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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蘇:關于神的看法,大致就如上所說。為了使我們的護衛(wèi)者敬神明,孝父母,重視彼此朋友間的友誼,有些故事應當從小就講給他們聽,有些故事就不應該講給他們聽。

阿:我也這樣認為,我覺得我們的看法是對的。

蘇:那么,其次是什么?如果要他們勇敢,我們不能就此為止。我們要不要用正確的說法教育他們,使他們不要怕死?你以為一個人心里怕死能勇敢嗎?

阿:當然不能。

蘇:如果一個人相信地獄是確實存在的而且非常可怕,他能不怕死,打仗的時候能寧死不屈不做奴隸嗎?

阿:不能。

蘇:看來我們對于寫作這些故事的人,應該加以監(jiān)督,要求他們稱贊地獄生活,不要信口雌黃,把它說得一無是處。因為他們所講的既不真實,對于未來的戰(zhàn)士又是有害無益的。

阿:應該監(jiān)督他們這樣做。

蘇:那么,讓我們從史詩開始,刪去下面幾節(jié):

寧愿活在人世做奴隸啊

跟著一個不算富裕的主人,

不愿在黃泉之下啊

統(tǒng)率鬼魂。

其次,

他擔心對凡人和天神

暴露了冥府的情景:

陰暗、凄慘,連不死的神

看了也觸目心驚。

其次,

九泉之下雖有游魂幻影,

奈何已無知識。

其次,

獨他還有智慧知識,別人不過幻形陰影,

來去飄忽不定。

其次,

魂靈兒離開了軀體,他飛往哈得斯的宮殿,

一路痛哭著命運的不幸,把青春和剛氣

一起拋閃。

其次,

魂飛聲咽,去如煙云。

其次,

如危巖千窟中,蝙蝠成群,

有一失足落地,其余驚叫飛起:

黃泉鬼魂熙攘,啾啾來去飛鳴。

如果我們刪去這些詩句,我們請求荷馬不要見怪。我們并不否認這些是人們所喜歡聽的好詩。但是愈是好詩,我們就愈不放心人們?nèi)ヂ牐@些兒童和成年人應該要自由,應該怕做奴隸,而不應該怕死。

阿:我絕對同意。

蘇:此外,我們還必須從詞匯中剔除那些可怕的凄慘的名字,如“悲慘的科庫托斯河”、“可憎的斯土克斯河”,以及“陰間”、“地獄”、“死人”、“尸首”等等名詞。它們使人聽了毛骨悚然。也許這些名詞自有相當?shù)挠锰帲贿^,目前我們是在關心護衛(wèi)者的教育問題,我們擔心這種恐懼會使我們的護衛(wèi)者軟弱消沉,不像我們所需要的那樣堅強勇敢。

阿:我們這樣擔心是很應該的。

蘇:那么,我們應當廢除這些名詞?

阿:是的。

蘇:我們在故事與詩歌中應當采用恰恰相反的名詞?

阿:這是顯而易見的。

蘇:我們要不要刪去英雄人物的號啕痛哭?

阿:同上面所講的一樣,當然要的。

蘇:仔細考慮一下,把這些刪去究竟對不對?我們的原則是:一個好人斷不以為死對于他的朋友——另一個好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阿:這是我們的原則。

蘇:那么,他不會哀傷他朋友的死去,好像他碰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似的。

阿:他不會的。

蘇:我們還可以說這種人最為樂天知足。最少要求于人乃是他們的特點。

阿:真的。

蘇:因此,失掉一個兒子,或者一個兄弟,或者錢財,或者其他種種,對他說來,絲毫不覺得可怕。

阿:是的,毫不可怕。

蘇:因此他絕不憂傷憔悴,不論什么不幸臨到他身上,他都處之泰然。

阿:肯定如此。

蘇:那么,我們應該刪去著名作者所作的那些挽歌,把它們歸之于婦女(也還不包括優(yōu)秀的婦女),歸之于平庸的男子,使我們正在培養(yǎng)的護衛(wèi)者,因此看不起這種人,而不去效法他們。

阿:應該如此。

蘇:我們請求荷馬以及其他詩人不要把女神的兒子阿基琉斯形容得:

躺在床上,一忽兒側(cè)臥,一忽兒朝天,

一忽兒伏臥朝地。

然后索性爬起來

心煩意亂躑躅于荒海之濱,

也不要形容他兩手抓起烏黑的泥土,潑撒在自己頭上,

也不要說他長號大哭,嗚咽涕泣,有如荷馬所描寫的那樣;

