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牡丹石
蛇年來了,父親走了。父親是屬小龍的。父親走了快一年了,我再也看不見他了。父親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格外關注我家走廊里那塊石頭。那石頭叫牡丹石。這塊石頭成了我永遠的痛和思念。去年驚蟄那天,我下午沒什么事兒干,便和妻子一起去一家古董店,在那里看上了一塊石頭,就是這塊牡丹石。這幾年愛石頭有點兒瘋狂的我,就把那石頭買下了。把石頭抬回家后,擺到走廊里,我還對妻子說:他爺爺要是來,也能看見這塊石頭。那天晚上,我和妻子吃的餃子。剛吃完,弟弟打來一個令人震驚的電話:父親去世了!
很難說那個噩耗對我的打擊有多大。沒想到的事,真是沒想到。要是想到了,龍年春節應該去看看老父親,但由于年三十感冒輸液,沒去成;本打算春暖花開了再去看父親,父親卻沒等到那一天,就忽然去世了。聽說父親在去世前一周,還去光榮院里給人唱歌呢。父親一生都愛唱歌。父親就這么去了,給我留下的是太多的后悔和遺憾。望著那塊牡丹石,我的心異常沉重。其實在買那塊石頭的時候,妻子對那顏色是不太滿意的,她說這牡丹石底色是黑色,點綴其間的酷似牡丹花的花朵卻是白色的,雖然好看,卻覺得有點不吉利。沒想到那天我父親就溘然離世了。是不是因為我買那塊石頭沒買好呢?
如果敢于說句實話的話,我一度愛石頭,是不是勝過了愛父親呢?是不是有的時候我看著石頭,比看著父親還順眼呢?對于我愛石頭,父親從無微詞,哪怕我玩石頭上了癮,孝敬老人的心淡了,父親肯定也是理解我的。
那天望著那塊牡丹石,我想到了父親的一生。父親生長在大山里,一生都和石頭打交道。父親用石頭壘梯田,用石頭蓋房子,用石頭修公路,用石頭搭火炕。父親當年常常從山上背回一些石板什么的,但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用石頭打造我們的生活。而我到了五十多歲,鼓搗石頭卻是為了玩,而不是為了生活。就說那塊牡丹石吧,其價格是數以千計的,而父親過的最后一個年,我只讓妻子去我大哥家看了看,撂下一千塊錢就走了,聽說那一千塊錢父親一分也沒花。想到這里,我的淚已經流到肚子里去了。我在石頭上花的錢,是不是比在父親身上花的錢還多呀?面對那塊石頭,我的心是冷的,是痛的。我常常望著那塊石頭,望著石頭就會想到父親。父親高大的身影永遠不可能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那塊看上去黑白分明的、傲然屹立的牡丹石——這牡丹石難道不像父親嗎?父親的黨齡早都超過六十年了,他對黨的忠誠就像一塊倔強耿直的石頭,他干什么事兒總是光明磊落、黑白分明的,就像那塊堅硬又透著璀璨光澤的牡丹石。人吶,其壽命實在是太短暫了,一塊石頭可以活多少萬年多少億年,而人不過幾十年的壽命。可既然知道父親即便活一百歲也得死,他生前我怎么就沒多給他帶來點兒幸福和溫暖呢?我怎么就把不太多的時光陪伴了石頭,而沒有好好地陪陪父親呢?
牡丹石,你的底色是那么黑,而石頭上開出的花朵卻像雪花一般潔白——如果那石頭是一張紙的話,那就是黑紙白字了;如果那石頭可以做一塊碑,把這石碑獻給父親,父親肯定嫌貴,不愿接受。但父親這座豐碑,是會永遠屹立在兒子心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