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增長與市場勢力

市場勢力會引導社會趨于不平等的機制很容易理解，它也同樣會導致經濟增長緩慢且效益低下。當然，壟斷勢力本身是市場體系的一種扭曲，它必然會導致經濟效率下滑。[1]最近，來自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大衛·巴卡伊及哈佛大學的伊曼紐爾·法爾希提供的一項估計結果顯示，一旦去除了由于缺乏競爭引發的價格增長效應，美國的經濟生產率將會提高約40%。[2]這表明美國的經濟已經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設立進入壁壘與市場勢力的形成息息相關。相比之下，動態競爭經濟的特征是企業的進入（和退出）十分靈活，市場中新企業的比例通常很高。

美國經濟中年輕企業的比例要遠低于很多國家，落后于一些“老歐洲”國家，如西班牙、瑞典和德國等，也低于一些以巴西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同樣也低于過去的美國。這種現狀與人們對美國經濟的看法是相吻合的。在這樣的經濟體系下，市場競爭逐漸衰弱，成功的企業筑起了巨大的進入壁壘，仿佛挖了一條寬闊而幽深的護城河，將自己嚴絲合縫地包圍起來。[3]

市場勢力的顯著增長損害了經濟生產力，也同樣對消費者需求產生了重大影響。隨著財富從經濟金字塔的底層流向頂層，社會總消費將會減少。其原因很簡單，因為處于社會頂層的富人只會消費他們收入中的一小部分，而底層階級的窮人幾乎要花掉他們所有的收入才能勉強度日。

此外，私人投資的規模正在減少，這是因為隨著壟斷力量的增強，生產額外產出的額外回報也降低了。由于壟斷的存在，隨著產出的增加產品的價格會降低，而在競爭市場中，產品的價格基本上不受任何企業的生產水平所影響，因此壟斷利潤的增長可能遠遠低于競爭市場利潤的增長。這有助于解釋近年來的一個反常現象：雖然利率一直居高不下，但投資率（占GDP的比例）卻在下降，20世紀六七十年代，投資平均占比為17.2%。2008～2017年，投資平均占比已降至15.7%。私人投資的減少預示未來美國經濟增長的前景令人憂慮。[4]

人們已經注意到了這種負面影響的嚴重性：企業本應該為了能生產出更優質的產品而自我創新，但實際上，它們將“創新”耗費在了如何維持市場勢力的穩固，以及如何更好地剝削消費者上。美國的金融企業在后者上表現尤其出色，而它們也并非在“孤軍奮戰”。諾貝爾獎得主喬治·阿克爾洛夫和羅伯特·席勒在2015年出版的《釣愚：操縱與欺騙的經濟學》（Phishing for Phools:The Economics of Manipulation and Deception）一書就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5]例如，美國的煙草、制藥和食品企業從生產容易使人上癮的產品中獲利（這一點我們已經在前文中描述過），但實際上消費者根本就不需要這些產品，它們會危害人們的健康。

我們曾經認為高利潤是美國經濟成功運轉的標志，以及為高利潤意味著更好的產品和更高品質的服務。但現在人們意識到通過更有效地對消費者加以剝削，更好地實施價格歧視來索取“消費者剩余”（即在競爭市場中，個人愿意為一種產品支付的價格與其必須支付的價格之間的差額），企業也可以創造出更高的利潤。在這種剝削的影響下，消費者的收入被重新分配，財富流向了新的超級富豪以及他們所擁有和控制的企業。

[1] 也就是說，這導致國民收入水平降低（并且使更多的國民收入流向壟斷者手中）。此外，市場勢力的提高也導致經濟增長放緩，其中部分原因在于隨著競爭的減弱，進行創新的主動性可能會被降低；具有市場勢力的人所形成的進入壁壘阻礙了其他創新者的進入；研究資金更多地被用于維持和增強市場力量，而非更好的利用方式。價格歧視——向不同客戶收取不同的價格，一種數字經濟的增長特征，即企業使用其在每個美國人身上收集的數據來確定人們愿意支付多少——正如第6章討論的那樣，導致了進一步的扭曲。

[2] Aggregate Productivity and the Rise of Mark-Ups.Vox,2017-12-04.David R.Baqaee,Emmanuel Farhi.Productivity and Misallocation in General Equilibrium,NBER Working Paper,2018：24007.

[3] 約翰·霍爾蒂萬格及其合作者在細節上的研究有力證明了這一點。Ryan Decker,John Haltiwanger,Ron S.Jarmin,Javier Miranda.The Secular Decline in Business Dynamism in the US.manuscript,2014.John Haltiwanger,Ian Hathaway,Javier Miranda.Declining Business Dynamism in the U.S.High-Technology Sector.Kauffman Foundation,2014.Ryan Decker,John Haltiwanger,Ron S.Jarmin,Javier Miranda.The Role of Entrepreneurship in US Job Creation and Economic Dynamism[J].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14,28(3)：3-24.Ian Hathaway,Robert E.Litan.Declining Business Dynamism in the United States:A Look at States and Metros.Brookings Papers,2014.OECD的數據顯示，美國不是表現最差的國家，但是與美國的預期相反，也遠非表現最好的國家。Chiara Criscuolo,Peter N.Gal,Carlo Menon.The Dynamics of Employment Growth:New Evidence from 18 Countries.OECD,Science,Technology and Industry Policy Papers,2014-05-21(14).弗曼和歐爾薩格就美國經濟活力下降的情況提供了進一步的證據，一部分原因是競爭減少。Furman,Orszag.Slower Productivity and Higher Inequality:Are they Related?Furman,Orszag.A Firm-Level Perspective on the Role of Rents in the Rise in Inequality.

[4] 弗曼和歐爾薩格還指出，盡管大企業的回報似乎很高，但其投資卻減少了，其中的部分原因也是競爭減少。Furman,Orszag.A Firm-Level Perspective on the Role of Rents in the Rise in Inequality.Furman,Orszag,Slower Productivity and Higher Inequality:Are They Related?部分學者同樣發現了相較于盈利能力和估值指標，如今美國投資疲軟，缺乏競爭，充斥著短期主義（Gutierrez,Philippon，2017）。這些發現與下面將會簡要討論的企業治理問題有關，是兩個至關重要的解釋。Germán Gutiérrez,Thomas Philippon.Investment-less Growth: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OL].2017-09.New York University and Brookings,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7/09/2_gutierrezphilippon.pdf.當然，投資疲軟也會對總需求產生不利的影響，特別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的時期中。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總需求是制約經濟的關鍵因素。Shares of Gross Domestic Product:Gross Private Domestic Investment[OL].St.Louis FRED(2018-07-17).https://fred.stlouisfed.org/series/A006RE1Q156NBEA#0.

[5] 普林斯頓：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這就像互聯網上的一些不良行為者利用網絡電話進行詐騙一樣，尋找可以誘騙入陷阱中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