也不要描寫普里阿摩斯那諸神的親戚,在糞土中爬滾,

挨個兒呼喚著人們的名字,

向大家懇求哀告。

我們尤其請求詩人們不要使諸神號啕大哭,

我心傷悲啊生此英兒,

英兒在世啊常遭苦惱。

對于諸神要如此,對于諸神中最偉大的神更不應當描寫得太無神的莊嚴氣象,以至于唉聲嘆氣:

唉呀,我的朋友被繞城窮追。

目睹此情景我心傷悲。

還說:傷哉!最最親愛的薩爾佩冬竟喪生于梅諾提阿德之子派特羅克洛斯手中。

我的好友阿得曼托斯啊!倘使我們的年輕人一本正經(jīng)地去聽了這些關于神的故事而不以為可恥可笑,那么到了他自己——不過一個凡人——身上,對于這種類似的言行,就更不以為可鄙可笑了;他也更不會遇到悲傷,自我克制,而會為了一點小事就怨天尤人,哀痛呻吟。

阿:你說得很對。

蘇:他們不應該這樣。我們剛才的辯論已經(jīng)證明這一點。我們要相信這個結(jié)論,除非別人能給我們另一個更好的證明。

阿:他們實在不應該這樣。

蘇:再說,他們也不應該老是喜歡大笑。一般說來,一個人縱情狂笑,就很容易使自己的感情變得非常激動。

阿:我同意你這個想法。

蘇:那么,如果有人描寫一個有價值的人捧腹大笑,不能自制,我們不要相信。至于神明,更不用說。

阿:更不用說。

蘇:那么,我們絕不應該從荷馬那里接受下面關于諸神的說法:

赫淮斯托斯手執(zhí)酒壺,

繞著宴會大廳忙碌奔跑;

極樂天神見此情景,

迸發(fā)出陣陣哄堂大笑。

用你的話說,我們“不應該接受”它。

阿:如果你高興把這個說法算作我的說法,那就算是我的說法吧。反正我們不應該接受的。

蘇:我們還必須把真實看得高于一切。如果我們剛才所說不錯:虛假對于神明毫無用處,但對于凡人作為一種藥物,還是有用的。那么顯然,我們應該把這種藥物留給醫(yī)生,一般人一概不準碰它。

阿:這很清楚。

蘇:國家的統(tǒng)治者,為了國家的利益,有理由用它來應付敵人,甚至應付公民。其余的人一概不準和它發(fā)生任何關系。如果一般人對統(tǒng)治者說謊,我們以為這就像一個病人對醫(yī)生說謊,一個運動員不把身體的真實情況告訴教練,就像一個水手欺騙舵手關于船只以及本人或其他水手的情況一樣是有罪的,甚至罪過更大。

阿:極是。

蘇:那么,在城邦里治理者遇上任何人,不管是預言者、醫(yī)生還是木工,或任何工匠在講假話,就要懲辦他。因為他的行為像水手顛覆毀滅船只一樣,足以顛覆毀滅一個城邦的。

阿:他會顛覆毀滅一個城邦的,如果他的胡言亂語見諸行動的話。

蘇:我們的年輕人需要不需要有自我克制的美德?

阿:當然需要。

蘇:對于一般人來講,最重要的自我克制是服從統(tǒng)治者;對于統(tǒng)治者來講,最重要的自我克制是控制飲食等肉體上快樂的欲望。

阿:我同意。

蘇:我覺得荷馬詩里迪奧米特所講的話很好:

朋友,君且坐,靜聽我一言。

還有后面:

阿凱亞人懼怕長官,

靜悄悄奮勇前進。

以及其他類似的幾段也很好。

阿:說得很好。

蘇:那么,這一行怎么樣?

狗眼鼠膽,醉漢一條。

后面的那幾行你覺得好嗎?還有其他詩歌散文中描寫庸俗不堪犯上無禮的舉動也好嗎?

阿:不好。

蘇:這些作品不適宜于給年輕人聽到,使他們失掉自我克制。要是作為一種娛樂,我覺得還勉強可以。你的意見呢?

阿:我同意。

蘇:再說荷馬讓一位最有智慧的英雄說出一席話,稱贊人生最大的福分是:

有侍者提壺酌酒,酒杯斟得滿滿,

豐盛的宴席上麥餅、肉塊堆得山高。

年輕人聽了這些話,對于自我克制有什么幫助?還有聽了:

生民最苦事,獨有饑餓死!

