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第一節課在文階101上《大學語文》。7:50時夏鴻進已坐在教室,靠在座位上無聊望著亂哄哄的教室等著上課。四塊可移動的毛玻璃黑板下是講臺,講臺前立著一個講桌,上面擺了幾盒粉筆,旁邊靠墻的角落里擺了架破舊鋼琴,蓋子掀著,露出落滿灰塵的白色琴鍵。夏鴻進曾嘗試的敲了一下,居然還能發出清脆的聲音。一臺鋼琴的價格不低,送音樂學院修修應該就能用,就這樣當廢品一樣擺在角落似乎有很多年。這樣看來經濟管理學院真正懂管理的人并不多,不懂得有效利用資源。
階梯教室分左中右三部分,中間有兩條走道隔開,除了成對的戀人,剩下基本是自發的男生坐一片女生坐一片。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講笑話,還有的一大早就趴著睡覺了。第一排的幾個女生早擺好了課本、筆記準備聽課,后面的幾個女生還吃著早上從食堂買的餡餅,吃完抽出紙巾細細的擦了粉紅的嘴和白凈的手,然后就連同提餡餅油乎乎的塑料袋一同塞進桌下的隔板里。于是整個教室的桌面下總是藏著各種各樣的臟東西,廢紙,廢塑料,瓜子殼,口香糖,更離奇的傳言是有人還見過安全套。
快8:00時,文學院的半老徐娘款款走上講臺。陳旺發現黑板上留著上周課堂的板書,走上講臺拿起黑板擦,揮著胳膊用力擦下面兩塊黑板的字,擦完推上去又擦落下來的兩塊黑板。三個班的同學都目睹了他的勤奮和高尚,最重要的是要讓張玲看見。直到將字跡擦成白灰,均勻地涂在黑板上,他放下黑板擦莊重地走下來,并不去拍落在袖子上的灰。
《大學語文》的課堂跟小學語文初中語文高中語文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老師依舊是在講文字,而不是講文學的優美和情感。夏鴻進聽過一陣覺得索然無味,就扯過同學間傳閱的《環球時報》了解外面的世界。
下午的《大學英語》應該是大學最無聊的課程了。外國語學院的半老徐娘一踏上文科樓506的講臺,折磨就開始了。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講單詞講語法。夏鴻進真是感到憤怒,單詞還有什么好講的?自己背住不就行了?語法高中就講過,都大學了一點進步都沒有。為什么不講講英國文學史,講講英語章法,水平不夠,講講英國也行。英格蘭和蘇格蘭怎么合并的?莎士比亞為什么那么出名?XJ到英國有陸路可通嗎?查爾斯有情婦嗎?女王還能生嗎?就這樣坐著聽四年課,大學要是能學到真本事那才是見了鬼了。
《大學英語》是分班上,一班一個教室,誰沒來一眼就能看出來,連逃課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每堂英語課都無聊至極。再加上大學的教職工多住在市區,為了能早點下班,下午的課不到1點就開始,不到4點就放學了。沒有午休,從一開始學生們就坐在課桌前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有的發愣有的撓頭有的轉筆。半老徐娘對著這群木樁自言自語,同樣是無可奈何有氣無力,像念經一樣活像催眠曲。
夏鴻進舍不得浪費寶貴光陰,一上英語課就一個人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攤著《中國近代史》認真的看,身邊的課堂跟他沒有任何關系。等到師生雙方都撐過四十五分鐘,隨著中年婦女一句地道的Chinish“OK,have a rest”。所有被點了穴的學生又都活過來,于是教室里又重新有了生氣。
張玲來到夏鴻進的座位上,給他一個筆記本和一塊橡皮,“幫我把上面的鉛筆字擦掉?!?
夏鴻進沒問為什么,拿過來只管擦。張玲拿起夏鴻進放在椅子上的包,在他旁邊坐下,“你喜歡聽什么歌?”
“好聽的我都聽。”
“周杰倫的聽不?”
“聽過,太快,不好聽?!?
張玲想了一會兒,“我明天把我的磁帶都拿過來你自己挑吧?!?
“好啊,我拿一盒周華健的給你吧。”
張玲笑道:“好啊?!?
夏鴻進抖抖擦下來的橡皮屑,又去擦沒擦干凈的地方。張玲問道:“你怎么總喜歡一個人坐?”
