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軍隊里很多人想要裝病逃避兵役,所以軍隊也想出了很多辦法來懲罰他們,裝病逃避兵役犯將會按照以下五個等級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
一、控制飲食
這樣的士兵的飲食會受到嚴格控制,三天之內早晚只準喝茶水一杯。不論自己說是什么病,一旦患病,一律只提供阿司匹林這樣的藥片。
二、舔服奎寧
為了使他們對逃避兵役感到恐懼,不會讓他們覺得逃避兵役之后就會得到自由,所以規定每人必須吃很多的金雞納霜粉劑。
三、洗胃
每人每天用一公升水洗胃兩次。
四、灌腸
用肥皂水和甘油灌腸。
五、挨凍
把被單用冷水浸濕,然后裹在身上,這樣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軍醫想用這樣簡單有效的辦法治好那些裝病逃避兵役的士兵,這樣的懲罰的確使一部分人重新回到軍隊。因為有一些膽小的士兵,剛到灌腸階段,就聲明他們已經藥到病除,雖然他們的確感到不舒服,但是他們還是會說,他們別無他求,唯一的愿望就是立即回到戰場上去,最好是跟隨先遣營開進戰壕,戰斗在最危險的第一線。但是也有的人挨過這五級苦刑,最后終于受不了了,他們的靈魂去見上帝了,而他們的軀體被裝進一具簡陋的棺材,送往軍人墓地草草地埋葬掉。
帥克坐著輪椅被送到了軍事監獄,就和這些裝病逃避兵役的膽小鬼一起待在一間當作病房用的棚子里。他倒是相當樂觀,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帥克這樣廣闊的胸襟的,已經有很多人受不了了,他們蜷縮在房間的角落里,有的甚至沒有力氣說話了。
“我本來想裝近視眼,那樣就不能瞄準了,可是現在我已經受不住了,他們根本不會治病,我說近視,他們已給我洗了兩次胃了。我真搞不明白,洗胃與近視有什么關系。”坐在他旁邊床上的一個人說,他剛從門診部被帶回來,就開始抱怨軍隊非人的生活。還有一個剛灌完腸的,這人本來假裝耳朵聾得什么也聽不見,他以為聽不見軍號就不用參軍了,但是現在他表現出高昂的熱情:他準備明天就上團隊去,在這里灌腸還不如去送死。有一個級別最高的,他享受第五級的待遇,被裹在一條用冷水浸過的被單里,像一條即將死去的魚一樣奄奄一息,他說他自己是癆病患者,而且已經到了晚期。他已經是本周內第三個被裹濕被單的可憐蟲了,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樣有多痛苦。
“你有什么病?為什么到這里來,也是因為逃避兵役嗎?”
“我是主動來參軍的,但是我得了風濕癥,所以他們讓我待在這里。”
“那有什么,簡直是小兒科。你可別想在我們這兒長待,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風濕癥算不了什么病,你很快就會上前線的。”一個胖子認真地提醒帥克,并且讓帥克小心點。他說他自己貧血,胃也只剩下一點點,還少了五根肋骨,但是沒人相信他的話,只是每天不停地洗胃灌腸。周圍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連那個假裝患肺結核、裹著濕被單,就快要死的癆病鬼也笑了。
這里有許多這樣的趣聞,而且每個人都會講上幾個這樣的例子,帥克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事情,他覺得很新鮮。
“有一個假裝中風的人,只吃了三片奎寧,灌了一次腸,還有一天沒有讓他吃飯,還沒輪到洗胃裹被單什么的,他就主動承認自己沒病。他的中風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你說怪不怪?”