或者聽了關于宙斯:當其他諸神,已入睡鄉(xiāng),他因性欲熾烈,仍然輾轉(zhuǎn)反側(cè),瞥見赫拉濃妝艷抹,兩情繾綣,竟迫不及待露天交合。宙斯還對妻子說,此會勝似初次幽會,背著他們的父母。于是他將一切謀劃頃刻忘懷。以及聽了關于赫淮斯托斯為了戰(zhàn)神阿瑞斯和愛神阿芙洛狄特的情事用鐵鏈把他倆綁住的事,對年輕人的自我克制有什么益處呢?

阿:據(jù)我看來,絕對沒有什么益處。

蘇:至于一些名人受到侮辱而能克制忍受的言行,這些倒是值得我們讓年輕人看看聽聽的,例如:

他捶胸叩心責備自己:

“我的心呀,你怎么啦?更壞的事情都忍受過來了”。

阿:當然。

蘇:此外,我們不能讓他們納賄貪財。

阿:決不能。

蘇:也不能向他們朗誦:

錢能通神呀,錢能通君王。

我們不應該表揚阿基琉斯的導師菲尼克斯,是他教唆阿基琉斯拿到阿凱亞人的錢,就出來保衛(wèi)他們,否則決不釋怒。我們也不應該同意或者相信這種說法,說阿基琉斯是如此貪財,他曾接受阿加門農(nóng)的禮物;還曾接受了錢財,才放還人家的尸體,否則決不放還。

阿:不應該,表揚這些事情是不應該的。

蘇:但是為了荷馬,我不愿說這類事情是阿基琉斯做的。如有別人說,我也不愿相信。否則是不虔敬的。我也不愿相信阿基琉斯對阿波羅神說的話:

敏捷射手,極惡之神,爾不助我!

手無斧柯,若有斧柯,必重責汝!

還有,關于他怎樣對河神兇暴無禮,準備爭吵;關于他怎樣講到他把已經(jīng)許愿獻給另一河神的:

卷發(fā)一束,獻與亡友派特羅克洛斯手中。

這許多無稽之談,我們都是不能相信的。至于拖了赫戎托的尸首繞派特羅克洛斯的墳墓疾走,并將俘虜殺死放在自己朋友的火葬堆上,這些事我們也不能信以為真。我們不能讓年輕人相信阿基琉斯——女神和佩疏斯(素以自我克制聞名,且是主神宙斯之孫)的兒子,由最有智慧的赫戎撫養(yǎng)成人——這個英雄的性格竟如此混亂,他的內(nèi)心竟有這兩種毛病:卑鄙貪婪與蔑視神、人。

阿:你說得很對。

蘇:很好,讓我們簡直不要相信這一派胡言亂語,更不要讓任何人說海神波塞頓的兒子提修斯和主神宙斯的兒子佩里索斯擄掠婦女的駭人聽聞的事情,也不要讓人任意誣蔑英雄或神明的兒子,把那些無法無天、膽大妄為的行動歸之于他們。讓我們還要強迫詩人們否認這些事情是神的孩子們所做的,或者否認做這些事情的人是神明的后裔。總之兩者他們都不應該說。他們不應該去要年輕人認為,神明會產(chǎn)生邪惡,英雄并不比一般人好。因為在前面討論中我們已經(jīng)說過,這種話既不虔誠,又不真實。我相信我們已經(jīng)指出,神明為邪惡之源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阿: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蘇:再說,這些荒誕不經(jīng)的言行,對于聽者是有害無益的。因為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作惡沒什么了不起,如果他相信這些壞事神明的子孫過去都曾做過,現(xiàn)在也還在做的話——

伊達山上有宙斯的祭壇

高聳入云,他的子孫

血管中還流著他的血。

由于這些理由我們必須禁止這些故事的流傳。否則就要在青年人心中,引起犯罪作惡的念頭。

阿:我們一定要禁止。

蘇:那么,什么應該講,什么不應該講——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還有什么要規(guī)定的呢?我們已經(jīng)提出了關于諸神、神靈、英雄以及冥界的正確說法了。

阿:我們提出了。

蘇:剩下來還須規(guī)定的恐怕是關于人的說法吧?

阿:顯然是的。

蘇:我的朋友啊,我們目前還不能對這個問題作出規(guī)定呢!

阿:為什么?

