有4個學生,但慢慢地就只剩下明明一個學生了。
而且,明明之所以能留下來,是因為命苦——母親跑了,父親在外打工,他和奶奶相依為命。
厄運不斷降臨在這個孩子身上。
父親因為工地事故意外身亡,工長賠了8萬元錢了事。
奶奶又意外摔傷。
只剩了這么一個孤兒。
但他又是幸運的,他遇到了宋文化這樣的老師。
宋文化都已經買好了去城里的票,但臨出發前又折了回來。他想著,明明還有半年就畢業了,他要送走明明——他的最后一個學生。
明明也爭氣,哪怕只有他一個學生,他也在上課的時候認真地大聲喊:“起立,老師好!”
奶奶摔傷了,他一個人在家切菜、洗衣、照顧奶奶,還不忘記寫作業。
他每天沿著蜿蜒的山路去上學,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后來,當他作為自己所在小學唯一的學生代表去縣里參加田徑比賽時,得了第一名。
看這個片子的時候,你會心疼這個孩子,卻不會為他哀傷。
因為無論命運如何對待他,他始終都沒有丟掉自己孩子般的誠摯笑容——哪怕所有的親人都棄他而去,至少他還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老師。
3
只是,并不是所有不幸的孩子都有明明這樣的幸運。電影溫情滿滿,但“鄉村教育”和“留守兒童”這兩個沉重的現實話題,遠比電影演繹出來的要殘酷得多。
宋文化的背后,是廣大的鄉村教師。
中國歷來都有尊師重教的傳統,教師也頗受尊重,但教師待遇之低卻世所罕見。
中國義務教育階段的教師中,有74.57%分布在鎮區和鄉村,近1/4在艱苦地區工作,71%的鄉村教師可支配月工資為1500~2000元,15%的教師可支配月工資為2000~3000元,還有部分教師月工資不足1500元。
宋文化對在上課的時候出去打電話的師范生說:“你以為這里沒有領導嗎?孩子的眼睛就是領導。”可是情懷不能當飯吃,在理想和現實的巨大差距面前,這個師范生落荒而逃。
拿著幾千塊的工資,做著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就是中國教師群體的真實寫照。
明明的背后,是廣大的留守兒童。
片子最后的數據顯示,中國有6100萬農村留守兒童,其中像明明這樣完全沒有人照顧的孤兒就有205萬。
片中鄉村小學的衰敗得益于本世紀初的撤點并校運動,2000~2012年的10余年間,農村小學數目由44萬減少到了15.5萬。
我的高中同學中有很大一部分都畢業于當地村小,但到我們大學畢業后,他們的小學早就不復存在了。
撤點并校直接導致學生的求學距離變遠,最近刷屏的“冰花男孩”就是每天狂奔在上學路上的祖國花朵。
貧困和入學還不是這些孩子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孤獨。
2014年,安徽9歲的小闖在接到媽媽說今年過年不能回家的電話后,在屋外廁所的房梁上自盡。
2015年,貴州畢節的4兄妹在家喝農藥自盡,哥哥張啟剛在遺書中寫道:“這件事情其實計劃了很久,今天是該走的時候了。”
自殺只是這些孩子結束生命的一種極端方式,2006~2015年10年間239起事件中,留守兒童非正常傷害事件共83起,占總數的34.73%,占比最高。其中留守兒童遭受性侵害輿情事件62起,遭受他人蓄意傷害及殺戮21起。
而影片中沒有詳述的課堂流失的3個孩子背后,是廣大的隨遷兒童。小女孩坐在父親的摩托車背后進城了,她就會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2016年,全國流動人口總量約為2.47億,隨遷子女約3500萬,這些孩子多被稱為“外來務工人員子女”,或者更通俗的稱呼“打工子弟”。
僅就北京而言,非京籍孩子上學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公立學校,二是民辦自建學校。
但公立學校有極為苛刻的學籍制度和五證要求(五證:在京務工就業證、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全家戶口本、在京暫住證、戶籍所在地街道辦事處或鄉鎮人民政府出具的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等相關材料),而民工子弟學校,僅在2011年就被責令停辦拆除了24所。
教委承諾不讓每個孩子失學,事實卻是在學位緊張的情況下,房子、納稅、社保甚至父母的學歷,每一個都會成為這些孩子于所在的大城市入學、高考的障礙。
2016年,一位非京籍家長因為孩子幼升小審批無法通過,在昌平區政府門口絕望自焚。雖然是個例,但就像太陽中的黑子,無可否認它們就發生在我們這個偉大時代里。
4
電影里有一個細節,就是在參加跑步比賽之前,宋文化一遍一遍地教明明按正確的姿勢起跑。
這十分耐人尋味。城里人都在擔心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輸在起跑線上的時候,山里的孩子卻連怎么起跑都不知道。
散場回家路上,宋文化背著黑板去明明家的那個鏡頭一直在我眼前晃。
他執著的背影,讓我想起一段話:
“一個人若有一百只羊,其中一只走迷了路,他豈不把這九十九只撇在山上,去找那迷路的嗎?”
意思是一百只羊,即使有一只沒有在羊圈中,牧羊人也會竭盡全力去尋找。
教育不更應該如此嗎?
何況絕不僅僅是百分之一,中國2.2億的兒童中,有6100萬留守兒童,3500萬隨遷兒童,這近一億孩子的教育,難道僅僅維系于月薪2000元的鄉村教師和因為不規范辦學隨時可能被關停的打工子弟學校嗎?
也許我們能做的有限,但至少不能無視。
要知道,這既是一個人的課堂,也是半個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