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搖頭答不出來。

主人一臉得色，怕是要賣弄學問。

“那就聽我好好說與你知。”他清清嗓子，眼睛瞟向桌子，手掌微微張開。

小廝見他拿起架勢，乖覺地倒上杯茶遞到手上。他抿上一口，方才開腔。

“相傳很久以前，蘭陵城南有個張家村，城北有個劉家村。有個張氏從張家村回劉家村娘家省親，路過蘭陵。”

公子講故事的技術真是高超，一開口就把小廝繞得直翻白眼。

他繼續說道：“這張氏年紀輕輕貌美如花，姿顏甚是秀麗。蘭陵自古便是美酒之鄉。她聞著聞著，饞蟲便被勾起，來到了城里，想著稍兩壺酒回去給她阿爹，也盡一份子女的孝心。便走上了這蘭陵沽酒茶肆的街巷，她從前也很少出門，所以走街串巷挑壺好酒，著實要花一番功夫。就在此時，她恰巧就遇見了劉郎。”

大概每個故事的開場要是沒個把英雄美人，就不能算是個開場。

不光小廝聽著他的故事，羽麗和許多坐在旁邊的食客也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

“原來他倆人認識，還是兒時互相鐘情的玩伴。只長大后親事遭家人反對，終于沒能喜結連理。現在各自有了家室，又各在一方，一別經年，卻沒想見會在他鄉遇見，真是緣分使然造化弄人。”公子講得聲情并茂，兀自唏噓慨嘆一番，“既然遇都遇見了，那劉郎便請張氏同去喝上兩杯。張氏也不扭捏，兩人到得酒樓坐下，要了酒來，推杯換盞，不覺啊便各自喝了三壺。”

“這樣能喝。”小廝插嘴。

“是呀，這一壺啊有一鎰（一鎰相當于兩斤）。”他指指靠在墻邊有小板凳大小的圓圓酒壺，“大概便是這樣大的壺。那六壺喝完后，劉郎有些醉意，可張氏還清醒著呢。”

“怎得這女人比男人還要能喝。”小廝驚訝。

“你是不知，世間女子不喝便罷，一喝驚人。酒量好的女子，比男子可好上數倍，我曾經就遇到過一個女酒霸王。嘖嘖嘖。”說著嘴角一揚，不再展開。

小廝點頭，聽眾里似乎也有見過女酒霸王的，竟不自覺地跟著點頭。

李公子接著講起：“那六壺酒喝完一溜擺在旁邊，他倆還意猶未盡。不覺周圍已經聚起了許多觀眾。酒家發現他們二人還挺能喝，道：定是我家酒好，招來了這兩位酒蟲。今日就放量讓你們喝，看你們能喝多少！便著人給他們一人搬一大壇酒來，喝完白送不收錢。眾人一起哄抬，有的說他倆喝不了，有人說他倆能喝了，一時熱鬧非凡。他倆人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喝了，便一人抱一壇，喝了個天昏地暗。那酒壇少說有二十鎰。”公子比出兩個手指。

小廝一驚，二十鎰，他瞧瞧自己肚子，這二十鎰如何能夠裝下。

“最后他們喝了沒？”

聽眾中有人問道。

“自然是……誒。”李公子一拍桌子，賣上了關子：“要不你們來猜一猜，他們倒是能不能喝了。”

他這故事講得還挺喜歡互動。

“喝了！”“怎么可能！”“那得有多大肚子，能裝下那么多酒。”“是呀，就是水也喝不了啊。”“水自然喝不下，酒卻是可以，上次我還喝了六壺呢。”“你那六壺，跟酒杯這么大。”“若不是能喝了，這故事又有甚稀奇，值得講這老半天。”“看來自是能喝了，就是能喝了，我也不信，怕不是個鬼故事。”“哎呀媽呀，我可不聽鬼故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看來自古聽故事的人在聽的時候也會有許多想法，也需要有個機會表達，更會迸發出更多智慧給講故事者以啟發。所以正在聽故事的各位，歡迎多多留言，不吝賜教。

話說回來，李公子見大家聊得正歡，便笑瞇瞇地喝著茶聽著。直到大家討論得告一段落，給出了一個統一答案——喝完了。

李公子點點頭，很滿意集體的智慧。他本還想著要是意見實在不同意，便設個賭局押寶算了。

“他們確是把那兩壇都喝光了，一人二十三鎰。[1]”公子給出答案。

“啊。”盡管周圍聽客和小廝已統一了意見，這結果聽來，仍是讓一眾驚呼起來。

羽麗覺得甚是有趣，主要是這熱鬧的氛圍，一掃陰郁的心情，招得她噗嗤一聲也笑了。

李公子不經意地將目光從眾人掃向羽麗，繼續講道：“他們喝是喝完了，卻再也邁不動步，出不了門。那店家真就沒收他們錢，還安排了前院、后院給他們分別睡下。他們被人扶去休息時啊都已人事不知，這一覺啊，就睡到了半夜。到得夜半時分，住在前院的劉郎被口渴給渴醒，晃晃悠悠起來去找水喝。這一找啊可就摸到了后院。原來這后院有一口井，他不知怎么聞著味兒就摸過來了。

剛才說了，那后院里啊住著張氏，恰恰張氏也被渴醒出來找水，正趴在井邊喝水呢。那時夜黑風高，四處無人，劉郎看清了張氏輪廓，不禁心里一動，這可是暗通款曲的好機會。”公子說得神神秘秘，從開篇的懸疑劇開說到淫詞艷曲了。

周圍人可伸長了脖子，等著他說下去。

這時噔噔噔樓板上人，小二來上酒、菜，一時擋住了公子說故事。周圍那些人急忙把他扒拉開。

羽麗是女兒家，雖然不諳世事，聽不懂什么叫做暗通款曲，但看那公子和眾人的神色，早都猜到不是什么好話，忙別過頭去，可還是禁不住想要聽聽后面要說些什么。

那公子嘴角一勾：“劉郎只覺心里好像燒了一把火，見張氏也是面頰緋紅，都覺心里有按捺不住的一份沖動，……”

只聽一旁吸溜一聲，有個聽眾口水流出老長。

那小二一來就趕上關鍵處，忘了手上活計，杵在那等著聽下文。李公子也在這當口拿起酒杯，細細地品了一口，大叫好酒好酒。

聽客們看他停了下來，忙催促他快講快講。

公子緩緩放下酒杯，眼光流盼，嘴上壞笑被收斂一空，正色道：“兩人都直直趴在井邊噗噗兩口，各吐出一個火球來。那火珠入水變作兩條火龍，用此井水釀出的蘭陵美酒便味道甘醇，無可匹敵。從此蘭陵美酒名滿天下。”啪一聲，酒杯一放，似是評書結束時的醒木之聲，余音繞梁之際，表示著本回結束，下回再說。

“嗨。”聽客們縮回了脖子。

公子笑妗妗地，繼續品著他的美酒。

這圈子繞的，可算讓他給兜回來了。

[1]那時的釀的酒純度沒有現在的高，不過能喝下46斤也是天方夜譚了。故事來源于蘭陵美酒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