蘇:因為我恐怕詩人和故事作者,在最緊要點上,在關于人的問題上說法有錯誤。他們舉出許多人來說明不正直的人很快樂,正直的人很苦痛;還說不正直是有利可圖的,只要不被發(fā)覺就行;正直是對人有利而對己有害的。這些話我們不應該讓他們?nèi)ブv,而應該要他們?nèi)ジ璩フf講剛剛相反的話。你同意我的話嗎?

阿:我當然同意。

蘇:如果你同意我所說的,我可以說你實際上已經(jīng)承認我們正在討論尋找的那個原則了。

阿:你的想法很對。

蘇:那么,我們一定先要找出正義是什么,正義對正義的持有者有什么好處,不論別人是否認為他是正義的。弄清楚這個以后,我們才能在關于人的說法上取得一致意見,即,哪些故事應該講,又怎樣去講。

阿:極是。

蘇:關于故事的內(nèi)容問題就討論到這里為止,下面我們要討論故事的形式或風格的問題。

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內(nèi)容與形式——即講什么和怎樣講的問題——全部檢查一番了。

阿:我不懂你的意思。

蘇:啊,我一定會使你懂的。也許你這樣去看就更容易懂得我的意思了:講故事的人或詩人所說講的不外是關于以往、現(xiàn)在和將來的事情。

阿:唔,當然。

蘇:他們說故事,是用簡單的敘述,還是用模仿,還是兩者兼用?

阿:這一點我也很想懂得更清楚一些。

蘇:哎呀!我真是一個可笑而又蹩腳的教師呀!我只好像那些不會講話的人一樣,不能一下子全部講明白了,我只能一點一滴地講了。《伊利亞特》開頭幾行里詩人講到赫律塞斯祈求阿加門農(nóng)釋放他的女兒,阿加門農(nóng)大為震怒。當赫律塞斯不能得到他的女兒的時候,他咒詛希臘人。請問,你知道這一段詩嗎?

阿:我知道的。

蘇:那么,你一定知道接著下面的幾行:

他祈求全體阿凱亞人啊,

哀告于其兩元首之前,

他們是一對難兄難弟,

阿特瑞斯的兩個兒子。

這里是詩人自己在講話,沒有使我們感到有別人在講話。在后面一段里,好像詩人變成了赫律塞斯,在講話的不是詩人荷馬,而是那個老祭司了。特洛亞故事其余部分在伊塔卡發(fā)生的一切,以及整個《奧德賽》的故事,詩人幾乎都是這么敘述的。

阿:確是這樣。

蘇:所有的道白以及道白與道白之間的敘述,都是敘述。對嗎?

阿:當然對的。

蘇:但是當他講道白的時候,完全像另外一個人,我們可不可以說他在講演時完全同化于那個故事中的角色了呢?

阿:是的。

蘇:那么使他自己的聲音笑貌像另外一個人,就是模仿他所扮演的那一個人了。

阿:當然。

蘇:在這種情況下,看來他和別的詩人是通過了模仿來敘述的。

阿:極是。

蘇:但是如果詩人處處出現(xiàn),從不隱藏自己,那么模仿便被拋棄,他的詩篇就成為純純粹粹的敘述。可是為了使你不再說“我不懂”,我將告訴你這事情可以怎么做。例如荷馬說:祭司來了,手里帶了贖金要把女兒領回,向希臘人特別是向兩國王祈求——這樣講下去,不用赫律塞斯的口氣,一直用詩人自己的口氣。他這樣講就沒有模仿而是純粹的敘述。敘述大致就像這個樣子:(我不用韻律,因為我不是詩人)祭司來了,祝告諸神,讓希臘人奪取特洛亞城平安回去。他這樣講了,希臘人都敬畏神明,同意他的請求。但是阿加門農(nóng)勃然大怒,要祭司離開,不準再來,否則他的祭司節(jié)杖和神冠都將對他毫無用處。阿加門農(nóng)要和祭司的女兒終老阿爾戈斯城。他命令祭司,如果想安然回去,必須離開,不要使他惱怒。于是這個老祭司在畏懼與靜默中離開了。等到離了營帳,老祭司呼喚阿波羅神的許多名號,求神回憶過去他是怎樣厚待神明的,是怎樣建廟祀享的,祭儀是多么豐盛。神明應當崇德報功,神矢所中應使希臘人受罰抵償所犯的罪過。我的朋友,就這樣,不用模仿,結(jié)果便是純粹的敘述了。

