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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帶來的痛楚

全球化的發展影響了就業情況和工資水平,對低技能“工人”造成的沖擊更是顯而易見的。當像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進口技術含量較低的勞動密集型產品時,美國本土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就會下降,這僅僅是因為美國生產的勞動密集型產品減少了。如果要實現充分就業,就必須降低(經通脹調整后的)低技能“工人”的工資水平。[1]如果工資下降得不夠多,失業率就會上升。就是這么簡單,任何懂得一點供需規律的人都會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在政府不出面的情況下,全球化的確會損害低技能“工人”的收益。

貿易的倡導者強調,貿易增加了國家的GDP總量。在比較優勢的作用下(無論是專業化分工還是資源稟賦的影響),所有人都將在不知不覺中獲益——這又是一個信仰涓滴經濟學的例子。涓滴經濟學的信徒認為,一國整體國力的增強意味著每個人的境況都得到了改善,贏家愿意向輸家分享自己的收益,所有人都會變得更好——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在高度自我中心的“美式資本主義”體系下,贏家不可能讓出自己的利益。

此外,全球化的擁護者強調出口可以創造就業,但是他們忽略了進口也將削減就業機會。如果沒有很好地維持貿易均衡,進口的勞動密集型產品比出口的更多,那么貿易就將削減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就業機會。

如果貨幣政策降低了利率水平,而較低的利率又增加了投資或消費,美國就可能恢復充分就業狀態。但有時貨幣政策并不奏效,至少在實現充分就業方面效果有限。[2]

即使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可以使經濟恢復到充分就業水平,全球化也往往會在短期內導致失業率上升,因為進口減少就業的速度遠大于出口創造就業的速度,特別是當銀行并不會將大量貸款發放給尋求機會(如新的貿易協定)的新興企業時。[3]

此外,貿易條款和稅法有效地鼓勵了企業將生產加工部門轉移到國外,導致本土居民失業率上升。不僅僅是企業需要繳納的稅金降低了,貿易條款也讓美國的企業在國外享有比國內更安全的財產權。[4]這些貿易條款通常會保護企業在境外不受境外規則變化的影響,而這些保護在美國本土是不存在的。如果一項境外的法規在調整后損害了企業的利益,那無論是在現在還是將來,根據標準投資協議的規定,企業都可以提起訴訟,而且訴訟將由一個對企業十分友好的仲裁小組進行審理。[5]

從歷史上來看,對于那些仍將企業設在美國本土而沒有將其轉移到工資水平低得多的發展中國家的美國企業,它們這么做的原因之一在于位于本土“更有安全感”。因為美國政府不會一時興起突然沒收它們的財產,而產權安全一直是美國的優勢之一。然而,貿易協定改變了這一點。美國投資者把錢投到墨西哥或其他簽署貿易協定的國家能獲得更多保護。外國政府不僅無法隨意沒收美國企業的資產而不給予其任何補償,也不能對條款動任何手腳。相比之下,美國政府可以在不提供任何補償的情況下改變監管規定。因此,美國已經將法治和產權安全帶來的關鍵制度優勢拱手相讓。

到底是什么讓一個國家如此輕易地放棄了這么多比較優勢?歸根結底是因為企業。企業要求簽訂這些條款,是因為這些規定符合企業的短期利益。這些規定不僅給企業帶來了國外的廉價勞動力,也削弱了本地“工人”的議價能力,從而讓本地廉價勞動力的工資水平進一步降低。這就是為什么企業傾向于轉移到境外,因為這是企業剝削勞動力的最好方式。[6]如果企業想要削弱“工人”的議價能力,轉移到境外就是一個絕佳方案。

全球化以另一種形式損害了美國普通人的利益,即削減了國家的稅收。跨國企業成功地確保了它們不會因為跨國操作而被多次納稅,但是沒有政策可以保證它們不逃稅。全球化給企業開了一個“后門”,讓企業有了可以與國家進行博弈的資本。例如,企業會與政府談判,除非政府提供更低的稅率,否則企業就將遷往境外。已經有不少這樣做了的企業可以作為這個論點的證據。[7]當然,跨國企業并不滿足于此,在拿到很低的稅率之后,企業會轉而向其他國家威脅——如果它們不降低稅收,那么就沒有生意可做了。大型跨國企業樂此不疲地進行這種“競爭”。[8]

