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圍人眼里馮艾倫越來越像是個得了老年癡呆的人工智能。

隔斷時間，就會見他坐在一簇花前，或是望著一池清水發呆，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

每次回來總有一些收獲，但是收獲有限。

“我查出了幾個有天珠重疊的時空，便在一個一個的過去查看。只是這量子泡沫不容易遇見，還要找時機分步進行。”馮艾倫說。

吳聲點點頭。一年了，他已基本行動自如，也漸漸習慣了盲人的生活，和馮艾倫住到了他現代化的家里。

每天有家務機器人做飯、打掃，幫他拿東西、聊天，他也可以靠著提示和摸索用步子丈量自己的生活空間，他能感覺到房間是明亮的，大落地窗外每天都有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他可以坐在窗邊的躺椅上曬太陽。同時他的心一直都暗淡無光，還沒有好消息透過重重阻礙灑進來，帶給他希望。

馮艾倫去過了周武王、曹操、隋煬帝時期，那些時空是被天珠重疊帶來了的影響波及到，卻不是根本，所以他沒有見到什么可疑的人，他已叮囑那個時空的自己好好看顧。

吳聲很想也穿越過去看看是不是能有什么發現，他開始冥想，不知道能不能像在雪原上見到甄宓那次，可以有如身臨般的體驗。

有一次他睡著了，夢里他來到了一個雪原。

雪原白雪皚皚一望無際，他環望四周，竟無法辨別方向。

這個雪原，竟有像他和任伶仃被八爪飛艦帶上去的那個。

靜聽，沒有猛獸猛禽來襲的聲音，他的眼睛已經不那么好使了。

這時有一團雪，緩緩向他走來。

那不是雪，是一個人，白衣似雪。

她越走越近，待到近前，他眼前如蒙了一層濃霧，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感覺，她好像一個人，一個很熟悉的人。

吳聲努力盯著她看，想看得更真切些，她也來到他面前，仔細地端詳著他。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蹲下來，語音溫柔。

吳聲搖頭，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看不見了么。”她關切地說，然后從她手邊的箱子里拿出了什么，向他頭上一撒，然后念念有詞像念起了什么符咒。

眼前的霧緩緩散去，吳聲感覺眼前的她越來越清晰，終于他看見了她的輪廓，樣貌，她的五官。

在他許久沒有看見東西之后，他竟在突如其來的一次冥想中，第一次再次看見這個世界。

在斗篷遮蓋下她的頭發是棕黃色的，瞳色泛著一點點幽藍，白皙的皮膚上，有著星星點點的小雀斑。

她蒙著面紗，從鼻子到嘴是看不見的。盡管她的模樣和她的裝扮如此格格不入，他也覺得這張臉很是熟悉。

“你可以看見了吧。”女子欣喜地笑著，銀鈴般的笑聲在空曠的雪原，顯得那么空靈。

“你恢復就好了，看來師父教的這奇門遁甲真是管用。”女子自言自語，可能是感覺到了他的憂慮，便問道：“你怎么自己在這里？這苦寒之地方圓十里都沒有人至，你是迷路了嗎？”

吳聲搖搖頭，眼中多是對真相的渴求。

“你，也失憶了？”女子繼續猜測。

吳聲不置可否。

女子清澈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憂郁：“原來你和我一樣，也想不起來一些事情了么？”

見吳聲點頭，她嘆口氣：“師父說，人的存在全靠記憶，有記憶我們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與他人的關系，以及活著的意義。一旦失去記憶就失去了自己。我就是一個，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人。我對遇到師父前的記憶，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悵然若失，站起身眼望遠山，原來雪原的遠處有一座雪山，那盡頭又不知道有些什么。

“找不到過往的人，像一株無根的浮萍，一個人孤立無援地活在世間，連傷痛都不知緣由，不明底細。不知該如何面對，又無法向人訴說。”

她身上似乎有著許多難言的痛楚，想說又說不出來。

“師父能教我道法，卻無法教給我記得以前的事情。你一定比我好，你一定記得一些事情對不對，只是忘了一小部分，一小部分的話應該是可以通過已有的記憶，一點一點慢慢找回的。所以你可以多試一試，比如去到和失去記憶有關聯的地方看一看，和還記得的伙伴聊聊天，找找你們曾經共同的記憶，讓它幫你回憶，一定會有所收獲。”

她很慷慨地傾囊相授著。

“而我，不知道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不認識誰，也沒有人認得我。還長得，和大家都不一樣。”女子揉揉眼睛，似乎是在擦拭自己將要滴出的淚水，那份酸楚透過她的背影，讓吳聲心疼。

“不過我相信記憶可能會失去，但往事卻永遠不會被磨滅。”她忽然回頭，眼底閃耀著希望的光輝：“一定有人在等著我，等我想起他，等著我回去。我一定會努力找回記憶，做回自己。哪怕揭開的過程會很辛苦，我都不怕！”

她下定了決心，又回復了本來剔透晶瑩天真無邪的樣子

“哈，怎么和你說了這么多，害你一起不開心了是不是。好了，我帶你出去。”她復又蹲下，伸出雙手。

就在她觸碰到吳聲的瞬間，吳聲驚醒了過來。

剛剛眼前的畫面異常清晰，所有的對話都回蕩在他的腦海。

他現在又看不見了，眼前是一片漆黑。

但是他心里充滿喜悅，臉上笑容仍在。

那是自幻覺中帶來的微笑，那是見到她而擁有的幸福。

吳聲聽出馮艾倫走了過來，他抑制不住欣喜的語氣：

“我，看到青雪了。”

吳聲對馮艾倫說。

“在什么地方？什么時間？”馮艾倫問。

他曾聽吳聲說過回到三國時間遇到甄宓的事。而在他從蟲洞穿越時空見到的情況來看，吳聲所見確實發生過，便證實了不管是夢還是靈魂的穿越游走，吳聲確實可以做到，所以便很認真地對待分析他這個夢的情境。

“看不出來，我們在一片雪原，她穿一身白衣，棉布質地，我感覺很遙遠，有天地初開的味道。她只提到她的師父，她失去記憶，我說不了話，問不出她的名字。”吳聲回憶。

“你確定是她？”

吳聲遲疑，她實在很好辨認，頭發的顏色，瞳孔的顏色，都標志著那就是她一定是她。可是那神態模樣，又完全不是她。

“是她又不是她？”馮艾倫有些摸不著頭腦。

吳聲在記憶深處探索，一點一點挖開夢境留給潛意識，又漸漸浮出水面可以意識到的每個片段。

“她的容貌，回到了我初中時見到她的樣子，但是儀態，氣息，說法的方式，思維邏輯，都變了一個人，不像是她。”

她變了一個人，卻并不陌生，那種感覺異常熟悉。

他正是因為那個感覺而激動不已。

而此時，這兩種感覺夾雜在一個人身上，慢慢將吳聲拉回現實，又為他增添了困惑，懷疑，糾結。

“看來你的冥想是帶有某種預示，我們不如調整一個方向，加大對馮青雪的搜尋維度。她們很可能在一起，天珠也很可能和她們在一起。

吳聲的夢一定提示著什么，一個模糊預示，卻不能帶他們走得更遠，還有許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