阿:我懂了。

蘇:或者你可設想恰恰相反的文體,把對話之間詩人所寫的部分一概除去,僅僅把對話留下。

阿:這我也懂得。這就是悲劇所采用的文體。

蘇:你完全猜對了我的意思。我以前不能做到,現(xiàn)在我想我能夠明白告訴你了。詩歌與故事共有兩種體裁:一種完全通過模仿,就是你所說的悲劇與戲劇;另外一種是詩人表達自己情感的,你可以看到酒神贊美歌大體都是這種抒情詩體。第三種是二者并用,可以在史詩以及其他詩體里找到,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阿:啊,是的,我現(xiàn)在懂得你的意思了。

蘇:那么,回憶一下以前說過的話。我們前面說過,在討論完了講什么的問題之后,應該考慮怎么講的問題。

阿:是的,我記得。

蘇: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決定下來,是讓詩人通過模仿進行敘述呢?還是有些部分通過模仿,有些部分不通過模仿呢?所謂有些部分通過模仿究竟是指哪些部分?還是根本不讓他們使用一點模仿?

阿:我猜想你的問題是,要不要把悲劇與喜劇引進城邦里來。

蘇:也許是的。也許比這個問題的意義還要重大一點。說實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總之,辯論之風把我們吹到什么地方,我們就要跟著它來到什么地方。

阿:你說得很對。

蘇:阿得曼托斯啊,在這一點上,我們一定要注意我們的護衛(wèi)者應該不應該是一個模仿者?從前面所說過的來推論,每個人只能干一種行業(yè)而不能干多種行業(yè),是不是?如果他什么都干,一樣都干不好,結(jié)果一事無成。

阿:毫無疑問就會這樣。

蘇:同樣的道理不是也可以應用于模仿問題嗎?一個人模仿許多東西能夠像模仿一種東西那樣做得好嗎?

阿:當然是不能的。

蘇:那么,他更不能夠一方面干著一種有價值的行業(yè),同時又是一個模仿者,模仿許多東西了,既然同一模仿者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時搞好兩種模仿,哪怕是一般被認為很相近的兩種模仿,譬如搞悲劇與喜劇。你不是剛才說它們是兩種模仿嗎?

阿:我是這樣說過的。你說得很對,同一人不可能兩者都行。

蘇:同一人也不可能既是好的朗誦者,又是好的演員。

阿:真的。

蘇:喜劇演員和悲劇演員不一樣。而這些人都是模仿者,不是嗎?

阿:是的。

蘇:阿得曼托斯啊,人性好像鑄成的許多很小的錢幣,它們不可能成功地模仿許多東西,也不可能做許多事情本身。所謂各種模仿只不過是事物本身的摹本而已。

阿:極是。

蘇:假使我們要堅持我們最初的原則,一切護衛(wèi)者放棄一切其他業(yè)務,專心致志于建立城邦的自由大業(yè),集中精力,不干別的任何事情,那么他們就不應該參與或模仿別的任何事情。如果他們要模仿的話,應該從小起模仿與他們專業(yè)有正當關系的人物——模仿那些勇敢、節(jié)制、虔誠、自由的一類人物。凡與自由人的標準不符合的事情,就不應該去參與或巧于模仿。至于其他丑惡的事情,當然更不應該模仿,否則模仿丑惡,弄假成真,變?yōu)檎娴某髳毫恕D阌袥]有注意到從小到老一生連續(xù)模仿,最后成為習慣,習慣成為第二天性,在一舉一動,言談思想方法上都受到影響嗎?

阿:的確是的。

蘇:任何我們所關心培育的人,所期望成為好人的人,我們不應當允許他們?nèi)ツ7屡恕粋€男子反去模仿女人,不管老少——與丈夫爭吵,不敬鬼神,得意忘形;一旦遭遇不幸,便悲傷憔悴,終日哭泣;更不必提模仿那在病中、在戀愛中或在分娩中的女人了。

阿:很不應當。

蘇:他們也不應該模仿奴隸(不論女的和男的),去做奴隸所做的事情。

阿:也不應該。

蘇:看來也不應該模仿壞人,模仿鄙夫,做和我們剛才所講的那些好事情相反的事情——互相吵架,互相挖苦,不論喝醉或清醒的時候,講不堪入耳的壞話。這種人的言行,不足為訓,對不起人家,也對不起自己。我覺得在說話行動方面他們不應該養(yǎng)成簡直像瘋子那樣的惡習慣。他們當然應該懂得瘋子,懂得壞的男女,但決不要裝瘋作邪去模仿瘋子。

阿:極是。

蘇:那么他們能去模仿鐵工、其他工人、戰(zhàn)船上的劃槳人、劃槳人的指揮以及其他類似的人們嗎?