降低企業所得稅稅率以提升國際競爭力的方法是共和黨提出來的。2017年,共和黨將企業所得稅稅率從35%砍到了21%,[9]這與2001年和2003年共和黨削減資本利得稅和股息稅的做法如出一轍。遺憾的是,共和黨在21世紀初所實行的減稅政策并沒有發揮作用,減稅并沒有帶來更高的儲蓄水平,也沒有帶來勞動力供應的增加,更沒有加快經濟增長。[10]因此,人們無法指望同樣的套路在2017年會帶來什么好處。實際上,我們有理由相信美國的收入水平反而會在減稅后的10年里降低。[11]因為吸引企業投資的最重要因素是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勞動力和完備的基礎設施,但這些都需要政府稅收的投入。跨國企業傾向于搭國家的便車,它們希望國家為這些基本“公共產品”提供資金。

似乎是認為這些惡性逐底競爭還不夠糟糕,美國企業還利用稅法中晦澀難懂的條款(通常是由企業派出的游說團寫入的)減少納稅的金額。它們所繳的稅率遠低于官方規定的稅率,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接近于零。美國對跨國企業征收的實際稅率大幅下降,到2012年僅為官方最高稅率的一半多一點。[12]谷歌和蘋果假稱其巨額利潤來源于部分在愛爾蘭的員工,這些利潤僅以0.005%的稅率征稅。[13]原本拆穿這些漏洞并非難事,這也是2017年稅收法案的初衷。然而,在制定新稅法的過程中,企業掌握了主動權,導致這一初衷并沒有實現,情況急轉直下。之前,稅法中存在一項保護規定——最低稅率,但在改革后,替代性最低稅率遭到廢除,而它本可以限制企業逃稅避稅。

但是對美國企業和超級富豪而言,低稅率和稅法中的漏洞還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巴拿馬和英屬維爾京群島是專屬富人階級的“避稅天堂”。[14]實際上,只要切斷這些地區的銀行與美國金融體系的聯系,這些“天堂”就將立刻失去立足之地,除非它們愿意遵守美國金融機構的透明度規定和其他相關監管規定。然而,正如我們一再強調的那樣,這些改革在經濟上很容易實現,難點在于政治上的改革和富人階級龐大的影響力,因為富人會想盡一切辦法來保護自己的“利益”。美國和歐洲的銀行參與了“避稅天堂”的建設,將其包裝為面向富豪和它們自己的“服務”的一部分[15]

全球化和技術進步真的是罪魁禍首嗎

正如前文所述,全球化的擁躉者將失業和工資水平的下降歸咎于技術進步。技術進步的確有可能減少對勞動力的需求,尤其是使那些技術水平有限的“工人”失業,繼而導致工資水平降低和失業率升高。[16]許多經濟學家試圖量化分析全球化導致失業率上升或工資下降的比例,但這兩者是密切結合在一起的,我認為我們基本不可能得出精確的結果。關鍵的是如果沒有政府的幫助,即使技術水平維持不變,全球化本身也會嚴重損害美國工人階級的利益。隨著技術水平不斷進步,“工人”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全球化的到來可謂雪上加霜。

然而,政府(尤其是美國政府)非但沒有幫助“工人”,反而加重了“工人”的生活負擔。全球化降低了“工人”的議價能力,隨之而來的立法又削弱了工會和“工人”的權力,進一步遏制了“工人”的話語權。為了追上經濟增長的步伐,提升最低工資水平也許可以保護底層人民的利益,但實際上,最低工資水平并沒有隨著通貨膨脹而提高。[17]