“一個人坐寬敞,我不喜歡擠在一起?!?
聽了這句話她站起來,“剩下的我來擦吧?!?
夏鴻進將手中的東西交給她,張玲拿著回到座位上。夏鴻進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下才發現她后面坐著陳旺。
第二天張玲提著一袋子磁帶交給夏鴻進,夏鴻進從里面挑了一盒王菲,然后將自己帶的一盒周華健交給張玲。等下了課回去聽聽,只有一首《笑忘書》旋律優美情真意切。到了晚上陳旺又給張玲寢室打電話的時候,夏鴻進就帶上耳機一邊聽一邊看書。
這幾天陳旺回寢室都很晚,總是快10點時才氣喘吁吁地沖進寢室,把背包放下就坐在床上喘氣。不加修剪的長頭發披在腦后,前面的蓋住了大眼鏡,幾天不洗油糊糊的。厚嘴唇上的凌亂胡子從沒見他刮過。一身廉價的衣服,加上不整潔的穿戴,難怪班上男生常在背后譏笑他是個民工。在夏鴻進看來農民工處在社會底層,干最爛的活拿最少的錢,出門在外住工棚,自然是沒有條件注意個人衛生。可陳旺一個正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學生還跟農民工一樣臟亂,就跟貧窮無關了。而就是這樣一個人還追那么潔凈乖巧的張玲,真讓人覺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對于陳旺,夏鴻進漸漸的由同情轉為厭惡,就連室友們也很少搭理他。只有楊楠喜歡和他開玩笑,看著陳旺腦筋殘缺傻里傻氣,自己又高大帥氣,似乎就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陳旺自己倒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看不出班上的男生有意對他疏遠,更不懂楊楠跟他的親近其實是嘲弄。
楊楠和馬天宏在永泰網吧打完游戲,回來兩人還在熱火朝天的講述游戲中的精彩時刻。見陳旺回來,楊楠又來了八卦興致,向陳旺問道:“這幾天你們發展的怎么樣了?”
“她……和她……寢室的女生坐……坐……坐在一起,我……我……坐在她后面,都……沒機會和……和……她說話?!?
“你可以假裝和她討論學習啊,找她借支筆,橡皮?!?
陳旺覺得有道理,“老……老……大,你……經驗很多啊,以后多……多……教教我。張玲今……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毛衣,好……好……漂亮啊?!?
寢室里楊楠已經將陳旺調教成一名小弟,讓陳旺稱呼自己為“老大”,他也曾想這樣調教馬天宏,被馬天宏一句“去尼瑪的”頂了回去。
楊楠嘻嘻笑了,故意道:“這分明是穿給你看的,趕緊去追。咱們班除了你,還有林博在追謝惠倫,看你兩誰先成功?!?
“林博長……長……的那樣,還……還……想追謝惠倫?”
這句話引得坐在床邊的李興濤和張坤人默不做聲地笑了。
取笑完陳旺,楊楠又無聊的和大家討論第一次看荒片是在什么時候,他先說道:“初中的時候我去同學家看的。他爸媽不在家,我們關上門看了一下午?!?
馬天宏接道:“你還初中,哥小學的時候就看了。”
楊楠打趣道:“看你長的賊眉鼠眼的,原來上小學時就是個小流氓了?!?
馬天宏笑罵道:“去尼瑪的!蛋銀?!?
“鴻進是什么時候?”楊楠問道。
“高二。有一回去網吧上網,電腦保存了網頁,我一打開瀏覽器,各種圖片就蹦出來了。還記得是happysky。”
李興濤笑問道:“你那時也是看happysky?”
夏鴻進:“這個網站很出名嗎?”
“青少年杏啟蒙都是從那開始的。”張坤咧著笑臉深沉的講道。
眾人呵呵樂了一陣,楊楠又問陳旺什么時候看的。
“我……我……從沒看過,我……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我……我……那時天天打……打……籃球?!?
不到11點時熄燈了,馬天宏罵道:“這老頭總是提前5分鐘熄燈,哥還沒洗漱。曹你血麻!”說玩端起盆去水房了。
陳旺這段時間連晚上洗漱都省了,脫下鞋子扯過被子靠在床頭,又拉過長長的電話線開始給張玲打電話。夏鴻進又對他生出反感,心里罵道:“你媽,這么晚了別人都不用睡覺聽你講嗎?”又為張玲遺憾,她怎么還在讓這個惡心的家伙騷擾。
俄而馬天宏洗漱回來,黑燈瞎火的差點被電話線絆倒,聞到臭味不耐煩地對陳旺喊道:“陳旺!你就不能把腳洗洗!”