阿:那怎么可能?他們連去注意這些事情都是不準許的。

蘇:那么馬嘶、牛叫、大河咆哮、海潮呼嘯以及雷聲隆隆等一類事情,他們能去模仿嗎?

阿:不行。已經(jīng)禁止他們不但不要自己做瘋子,也不要去模仿人家做瘋子。

蘇:如果我理解你的話,你的意思是說:有一種敘述體是給真正的好人當他有話要講的時候用的。另外有一種敘述體是給一個在性格和教育方面相反的人用的。

阿:這兩種文體究竟是什么?

蘇:據(jù)我看來,一個溫文正派的人在敘述過程中碰到另一個好人的正派的言語行動,我想他會喜歡扮演這個角色,模擬得惟妙惟肖,仿佛自己就是這個人,絲毫不以為恥。他尤其愿意模仿這個好人堅定而明于事理時候的言談行動;如果這個人不幸患病或性情暴躁,或酩酊大醉,或遭遇災難,他就不大愿意去模仿他,或者模仿了也是很勉強。當他碰到一個角色同他并不相稱,他就不愿意去扮演這個不如自己的人物。他看不起這種人,就是對方偶有長處值得模仿一下,他也不過偶一為之,還總覺得不好意思。他對模仿這種人沒有經(jīng)驗,同時也會憎恨自己,竟取法乎下,以壞人壞事為陶鑄自己的范本。除非是逢場作戲。他心里著實鄙視這種玩藝兒。

阿:很可能是這樣。

蘇:那么他會采用我們曾經(jīng)從荷馬詩篇里舉例說明過的一種敘述方法,就是說,他的體裁既是敘述,又是模仿,但是敘述遠遠多于模仿。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阿:我很同意。說故事的人必須以此為榜樣。

蘇:另外有一種說故事的人,他什么都說。他的品質(zhì)愈壞,就愈無顧忌,他什么東西都模仿,他覺得什么東西都值得模仿。所以他想盡方法,一本正經(jīng),在大庭廣眾之間什么東西都模仿,包括我剛才所提到的雷聲、風聲、雨雹聲、滑輪聲、喇叭聲、長笛聲、哨子聲、各種的樂器聲,他還會狗吠羊叫鳥鳴。所以他的整個體裁完全是聲音姿態(tài)的模仿,至于敘述那就很少。

阿:這種作家勢必如此。

蘇:這就是我說過的兩種文體。

阿:是的。

蘇:且說,這兩種體裁中有一種體裁,變化不多。如果我們給它以合適的聲調(diào)和節(jié)奏,其結(jié)果一個正確的說唱者豈不是幾乎只是用同一的聲調(diào)同一的抑揚頓挫講故事嗎?——因為變化少,節(jié)奏也幾乎相同嘛。

阿:很對。

蘇:另一種體裁需要各種聲調(diào)和各種節(jié)奏,如果給它以能表達各種聲音動作的合適的唱詞的話。——因為這種體裁包含各色各樣的變化。

阿:這話完全對。

蘇:是不是所有詩人、說唱者在選用體裁時,不是取上述兩種體裁之一,就是兩者并用呢?

阿:那是一定的。

蘇:那么,我們怎么辦?我們的城邦將接受所有這些體裁呢?還是只接受兩種單純體裁之一呢?還是只接受那個混合體裁呢?

阿:如果讓我投票選擇的話,我贊成單純善的模仿者的體裁。

蘇:可是,親愛的阿得曼托斯,混合體裁畢竟是大家所喜歡的;小孩和小孩的老師們,以及一般人所最最喜歡的和你所要選擇的恰恰相反。

阿:它確是大家喜歡的。

蘇:但是也許你要說這與我們城邦的制度是不適合的。因為我們的人既非兼才,亦非多才,每個人只能做一件事情。

阿:是不適合的。

蘇: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的城邦是唯一這種地方的理由:鞋匠總是鞋匠,并不在做鞋匠以外,還做舵工;農(nóng)夫總是農(nóng)夫,并不在做農(nóng)夫以外,還做法官;兵士總是兵士,并不在做兵士以外,還做商人,如此類推。不是嗎?