簡而言之,今天美國存在的問題是政策、技術和全球化共同作用的產物。人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工會本身就無力對抗技術進步和全球化的沖擊,更不用說被削弱的工會了。那么為什么還要向一個甚至已經無法阻止實際工資下降的工會繳納會費呢?工會地位的下降導致貿易協定的制定出現偏頗,關于最低工資的調整也無人問津。沒有人站出來為“工人”說話,沒有人敢去挑戰企業巨大的影響力。貿易協定本身反映了一國經濟勢力的失衡,而這也是導致經濟失衡的原因之一。美國不合時宜的全球化管理模式加劇了矛盾的升級,而技術革新帶來的去工業化狂潮進一步將“工人”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1] 長期以來,現代經濟科學已經證明如果缺乏政府的積極干預,工資差異大的國家之間進行的貿易將導致發達國家的平均工資降低。它為實際上將會發生什么提出了充分的警告。Paul Samuelson,Wolfgang Stolper.Protection and Real Wages[J].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1941,9(1):58-73.Samuelson.International Trade and the Equalisation of Factor Prices[J].Economic Journal,1948,58(230):163-84.參見《重提全球化及其不滿:特朗普時代的反全球化》《讓全球化造福全球》。

[2] David H.Autor,David Dorn,Gordon H.Hanson.The China Syndrome:Local Labor Market Effects of Import Competi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3,103(6):2121-68.

[3] 這份全球化問題清單尚不完整。舉例來說,全球化通常會增加風險,尤其是企業和家庭無法保證有能力應對的風險。更全面的討論可參見《重提全球化及其不滿:特朗普時代的反全球化》。

[4] 相關條款包含在貿易協定中嵌入的投資協議中,如NAFTA的第11章。這些規定現已成為美國所有貿易協定的標準組成部分,盡管它們實際上有關投資而非貿易。這并不值得奇怪,因為這些協定應大企業的要求指定,而指定過程中不存在任何可能會對這些貿易協定表示反對的聲音。

[5] 法規變更時出現的投資價值下降被稱為管制征收。國會和法院發現,美國企業無權獲得管制征收的賠償,但美國的投資協議規定了此類賠償。企業可以直接起訴美國政府,這些爭議可以由企業指定的三名仲裁員之一通過仲裁系統解決。該系統受到了公正的批評。Joseph E.Stiglitz.Regulating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s:Towards Principles of Cross-Border Legal Frameworks in a Globalized World Balancing Rights with Responsibilities[J].American University International Law Review,2007,23(3):451-558.Grotius Lecture,101st Annual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International Law,Washington,DC,2007-03-28.Towards a Twenty-first Century Investment Agreement.Yearbook on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Law and Policy 2015-2016,eds.Lise Johnson,Lisa Sach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xiii-xxviii.http://ccsi.columbia.edu/files/2014/03/YB-2015-16-Front-matter.pdf.

[6] 還有其他證據表明,全球化旨在提升企業利益,同時普遍以犧牲工人和社會利益為代價。共和黨的全球化倡導者通常強烈反對援助貿易調整——對因全球化而無家可歸者采取幫助以減少全球化造成的巨大損失。任何想要確保為全球化提供廣泛長期支持的人,當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減少那些遭受全球化之苦的人可能對此產生的反對。然而,美國的企業領導者更專注于較低工資的短期收益,以及議價能力增強導致的工作條件惡化。同樣,知識產權條款的設計,特別是與藥品有關的那些,以損害消費者和政府的利益為代價增加了企業的利潤(這彌補了由此產生的較高的醫藥成本)。

[7] 這被稱為倒置。通常除了官方總部以外,幾乎不會有其他變化。實際發生業務的地方保持不變。這些企業如此愿意搬家的事實表明,它們嚴重缺乏忠誠度——它們唯一真正的忠誠就是金錢和利潤。如今,美國政府在國際論壇和貿易談判中為自己的利益而奮斗,再次顯示出競選捐款的力量。制藥企業最能說明問題所在:其提供了極少量的工作機會,通常它們是在中國而非美國進行制造。制藥企業進行這些安排以盡可能少地納稅——作為避稅策略的一部分,它們將專利轉移到低稅管轄區。然而,最近貿易協定的主要規定——也是最具爭議性的,旨在為非專利藥制造劣勢,并為大制藥廠贏得更高的利潤。因此,美國人的利益實際上因藥品價格上漲而受到損害了。就連奧巴馬,這位為降低藥費而感到自豪的總統,在TPP中也背叛了他的原則。

[8] “這種競爭”還有許多其他形式。例如,銀行表示除非放松監管,否則將把業務轉移到其他地方。結果監管機構競次,后果之一就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