“裝什么的都有。前不久,這兒還有個聾啞人,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忍受,每天都要灌腸、洗胃,但是他什么怨言也沒有。大家想,人家本來就是個聾啞人,沒有辦法,最后他們每隔半小時換一塊冷水浸過的被單給他裹著,這樣裹了十四天。冷得他牙齒直打仗,就這樣,大夫還給他開了大劑量的催吐劑,他難受得死去活來,都不成人樣了。最后的關頭,他突然變得膽怯,說:‘這樣的日子,一刻我也過不下去了,我承認我的病好了,能說會聽了。我再也不裝作聾子啞巴了’。所有的人都勸他別說話,因為這樣沒有好處,可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醫生知道他復原以后,馬上把他送到了戰場上去,現在連消息都沒有了。”
但是據說這不是堅持得最久的。最久的是一個說是被瘋狗咬了的人。大家說他的確學得蠻像那么回事兒,他亂咬亂叫,除了沒讓嘴里吐白泡沫之外什么都學得十分逼真。連病房里的人都來幫他,希望他能在檢查的時候吐出白沫來,大家七手八腳地咯吱了他一小時,雖然他手腳抽起筋來,臉都變了顏色,可就是吐不出白沫來,大家都很惋惜。早上大夫查房時,他只好像柱子一樣筆直地站在床前行著軍禮說:“報告長官,我現在已經完全康復了。我想了很久,咬我的那只狗看來不是瘋狗。其實坦白說,我沒有被什么狗咬過,是我自己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坦白完之后,這個挨狗咬了的人全身開始發抖,軍醫用奇異的眼光死盯著他,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白癡,于是情況就更壞了。他們除了將他送上戰場之外,還給他定了一條自毀器官以逃脫兵役的罪名,說他僅僅為了不上戰場,想把自己的手咬掉。這樣那個人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但是有人發表了不同的看法,認為凡是需要口吐白沫的病人,都很難裝得像。羊癇風就是一例。
“原來我們的房間里就有個裝羊癇風的,他裝得真是逼真極了,我們都差點兒以為他真的有病。他總是說發一次羊癇風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一天有時能發十來次。弄得我們都跟著受罪,他總是劇烈地抽筋,死死地抓住什么東西,眼睛瞪得銅鈴那么大,就好像眼珠子要鼓出來了,他自己打自己,不打得臉都腫了決不罷手,連舌頭也伸了出來。總而言之一句話,是地地道道的、正宗的羊癇風,真的像極了。我們本來以為他有機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為誰也不敢讓這樣的人去打仗啊,萬一在戰場上發羊癇風怎么辦。突然有一次,他脖子上和背上都生了很多癤子,不斷地腫起來,有時還流膿血,看起來真惡心,而且有一天一陣劇烈的抽筋之后,他發起燒來。最倒霉的是,大夫查病房時,他正燒得說胡話,把掏心窩子的真話都說了。不過他這些癤子也把我們害慘了,因為他背上長著癤子,所以受到特別的照顧。那幾天軍隊的伙食給了他特別的優惠,那小子享受著咖啡和面包,中午的伙食也很不錯,有湯、烤面包片和果醬,晚飯還有粥喝。真是太棒了,光是那種香味就讓我們受不了。我們帶著洗過很多遍的、幾乎里面什么都不剩下的胃,全都看著長癤子的家伙在那里享受他的一日三餐,還不時朝我們做個鬼臉什么的。就這樣,另外三個人也受不了了,寧可承認一切去換取幾天微薄的飯菜,那真是人間美味啊。結果,他們也屈服了,他們裝的是心臟病。”
帥克發現在這里,幾乎全是健康的人,真正像帥克那樣腿不方便的,還真是不多見。他們這會兒已經說開了,紛紛講述自己是如何裝病的,而且頗有洋洋得意的感覺。
有一個稱自己得了胃癌的人說他認識布舍夫諾瓦一個掃煙囪的,只要花十克朗,他就可以叫別人發高燒,燒得人腦袋不清醒,在街上胡亂逛,甚至有可能回不去自己的家了。還有人說在沃爾舍維采有個接生婆,只要花二十克朗,她就能弄斷你的腿,保管叫你殘廢一輩子。
說到這里可就有人不服氣了,說:
“可是,我比你還便宜,我只花了五克朗就把腿弄斷了,五克朗買了三杯啤酒。我在酒館里喝多了,于是在臺階上把腿給摔斷了。”
可就這樣,他們仍然沒有得到允許回家去,他們還在這里享受那五項特別的待遇。一個骨瘦如柴的人說他的病已經花了兩百多克朗,還是沒有逃脫那種五克朗十克朗的厄運,“我告訴他們我中了毒,這是真的。你們絕對找不到我沒有服過的毒藥,我用這樣的方法毀壞了自己的肝、肺、腎、膽、腦子、心臟、腸子。我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哪個地方是好的,可是這些愚蠢的戰地醫生,誰也搞不清我害了什么病。現在我都成了毒藥倉庫啦。我不但喝過氯化汞,吸過水銀蒸氣,還中過各種各樣的毒,砒霜、大煙、鴉片啊,什么都沒有用,我甚至吃過撒上嗎啡的面包,現在估計我對那些毒品都有免疫力了。也不知道他們會將我怎么樣?”