阿:是的。

蘇:那么,假定有人靠他一點聰明,能夠模仿一切,扮什么,像什么,光臨我們的城邦,朗誦詩篇,大顯身手,以為我們會向他拜倒致敬,稱他是神圣的,了不起的,大受歡迎的人物了。與他愿望相反,我們會對他說,我們不能讓這種人到我們城邦里來;法律不準許這樣,這里沒有他的地位。我們將在他頭上涂以香油,飾以羊毛冠帶,送他到別的城邦去。至于我們,為了對自己有益,要任用較為嚴肅較為正派的詩人或講故事的人,模仿好人的語言,按照我們開始立法時所定的規(guī)范來說唱故事以教育戰(zhàn)士們。

阿:我們正應該這樣做,假定我們有權這樣做的話。

蘇:現(xiàn)在,我的朋友,我們可以認為已經(jīng)完成了關于語言或故事的“音樂”[16]部分的討論,因為我們已經(jīng)說明了應該講什么以及怎樣講法的問題。

阿:我也這樣認為。

蘇:那么,是不是剩下來的還有詩歌和曲調(diào)的形式問題?

阿:是的,顯然如此。

蘇:我想任何人都可以立刻發(fā)現(xiàn)我們對這個問題應該有什么要求,假定我們的說法要前后一致的話。

格(笑著):蘇格拉底,我恐怕你說的“任何人”,并不包括我在里面,我匆促之間沒有把握預言我們應該發(fā)表的見解是什么,雖然多少有一點想法。

蘇:我猜想你肯定有把握這樣說的:詩歌有三個組成部分——詞,和聲,節(jié)奏。[17]

格:啊,是的,這點我知道。

蘇:那么就詞而論,我想唱的詞和說的詞沒有分別,必須符合我們所講過的那種內(nèi)容和形式。

格:是的。

蘇:還有,調(diào)子和節(jié)奏也必須符合歌詞。

格:當然。

蘇:可是我們說過,我們在歌詞里不需要有哀挽和悲傷的字句。

格:我們不需要。

蘇:那么什么是挽歌式的調(diào)子呢?告訴我,因為你是懂音樂的。

格:混合的呂底亞調(diào),高音的呂底亞調(diào),以及與此類似的一些音調(diào)屬于挽歌式的調(diào)子。

蘇:那么我們一定要把這些廢棄掉,因為它們對于一般有心上進的婦女尚且無用,更不要說對于男子漢了。

格:極是。

蘇:再說,飲酒對于護衛(wèi)者是最不合適的,萎靡懶惰也是不合適的。

格:當然。

蘇:那么有哪些調(diào)子是這種軟綿綿的靡靡之音呢?

格:伊奧尼亞調(diào),還有些呂底亞調(diào)都可說是靡靡之音。

蘇:好,我的朋友,這種靡靡之音對戰(zhàn)士有什么用處?

格:毫無用處。看來你只剩下多利亞調(diào)或佛里其亞調(diào)了。

蘇:我不懂這些曲調(diào),我但愿有一種曲調(diào)可以適當?shù)啬7掠赂业娜耍7滤麄兂林鴳獞?zhàn),奮不顧身,經(jīng)風雨,冒萬難,履險如夷,視死如歸。我還愿再有一種曲調(diào),模仿在平時工作的人,模仿他們出乎自愿,不受強迫或者正在盡力勸說、祈求別人——對方要是神的話,則是通過祈禱,要是人的話,則是通過勸說或教導——或者正在聽取別人的祈求、勸告或批評,只要是好話,就從善如流,毫不驕傲,謙虛謹慎,順受其正。就讓我們有這兩種曲調(diào)吧。它們一剛一柔,能恰當?shù)啬7氯藗兂晒εc失敗、節(jié)制與勇敢的聲音。

阿:你所需要的兩種曲調(diào),正就是我剛才所講過的多利亞調(diào)和佛里其亞調(diào)呀。

蘇:那么,在奏樂歌唱里,我們不需要用許多弦子的樂器,不需要能奏出一切音調(diào)的樂器。

阿:我覺得你的話不錯。

蘇:我們就不應該供養(yǎng)那些制造例如豎琴和特拉貢琴這類多弦樂器和多調(diào)樂器的人。

阿:我想不應該的。

蘇:那么要不要讓長笛制造者和長笛演奏者到我們城邦里來?也就是說,長笛是不是音域最廣的樂器,而別的多音調(diào)的樂器僅是模仿長笛而已?

