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他一貫技壓群雄的超級自信,李斯在來到大楚第一猛將景陽景將軍面前的時候,一點(diǎn)也不落身價。
那時候的君與臣,主和仆頂多分個主位客座,貴族再多加個叫做塌的軟墊,大家席地對坐,好言相商,不像明、清時期的下跪磕頭,還要磕得山響。
來得正是時候,此時景將軍正要去覲見楚王,挑這個時間來,且不慌不忙地與景將軍見禮,都是他李斯拿捏好的。
李斯微微欠身,將一封信箋推到景將軍面前。
景陽有些急躁地打開信,一看是安陵君筆跡,粗獷威猛的臉上開始有了和風(fēng)霽月的神色。
聽說景將軍是一個莽夫,好淫嗜酒,被發(fā)而御于婦人,就這樣也能威服諸侯?承襲爵位的士族,再愚蠢不過的一群人。李斯借題發(fā)揮,將世襲士族都念叨個遍,卻波瀾不驚地暗自察言觀色著。
信中說安陵君雖蔽居邊城,卻時時懷揣報效之心,不忘楚王往日的恩典,尋訪天下搜羅寶物,晉獻(xiàn)美女一名,夜明珠一只,聊表心意。他年事已高不便前來,請景賢弟轉(zhuǎn)呈楚王,另有酬謝。
那時候一般都是一車一車的送美女,一箱一箱的送珍寶。
可是那夜明珠如和氏璧一般珍貴,自然不可能有一箱,這樣看來,美女想必也是絕色。
景陽看完信瞟一瞟李斯身后,李斯會意:“美女與夜明珠尚在車中,隨時聽候?qū)④娬{(diào)遣,送往王宮。”李斯可不敢?guī)е瘥惽皝恚f一被這個好色之徒看上先截個胡,計劃將早早泡湯。他及時地從左首推出一個小盤,上面蓋著一塊蓋布,下面影影綽綽,是碼好形狀的銀兩。
李斯將它推至景陽身前,神秘道:“主上許久未來都城走動,此次差遣季午前來,向楚王晉獻(xiàn)寶物是一層,卻也是惦念景將軍良多,托在下前來探望,這是主上的一點(diǎn)心意,還望景將軍笑納。主上知您善飲,早已吩咐送來十缸上好的蘭陵佳釀,想來不日便到府上了。
李斯還要在楚國官場上混,自然不能用真名,在裝扮上也下了許多功夫,為了達(dá)到改頭換面的效果,他整了個絡(luò)腮胡貼在臉上,想來這軍營中五大三粗的將軍喜見同類,定會投契。
下這樣的血本鋪上全副家當(dāng),精心籌謀布置,就是為了景陽深信不疑,不要立即去找安陵君求證。
況且,按照李斯的計劃,也沒給他留時間去求證。
誰知這絡(luò)腮胡也能和景陽撞臉。景陽沒有心情研究李斯的胡子,連盤子中的銀錠也懶得數(shù)上一數(shù),只是聽說有到蘭陵佳釀,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胡子也跟著稍稍飛揚(yáng)了起來。
李斯見此事便是妥了,只差臨門一腳,該踢得趕緊踢上去,裝得很有眼色,又似無意提醒:“景將軍朝服著好,是否要去覲見君上?季午隨時駕車隨行。”那景陽從車子外面掀簾看了看美女和夜明珠,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吩咐車馬隨他直奔王宮。
李斯帶著羽麗和夜明珠一路跟隨景陽來到殿外。景陽在羽麗下車時又瞟了她一眼,又認(rèn)真監(jiān)視了一遍夜明珠,才準(zhǔn)許他們跟著他一路進(jìn)宮,按規(guī)矩候在殿外。