“你這樣還不是最絕的,我看最好是再弄個什么截肢,那樣就安全了,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就是那么做的,一到醫院人家就把他的胳膊鋸了下來,軍隊沒有什么理由去找他的麻煩了。”
最后他們總結出來最好的辦法是裝瘋。一個有親身體驗的人說他們隔壁房間里有兩個教師委員會的人。一個不分白天黑夜學狗叫,開頭是汪、汪、汪三聲慢的,隨后是汪、汪、汪、汪、汪五聲快的,接著又是慢的,就這么沒完沒了地叫,他們兩個已經堅持了三個多禮拜。
帥克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們都是這樣想要逃避兵役,可是帥克確實是為了要效忠皇上保衛祖國才留下來的。
“你們可不能全都這樣想啊,要是大家都這樣想,那么我們的國家就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為了效忠皇上,為了打勝仗,我們都多忍耐一點,咱們大家都得吃點兒苦頭。我年輕的時候,在軍隊服役,可沒有這樣的待遇,我們的條件比這還糟糕得多。他們可不是像這樣分不同的級別來處罰逃避兵役的人,對待病人的方法也更加厲害,他們拿繩子把病人的手和腳都捆在一起,怕他們跑掉,而且扔到一個荒蕪的山洞里,就讓他在那兒養病,什么吃的也沒有,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時候,大家都不敢得病,怕被丟到山洞里,很多人就是在山洞里丟了小命。但是誰敢保證自己一定健康啊。有一次,我們的一個戰友患了傷寒,另一個得了黑天花。他們可沒有我們走運,他們兩個都被綁在一起扔到山洞里,報告上面說他們也是裝病逃避兵役的。他們倆自然都死了,這樣你還想活命嗎?紙總是包不住火的,這事登了報,連國會的人都知道了,上面的那些人不讓我們讀這些報紙,還仔細檢查了我們的行李,我最倒霉了,什么地方都沒有問題,單單在我這兒發現了一份報紙。”
帥克又嘆了一口氣,他繼續說他的經歷。
“他們把我帶到辦公室。我們的上校對我大吼大叫,他完全不把我當成一個人來看,而是一塊聽他發脾氣的木頭。他大聲命令我立正站著,生怕我聽不見似的,像狗一樣來回竄,對我狂吠。我一言不發,我右手舉到帽沿邊,左手緊貼褲縫畢恭畢敬地站著。他逼著我交待是誰給報紙投的稿。否則他就要對我不客氣了,而且他不會放過我的,先要好好地折磨我一頓,然后再把我關死在牢里。后來,軍醫官走過來,對我大聲吼叫,罵我是條社會主義的狗,而且連我們家的祖宗都跟著我遭了殃。他一連串地罵,我都插不上嘴,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于是只好一直看著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一聲不吭。后來上校跑到我跟前對我吼道:
‘你真是個傻子啊?什么都不會說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誰干的?’
‘報告,上校先生,我是傻子。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傻子就是傻子。’
就為了這個,他們關了我三個星期!而且吃的伙食出奇的差,一個月不許我出營房,戴四十八小時鐐銬而且要關禁閉!然后我就被投到監獄里去了,就在我關禁閉的時候,兵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地方,總是有一些怪事出現。出了這件事情以后,我們的上級更加緊密地控制輿論,士兵沒有權利讀任何東西,可是這個時候我們反倒讀起書報來了。我們這個聯隊成了最有文化的聯隊,每個連都寫詩編歌來和這位上校作對。而且聯隊里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士兵中馬上會有人用《虐待士兵》的題目在報上發表評論文章。就這還不夠,他們接受了教訓,認為可以向上級反映,他們還大膽地給維也納的議員寫信,要求議員大人為他們申辯。這些議員于是在議會里批評我們的上校是畜生,有一次大臣閣下還派了個檢查團到我們這兒來。檢查團走后,我們可就遭了殃了。上校為了教育我們,就在會上說,士兵就是士兵,士兵的義務就是服從,這是士兵的天職,必須老老實實。要是有什么不滿,就向上級反映,而不要越級反映,要是直接告到議會去,那就是破壞紀律。他讓我們明白誰都幫不上什么忙,走了之后還是一樣。就算是檢查組來了,還是有紀律的,不是可以隨便胡來的。他要一個一個地檢查我們,所以我們便一個連接一個連地朝他所站的地方持槍敬禮,對著他大聲地重復他剛才所說的話:‘混蛋,我們以為那個檢查團能幫我們的忙,幫得了個屁忙!’上校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哈哈大笑,從第一連到第十一連從他面前走過為止。這時第十一連正步走著,腳打著地叭叭直響,可當他們走近上校的時候,什么聲音都沒有,大伙只見上校漲紅了臉,他覺得十分沒有面子,于是讓十一連回到原位,再來一次。他們又正步走著,還是不吃上校那一套,只是用仇恨的眼光盯著上校。我們都在擔心地等著,不知十一連會受到什么樣的處罰。一天、兩天,整整一個禮拜,什么也沒發生,到最后也沒有什么結果。唯一的結果是,我們明白了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到這個上校,當兵的,當軍士的,當軍官的都非常高興。聽說那個老上校因為神經病而進了一個什么療養院。”
聽完帥克這個冗長的故事,大家都在想應該如何逃避可怕的兵役。因為很快就到下午查房的時間了,軍醫個個都是心狠手辣的家伙,他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軍醫老爺會挨個處理他們的病情,還有一個表情冷酷的衛生員拿著記錄本跟在后面,以便記錄他們應該遭受的懲罰,因為他們試圖逃避兵役。
“你叫馬支那爾?”