[9] 稅收只是影響企業所在地的眾多變量之一,正如我們所指出的。如果只關注稅收,那么被美國試圖竊取工作機會的國家不做出回應,降低稅收就將促使企業搬遷。如果它們降低稅收,美國就沒有優勢。最終,這場競爭的唯一贏家是那些首先煽動了這場比賽的企業。

[10] 有關某些證據和理論分析,請參閱第1章和第9章。其中解釋了為什么這些稅收措施沒有帶來其主張者所稱的收益。

[11] 部分原因是減稅將產生大量赤字,由于該法案支持房地產投機活動,阻礙經濟中最活躍部分的經濟活動,尤其是在基礎設施和教育方面的投資。標準模型表明國民總收入水平(由于要因為赤字融資,美國將不得不向國外借款,而且更高的國債收益率將擠出部分私人投資)在未來10年后,即2027年,可能會低于當前水平。感謝奧巴馬的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賈森·弗曼根據其與哈佛大學羅伯特·巴羅的合作成果進行的這些計算。

[12] 有效企業所得稅率為18.6%。International Comparisons of Corporate Income Tax Rates.CBO,2017-03-08.https://www.cbo.gov/publication/52419.

[13] 當歐盟得知蘋果與愛爾蘭的秘密協議時,它命令蘋果支付130億歐元(略高于145億美元)。

[14] 這些秘密避難所被用于避稅、洗錢及其他違法活動。國際調查記者聯盟發布的兩份珍貴文件披露了此事:一份叫作巴拿馬文件,其中大部分來自Mossack Fonseca律師事務所;另一份叫作天堂文件,來自Appleby律師事務所。

[15] 因此,很明顯銀行、企業及其富裕的客戶將抵制對這些“避稅天堂”的管制。同樣,很明顯這是可以做到的。“9·11事件”之后,美國開始擔心不法分子將其用于恐怖主義活動,并成功地大大縮小了將“避稅天堂”用于這些目的的可能性。實際上,當處理一些銀行因涉嫌偷稅漏稅的巨額罰款時,美國在控制最嚴重和最極端情況的方面都取得了一些進展。但是,這些成功也表明美國可以而且應該做更多的事情。

[16] 這種技術變化被稱為“技術偏見”。20世紀末,不平等的加劇在很大程度上被歸咎于技術偏向導致的技術進步。但越來越多的人認為過去20年不平等加劇的原因中,技術進步只能占一小部分。甚至熟練的技術工人也有一段艱難時期。Piketty.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M].John Schmitt,Heidi Shierholz,Lawrence Mishel.Don’t Blame the Robots:Assessing the Job Polarization Explanation of Growing Wage Inequality.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2013-11-19.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對于那些缺乏技術的人,他們的失業率已經很高,而工資卻很低,為什么美國的市場經濟以增加失業率和降低工資的方式進行創新?創新系統產生了問題,并未根據實際的社會需求來指導研究——如從氣候變化中拯救地球,而是加劇了現有的社會問題。有一部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的古老而杰出的文學作品,其中解釋了技術進步的方向是否提高了熟練或非熟練勞動力、資本或自然資源的生產率。Emmanuel M.Drandakis,Edmond S.Phelps.A Model of Induced Invention,Growth,and Distribution[J].Economic Journal,1966(76):832-40.William Fellner.Two Propositions in the Theory of Induced Innovations[J].The Economic Journal,1961,71(282):305-8.Charles Kennedy.Induced Bias in Innovation and the Theory of Distribution[J].Economic Journal,1964,74(295):541-7.Paul A.Samuelson.A Theory of Induced Innovation along Kennedy-Weis?cker Lines[J].The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65,47(4):343-56.最近,我試圖解釋為什么市場解決方案通常效率低下,過分忽視節約自然資源,過分強調節約勞動力,尤其是非熟練勞動力。2008年后,貨幣政策加劇了這些問題,這降低了資本成本,使節省勞動力相對更具吸引力。

[17] 當然,這也極大地加劇了不平等現象。David H.Autor,Alan Manning,Christopher L.Smith.The Contribution of the Minimum Wage to US Wage Inequality over Three Decades:A Reassessment[J].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Applied Economics,2016,8(1):58-99.后者發現,美國中等收入人群和收入最低的10%人群之間不平等程度的增加,約有三分之一是最低工資的實際價值下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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