寺人通傳景將軍覲見時,李斯已偷眼看清,一切正按計劃順利進(jìn)行。景陽將軍申時受詔覲見,春申君邀李園未時三刻來到宮中,堵著了楚王。此時他們?nèi)苏诘钪酗嫴枇奶欤缭绻Ш蛑皩④姷牡絹怼T诖荷昃赃叺哪莻€圓滾滾身體的主人就是李園,真是人如其名。李斯沒見過李園,這次好好的看了一眼,他所收集到的信息當(dāng)然不只是一個胖就足夠了,每個被他算計的人,都值得他這樣好好的觀照一番。
李園的樣貌和過往在他心中默默流過,形成了一個全息的觀感:李園原是趙國人,后來到楚國做了春申君的門客。他的發(fā)跡是在為楚王子嗣的籌謀上面,送了已懷有春申君子嗣的妹妹李嫣入宮為后,自己也順勢成了國舅。這份心機(jī)城府,可不是一個頭腦簡單與人為善的胖子能擁有的。
景陽進(jìn)去不多時,便聽見寺人傳出旨意,宣安陵君晉獻(xiàn)之美女入殿。
李斯沖羽麗努努嘴,羽麗會意,除下鞋襪,托著夜明珠的匣子,邁步跨入王宮高高的臺階,踩上了殿內(nèi)的羊毛氈。
李斯也只能送她走到這里了。
羽麗面蒙輕紗,步履款款,緩緩步入大殿,從背后看去,她走得很穩(wěn)。
這身暗紅色右衽曲裾袍還是李斯托裁縫根據(jù)她的身量連夜趕制的,羽麗素來喜穿淡色,可楚人尚赤,自認(rèn)是日神遠(yuǎn)裔,火神嫡嗣,當(dāng)年楚莊王鮮冠組纓,絳衣博袍,這次也便給她穿了暗紅,上身效果還是不錯的。而衣緣還是用了素色。她是不能也不會用繢和青色的。[1]
此時春申君似正與楚王說著一些閑話,楚王也沒將注意力放在羽麗身上,而是被春申君的話逗笑了,大殿里一派君臣和諧,氣氛顯得輕松而不失正式。
春申君很快就看到了楚王眼神的變化,這時羽麗已來到殿中,大概是在緩緩行禮的時候,面紗從臉上滑了下來,露出了明眸之下的整張臉龐。
哪個王不愛美女,一出好戲就要上演,春申君像是第一次見到羽麗一般,上下打量一番后先是一驚,隨后便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
景陽正在為安陵君這份用心歌功頌德,拍得楚王甚是開心,想必遠(yuǎn)方的安陵君正噴嚏連連,李園望了望春申君面上神色,轉(zhuǎn)一轉(zhuǎn)眼珠,遲疑未語。
春申君暗自著急,真想上去踹李園一腳,讓他趕緊說話,這還有什么可盤算的么。
想來李園浸淫官場日久,身體越來越胖,膽子卻越來越小,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肉墩墩的。
春申君向楚王拱拱手,自嘲道:“大王,想是臣已老,眼已花,看著這女子有些眼熟。”
楚王皺眉尋思,李園卻已聽出話音。
“臣也覺得這女子甚是眼熟。她可有名姓?”
李園這一問,像是在問景陽,又似在問天。
景陽一時語塞,他問都沒問過這女子有沒有名姓,到是從哪里來的。
“民女安羽麗。”羽麗語音清脆干凈地報上姓名。
殿上具是一愣。景陽先接過話茬:“恭喜楚王,得此大家閨秀。”
春申君臉色一凜,李園已脫口而出:“你可是安儒將軍之后,五年前曾劫持過楚王的安羽麗?”
羽麗并沒有躲閃其詞,避重就輕,欲蓋彌彰。她要大大方方報上姓名,坦坦然然承認(rèn)過往。
[1]《禮記·深衣》中載,如果父母,祖父母都健在,以花紋布料為衣緣,如果父母健在,以青色布料為衣緣,如果是孤兒,以素色為衣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