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衛·科波菲爾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2380字
- 2020-08-24 16:47:54
第十二章 我仍然不喜歡獨自謀生,于是下了大決心
過了一段時間,米考伯先生的訴狀得到了審理。令我高興不已的是,根據破產債務人法,米考伯先生可以被釋放出獄了。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而此時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時機,于是我對米考伯太太說:
“太太,我可不可以問一句,現在米考伯先生已經擺脫了困境,獲得了自由,你們打算怎么辦?你們打定主意了嗎?”
“我娘家人,”米考伯太太說,她說到這幾個字時,總是擺出一種氣派,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指的是誰,“我娘家人的意思是,米考伯先生應該離開倫敦,到鄉村去施展他的才華。米考伯先生可是個才華橫溢的人啊,科波菲爾少爺。”
我說我完全相信這一點。
“才華橫溢,”米考伯太太重復了一聲,“我娘家人的意思是,像他這么有能力的人,只要有人關照一下,或許可以在海關發揮作用呢。我娘家人在當地有影響力,所以他們希望,米考伯先生到普利茅斯去。而且認為,他非得待在當地不可?!?/p>
“那就是說,他要準備去嘍?”我提議說。
“確實如此,”米考伯太太回答說,“他是要做好準備——萬一有了機會就隨時可以去?!?/p>
情況確實表明,米考伯太太并非毫無根據地說他們要離開的話。他們在我住的房子里租了個房間,租期是一個禮拜,到時他們就要啟程去普利茅斯。米考伯先生下午親自去了記賬室,告訴奎寧先生說,他離開后不得不留下我,同時對我夸獎了一番,而我肯定自己也受之無愧。奎寧先生把車夫蒂普叫了進來,蒂普已結婚成家了,有一間房子要出租,于是叫我以后隨他一起住——他當然認為,我們雙方都同意,因為我沒有吭一聲,其實我的決心已下。
我和米考伯先生及太太同在一個屋檐下,在我們租住期的最后日子里,晚上都和他們待在一起。我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關系越來越親密。最后的那個禮拜日,他們請我吃午飯,我們吃了豬的脊背肉和蘋果醬,還有布丁。頭一天晚上,我還買了個帶花點的木馬,作為臨別相贈給小威爾金斯·米考伯的禮物——那是個男孩——還給小愛瑪買了個娃娃。
翌日早晨,我到公共馬車售票處去見他們全家人,懷著一顆凄婉悲愴的心給他們送行,看著他們在馬車的后面就座。
我已無意再去貨棧度過更多枯燥乏味的日子了。是這樣的,我已決定逃跑。通過種種方式,到鄉間去,去投靠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戚,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姨奶奶貝齊小姐。
由于我連貝齊小姐住在哪兒都不知道,于是寫了一封長信給佩戈蒂,裝作不經意地問她,她是否還記得,我聽說某個我隨便說的地方住著這么一位女士,我感到很好奇,想知道是否是同一個人。我在信中還對佩戈蒂說,我有個特殊事情,需要半個幾尼,如果她能把錢借給我,等到有錢時再還給她,我將不勝感激。至于具體需要干什么,以后再告訴她。
佩戈蒂很快就回復了,而且同平常的信一樣,字里行間充滿了款款深情。她隨信寄來了半個幾尼,還告訴了我,貝齊小姐住在多佛爾[30]附近,但是具體是在多佛爾本地,還是在海斯、桑德蓋特,或者福克斯通,她也說不準。不過,我向我的一個同事打聽過了這幾個地方,據他告訴我說,這幾個地方挨得很近,而我覺得這就已經達到目的了,于是決定那個禮拜結束時就動身。
我人雖小,但誠實守信,不愿意自己離開后,給默德斯通—格林比商行留下個不良印象,于是,我覺得,自己應該待到那個禮拜六晚上再走。還有就是,由于我剛到那兒的時候,預先支付了一個禮拜的薪水,所以覺得到了該發薪水的時候,我就不再到記賬室去領錢了。正是有了這么個特殊原因,我這才開口借了半個幾尼,不至于在路上沒有盤纏。因此,到了禮拜六晚上,我們大家都在貨棧里等著領薪水,車夫蒂普總是打頭陣,他第一個進去領到了錢,這時候,我握著米克·沃克的手,請他領錢時,對奎寧先生說一聲,就說我把自己的箱子搬到蒂普家了。然后,我又跟粉斑土豆告別了一聲,就跑開了。
我的箱子還放在河畔我原先的住處。我們有釘在酒桶上標明地址的卡片,我拿了一張,在背面寫了一行字當行李標簽用:“大衛少爺,暫時存放多佛爾公共馬車站,待領?!蔽野芽ㄆ旁诳诖?,準備從住處取出箱子后,把它系上去。我往住處走時,四處張望,看看是不是可以找什么人幫助我把箱子搬到車站的售票處去。
有個長腿年輕人,趕著一輛空著的小驢車,站在黑衣修士大道的方尖碑旁邊。
我告訴他想要他把箱子運送到去多佛爾的公共馬車站,付六個便士。
“我幫你送吧,六便士!”長腿青年說。
年輕人態度粗魯蠻橫,特別是,同我說話時,嘴里嚼著稻草,那樣子我不喜歡。不過,既然交易已經談成,我還是把他帶到了樓上我即將要離開的那個房間,我們把箱子搬下樓,放到了他車上。這時候,我還不想把行李標簽系到箱子上面,以免房東家的什么人看出了我的意圖,結果攔住我。因此,我對年輕人說,希望他到了王座法院監獄的高墻外面時停一會兒。我的話剛一出口,他的車便吱嘎吱嘎地飛奔起來了,好像他本人、我的箱子、那輛車,還有驢,全都發瘋了。我在后面又是跑又是喊,到了約定的地點趕上他時,我都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跑得滿臉通紅,氣喘吁吁,所以,在從口里掏出那張標簽時,把那半個幾尼也帶出來了。為了安全起見,我把硬幣放進了嘴里。盡管兩只手哆嗦得厲害,但我還是把標簽系到了箱子上,感到很滿意。可就在這個時候,覺得下巴被那個長腿年輕人猛地掐了一下,結果看著半個幾尼從我嘴里飛到了他手上。
“什么!”年輕人說著,拽住我的上衣領子,咧著嘴笑,樣子很嚇人,“要叫警察來是不是?你想要開溜是不是?找警察去,你這個小混蛋,找警察去!”
“請你把錢還給我吧,”我說著,嚇得戰戰兢兢,“放我走吧!”
“找警察去!”年輕人說,“你到警察面前去說清楚吧?!?/p>
“請你把我的箱子和錢還給我好嗎?”我大聲說著,突然哭了起來。
年輕人仍然說:“找警察去!”一面態度粗暴地把我拖到驢的跟前,好像那畜生同治安官之間有什么密切關系似的。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跳上車,坐到我的箱子上,情緒激動地說,他要直接駕車去警察局,吱嘎吱嘎地飛奔得比先前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