陳旺放下話筒提著鞋子放到門外,關上門又靠在床上抓起話筒。臭氣像是能穿透墻一樣從外面滲進來,寢室里依舊臭氣熏天。
夏鴻進苦不堪言,只得將頭捂在被子里,悶得久了也不敢露出鼻孔透氣,心想著盡管對張玲的感情還在確認中,但萬一被這么一個惡心的人追走就太可惜了。陳旺每天晚上都像蒼蠅一樣在文階守著張玲自習,這種隱患使他有些擔心。想想張玲在海邊跟自己講的話,加上她和陳旺這樣巨大的差距,又使夏鴻進相信這種擔心是多余的。而現在自己不能坐等著確認張玲是不是該選擇的人,應該去了解去接觸才對。
周末午休后夏鴻進給張玲發短信,問她在哪里,張玲回復說在體育館打球。夏鴻進趕到北區體育館,見張玲和寢室的女生正在打羽毛球,陳旺正跟張玲組隊和另外兩個女生玩雙打。對于夏鴻進的到來,張玲寢室的女生都笑著歡迎。張玲似乎情緒不對,一直掩飾著某種情感,冷著臉。夏鴻進和另一個女生組隊雙打,張玲一直跟陳旺組隊,加上夏鴻進來后張玲一直都沒有笑過。這情景讓夏鴻進感覺酸酸的,但又不好表現出來,或直接詢問張玲,只好強打著精神跟身邊的人周旋。
打到黃昏大家一起去永泰吃飯。夏鴻進本不想跟陳旺一起吃飯,但為了看住張玲也只好跟著去了。
眾人下到永泰B1找了片桌子坐著。張玲寢室的女生對夏鴻進很熱情,坐他旁邊跟他聊起各自的家鄉話。這群女生夏鴻進原本并不熟悉,見她們這么熱情的對待自己,也禮貌的回以熱情。陳旺坐在張玲身邊,不知因為什么好笑,陳旺突然一掌巨響的拍在桌子上,把張玲嚇了一跳。張玲皺著眉頭責怪他,“你干嗎啊?!标愅琅f傻乎乎的,咧著滿是胡子的大嘴大笑著。上菜時張玲主動遞了雙筷子給夏鴻進,這才讓夏鴻進稍有安慰。吃過飯女生們要去北區浴室洗澡,夏鴻進打出了一身汗,本來也要回寢室拿東西洗澡,因為不想跟陳旺一起回去,推說自己到圖書館看書。
在圖書館心不在焉的看會兒雜志,夏鴻進才回到寢室拿了東西去北區,洗過澡回來又洗了今天換下的衣服。晚上躺在床上想想今天的情景,覺得很不對勁,給張玲發短信:“你今天怎么了?有些不正常。”
“沒有啊?!?
“有什么心事?”
“沒有,別多想了。”
看來關系疏遠了。她不是真被陳旺感動了吧,想想又不可能,張玲應該有基本的分辨能力,怎么可能喜歡一個傻里傻氣的泥巴人呢?也許是當著兩個男生的面,不好表現出對誰傾心吧。夏鴻進想應該盡快行動,下個周末應該約她去爬山,或者去永泰上網。去文階跟她一起自習倒有些不妥,她身邊已經有個陳旺,自己再跑過去,會給善良柔弱的她帶來壓力。
夏鴻進注意已定,打算周末主動約張玲出來。
新的一周學會生組織了女子籃球賽,下午下了課,三個專業九個班的女生隊聚集在南區籃球場。王爽代表工管一班參賽,與一般女生跑動遲緩動作笨拙不同,她真像爺們一樣靈活迅速,輕易的繞過防守投球入籃。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圍在球場,向她喝彩給她加油。男生們大呼“爽爺好樣的!”這情景讓夏鴻進想起“田忌賽馬”的典故,中場休息時給王爽她們指導,“你們別浪費投球機會,一有機會就傳給王爽,她命中率高,跑的又快?!惫粠讏鱿聛硪话噍p松奪冠。王爽打的面紅耳赤,一身的汗,高興跳著跟夏鴻進擊掌,“鴻哥,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夕陽已隱在水牛山后,明亮的球場暗了下來。王爽領了獎品,將一副嶄新的羽毛球拍背在身上,拉上班上的男生女生去南一食堂慶祝勝利。一群人在二樓小炒部拼了兩張桌子,圍著坐了。王爽點了菜,叫了一箱啤酒。班上的男生都喜歡王爽豪放大氣,大學這么久,班上的同學還是第一次聚餐,紛紛舉著酒瓶跟王爽喝酒,“爽爺,來,干一個!”王爽卷著袖子跟男生喝得痛快,還發表酒后感言,“一年前咱們都還不知道誰是誰,現在我們從四面八方聚在這里,是緣分。大學生活最美好了,以后咱們要常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夏鴻進坐在她旁邊呵呵笑,這水滸孫二娘啊。
大家喝的熱火朝天,夏鴻進不勝酒力,也被勸著喝了不少。林博的臉喝的通紅,對夏鴻進舉著酒瓶子,“老男銀,來來來,別老基霸吃菜,喝!”