“是!”
“你有什么病啊?”
“癌癥。”
“給他灌腸,吃阿司匹林。”
其他人也一樣的審問一遍,有的是洗胃,吃奎寧;有的是灌腸,吃阿司匹林;有的是包濕床單。就這樣鐵面無私地下著處方。
“帥克!帥克呢?”
“我是。”
格林施泰恩大夫對這個新來的人特別注意,他總是這樣,那眼神就好像在說:你這個逃避兵役犯,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你得了什么病啊?”
“報告長官,我有風濕,就是這個,沒有別的了。”
因為在這里待得太久了,格林施泰恩大夫已經養成了略帶嘲諷的態度對待病人的習慣。尖酸刻薄的話語比大聲叫嚷有更能夠摧殘別人的自尊。
“哼,”他從鼻子里發出了一個十分不屑的聲音,接著說,“風濕,這樣的病可真不輕啊!可是你也沒有辦法,這樣討厭的病偏偏在爆發世界大戰的時候出現,現在我們的國家需要很多人到前方去打仗,帥克先生,您一定非常著急吧?”
“報告,我的確著急,但是我的風濕還是不見好,我也沒有辦法。”
“在和平時期你大約也沒有現在這樣著急吧?”
“的確是這樣的,長官。如果是在和平時期,我就會躺在床上讓女傭給我煮咖啡了。”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格林施泰恩很討厭大家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于是變得更加刻薄了。
“可是在和平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沒有犯病?你就像一匹自由的小馬在酒館和俱樂部之間來回溜達,活蹦亂跳沒人比得上。可是一打起仗來,馬上就得了風濕病,膝蓋也不靈啦,腿也不行了,還坐在輪椅上,并且隨身帶著你的拐杖。”
“報告大人,是這樣。”
“一夜一夜地疼得睡不著覺,對不對,嗯?風濕癥這種病可很危險,很難受,也很麻煩。我們這兒對付得風濕癥的人,有包你滿意的辦法,絕對的飲食控制和種種療法是百驗百靈的。你看吧,你在這兒治保證比在皮斯坦尼還好得快。隨后你就大闊步地走上前線了,有勁得走路會踢起一片塵土。”
然后他掉過身來對軍士傳令兵說:
“記下來:‘帥克,絕對飲食控制,每天洗胃兩遍,灌腸一次。’到了適當時候我們再看看還得安排些什么。同時,把他帶到手術室去,把他的胃洗干凈,等洗夠了,再給他灌腸,灌得足足的,灌得他叫爹叫娘,那么他的風濕癥就會嚇跑了。”
接著他又朝所有的病床發表了一番演說,話里充滿了機智和風趣的警句:
“你們千萬別以為我們是吃白飯的,以為耍花招可以混得過去。我一點也不在乎你們那些借口。我十分清楚你們都是借著病來逃避兵役的,好吧,我也就照你們的路子來對付。像你們這種兵油子,我對付了不知道幾百幾千啦。這些床上曾收容過大批大批的壯丁,他們什么毛病都沒有,就是缺少點帝國戰士的尚武精神。他們的同胞在前線為國流血,他們卻想賴在床上不起來,一頓頓吃著醫院的飯,靜等著戰事結束。哼,可是他們打錯算盤啦,我要讓你們永遠記住這個滋味。今后二十年,你們要是做夢想起當年打算瞞哄我的勾當,你們還會從夢里驚叫起來的。”
“報告長官,”靠窗口一張床上有個人怯怯地說,“我完全好了。我的氣喘病半夜里好像就無影無蹤了。”
“你叫什么?”