王爽在旁邊疑惑道:“鴻哥,他們怎么喊你‘老男人’?”
夏鴻進笑道:“他們覺得我貌似潘安才比宋玉,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舉世無雙,風華絕代,更是正義與光明的化身,中老年婦女仰慕的偶像,青春美少女的噩夢??梢援斔麄兌鬆敗!?
女生們拍著掌哈哈大笑起來。馬天宏一臉紅光,望著夏鴻進賤笑,“妮瑪,你不犯賤能死??!”
王爽拍著夏鴻進肩膀,笑道:“行啊,鴻哥可不就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嗎?喝!”
聚會結束,夏鴻進喝掉一瓶,感覺腦袋暈乎乎的。他拒絕了王爽的攙扶,回到寢室坐在床邊想“一瓶啤酒就把自己喝倒了,真沒用?!钡勾簿退?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見陳旺結結巴巴的對楊楠說,“我……我……剛才在……操場抱著她……”像一桶冰水突然潑在臉上,夏鴻進瞬間就清醒過來,心臟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辨識著陳旺的話,確認他已經得手。夏鴻進不動聲色的躺在床上,只覺天昏地暗追悔莫及,原來自己是這么喜歡張玲。
今天陳旺沒有給張玲打電話。待熄燈后大家都睡了。夏鴻進起來靠在床上,大腦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剛才一幕是真的,此時的心像被掏空,無處安放,只盼快到天明給張玲打電話問個明白。漫漫長夜,百無聊奈中只好帶著耳機一遍一遍的聽《笑忘書》,聽完倒過來再聽,在漆黑寂靜的夜晚只有音樂才能帶來絲絲慰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夏鴻進完全沒有心思上課。讓張坤點名時幫忙頂一下,自己背著書包卻不去教室,在校園、圖書館、自習室來回游蕩。他想著要補救,對張玲來說這也是個荒唐沖動的決定,估計她自己現在都在后悔。
熬到上午的課上完,到中午時,夏鴻進一邊在校園游走一邊給張玲打電話,“過去我想追你,但還不夠確定,直到昨晚我才知道,原來我那么喜歡你……”
還沒講完,張玲在那邊已經哭起來。夏鴻進接著道:“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著多接觸你多了解你,萬萬沒想到你會答應陳旺,還這么突然。”
張玲只是不停的痛哭。夏鴻進很不喜歡一個女孩子遇到事情就只有眼淚,“你現在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很對不起你……”
“沒有什么對不起,你只有一個不可能分給兩個人。就算我不存在,難道你自己不該對自己的愛情負責嗎?我想你自己也清楚陳旺不適合你。事情做錯了補救回來不就行了?再去跟他講清楚就可以了?!?
“以后再說吧,我現在不知道怎么辦……”
夏鴻進給張玲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知道她很后悔,也明白她缺少勇氣,失望的放下手機。仰望頭頂掛滿枝頭的楊樹花條,深深吸一口氣??諝馑坪醣惹皫兹崭逍铝?,四處是新出的綠草,待放的花蕾。校園里的學生精神振奮,歡聲笑語更明亮了。這片生機勃勃里,夏鴻進卻只能感嘆:多美的季節啊,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