“克伐里克。報告長官,我贊成灌腸。”
“好,出院以前給你灌腸,好給你路上助助神。”格林施泰恩大夫這么決定了。“你也就不能抱怨我們這兒沒給你治病了。聽著,我現在念到誰的名字,誰就跟軍士來,他給你們服什么就照服下去。”
于是,每個人都接受了大夫開的一大副藥。帥克表現得很好。
“別憐惜我,”他央求著那個給他灌腸的助手說,“別忘記你曾經宣誓效忠皇上。即使是你自己的爸爸或者兄弟躺在這里,你也得照樣給他灌,一點情面也別留。記住,帝國全靠灌腸才能穩如磐石,勝利必屬于我們。”
第二天格林施泰恩大夫查病房的時候問起帥克對軍醫院的印象。
帥克回答說,這是個頂呱呱的、管理良好的機構。大夫為了酬答他,除了頭天的那份以外,又給他加上一些阿司匹林和三粒金雞納霜,叫他當場用一杯水沖服下去。
就是蘇格拉底當年飲他那杯毒芹汁的時候,也沒有帥克服金雞納霜那么泰然自若。格林施泰恩大夫如今把各式各樣的苦刑都在他身上試過了。
帥克站在大夫面前,身上裹了一條冷水浸過的被單。大夫問他覺得怎樣時,他說:
“報告長官,就像在浴池里或者在海濱消夏一樣。”
“你還有風濕癥嗎?”
“報告長官,我的病好像還沒好。”
于是新的折磨又來了。
第二天早晨,那個著名的委員會的好幾個軍醫都出場了。
他們一本正經地從一排排床鋪旁邊走過,只說:“伸出舌頭來看看!”
帥克伸舌頭把臉擠成個白癡般的怪相,眼睛眨巴眨巴的,他說:
“報告長官,這是我舌頭的全部!”
隨后,帥克和委員們之間開始了一段妙趣橫生的談話。帥克辯解說,他之所以聲明是因為怕委員們疑心他有意把舌頭藏了起來。
另一方面,委員們對帥克的意見卻十分有分歧。
有一半委員認為帥克是白癡,另一半認為他是個騙子,有意跟軍部開玩笑。
“我們要是對付不了你,那才真叫怪呢!”主任委員對著帥克大聲嚷道。
帥克用一種孩稚般純真安詳的眼神呆望著全體委員們。軍區參謀長走近了帥克,對他說:“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想搗些什么鬼。你,你這豬!”
“報告長官,我腦子里什么都不想。”
“混蛋!”一位委員腰刀鏗然碰響,氣哼哼地說。“原來你什么都不想,對嗎?你這頭蠢驢!”
“報告長官,我不思考,因為當兵的不許有思想。許多年以前,當我還在九十一聯隊的時候,我們的官長總是對我們說:‘當兵的不許思考。官長都替他們想好了。當兵的一旦思考起來,他就不成為兵,他就變成一個草民啦。’思想并不能……”
“住嘴!”主任委員兇悍地打住帥克的話,“我們早知道你。你不是什么白癡,帥克。你就是調皮搗蛋,你很狡猾,你是個騙子、無賴,你聽懂了嗎?”
“報告長官,聽懂了,長官。”
“我不是告訴你住嘴嗎!你聽見沒有?”
“報告長官,我聽見您說,要我住嘴。”
“我的天啊,那么你就住嘴!我說話的時候你該明白你的嘴唇不許動!”
“報告長官,我知道您不叫我的嘴唇動一下。”
幾位軍官老爺們交換了個眼色,然后把軍曹長喊過來說:“把這個人帶到辦公室去,”軍醫參謀長指著帥克說:“等我們做出決定和報告。這家伙什么屁毛病也沒有,他就是裝病,想逃避兵役。同時,他還胡扯,拿他的長官開玩笑。他以為到這兒來是尋開心的。他把軍隊看成了一個大笑話,像個雜耍場。”然后對帥克說:“等你到了拘留營,他們就會叫你知道軍隊不是兒戲。”
當值班的軍官在傳令室里對帥克嚷著像他這樣的人該槍斃的時候,委員們在樓上病房里正惡狠狠地對付別的裝病逃避兵役的人。在七十個病人里頭只饒了兩名:一個是腿給炮彈炸掉了,另外一個得的是真正的骨癌。
只有在他們兩個身上不能使用“健康”字樣。其余的,連同三名患晚期肺結核的,都宣布為體格健康,可以服兵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