格:這很清楚。

蘇:你只剩下七弦琴和七弦豎琴了,城里用這些樂器;在鄉(xiāng)里牧人則吹一種短笛。

格:我們討論的結(jié)果這樣。

蘇:我們贊成阿波羅及其樂器而舍棄馬敘阿斯及其樂器。[18]我的朋友,這樣選擇也并非我們的創(chuàng)見。

格:真的!我也覺得的確不是我們的創(chuàng)見。

蘇:哎呀!我們無意之間已經(jīng)在凈化這個城邦了,我們剛才說過這個城邦太奢侈了。

格:我們說得很有道理。

蘇:那么好,讓我們繼續(xù)來做凈化的工作吧!曲調(diào)之后應當考慮節(jié)奏。我們不應該追求復雜的節(jié)奏與多種多樣的韻律,我們應該考慮什么是有秩序的勇敢的生活節(jié)奏,進而使音部和曲調(diào)適合這種生活的文詞,而不是使這種生活的文詞湊合音部和曲調(diào)。但是這種節(jié)奏究竟是哪些節(jié)奏,這要由你來告訴我們,像上面你告訴我們是哪些曲調(diào)那樣。

格:這我實在說不上。音部的組成有三種形式,就像音階的組成有四種形式一樣,這些我懂得,我能夠告訴你。至于哪些音部是模仿哪種生活的,這我不知道。

蘇:關于這一點,我們也要去請教戴蒙,[19]問他,哪些節(jié)奏適宜于卑鄙、兇暴、瘋狂或其他邪惡,哪些節(jié)奏適宜于與此相反的內(nèi)容。我似乎還記得戴蒙說過一些晦澀的話,談到關于一種復合節(jié)奏的進行曲,以及長短短以及英雄體節(jié)奏,按照我所莫名其妙的秩序排列的,有的高低相等,有的有高有低,有的長短不一;我記得似乎他稱呼一種為短長格,另一種為長短格,再加上長音節(jié)或短音節(jié)。在這些談話里有些地方,我覺得他對音部拍子所作的贊揚或貶低不減于對節(jié)奏本身所作的贊揚或貶低;也有可能情況不是這樣;究竟怎樣我也實在說不清楚。我剛才講過,這些都可以去請教戴蒙。要把這些弄得明白,并不簡單。你以為何如?

格:是的,我很以為然。

蘇:不過有一點你是可以立刻決定下來的:美與丑是緊跟著好的節(jié)奏與壞的節(jié)奏的。

格:當然。

蘇:再說,好的節(jié)奏緊跟好的文詞,有如影之隨形。壞的節(jié)奏緊跟壞的文詞。至于音調(diào)亦是如此。因為我們已經(jīng)講過,節(jié)奏與音調(diào)跟隨文詞,并不是文詞去跟隨節(jié)奏與音調(diào)嘛。

格:顯然是這樣,這兩者一定要跟隨文詞。

蘇:你認為文詞和文詞的風格怎么樣?它們是不是和心靈的精神狀態(tài)一致的?

格:當然。

蘇:其他一切跟隨文詞?

格:是的。

蘇:那么,好文詞、好音調(diào)、好風格、好節(jié)奏都來自好的精神狀態(tài),所謂好的精神狀態(tài)并不是指我們用以委婉地稱呼那些沒有頭腦的忠厚老實人的精神狀態(tài),而是指用來稱呼那些智力好、品格好的人的真正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

格:完全是這樣。

蘇:那么,年輕人如果要做真正他們該做的事情,不應當隨時隨地去追求這些東西嗎?

格:他們應該這樣。

蘇:繪畫肯定充滿這些特點,其他類似工藝如紡織、刺繡、建筑、家具制作、動物身體以及植物樹木等的自然姿態(tài),也都充滿這些品質(zhì)。因為在這些事物里都有優(yōu)美與丑惡。壞風格、壞節(jié)奏、壞音調(diào),類乎壞文詞、壞品格。反之,美好的表現(xiàn)與明智、美好的品格相合相近。

格:完全對。

蘇:那么,問題只在詩人身上了!我們要不要監(jiān)督他們,強迫他們在詩篇里培植良好品格的形象,否則我們寧可不要有什么詩篇?我們要不要同樣地監(jiān)督其他的藝人,阻止他們不論在繪畫或雕刻作品里,還是建筑或任何藝術作品里描繪邪惡、放蕩、卑鄙、齷齪的壞精神?哪個藝人不肯服從,就不讓他在我們中間存在下去,否則我們的護衛(wèi)者從小就接觸罪惡的形象,耳濡目染,有如牛羊臥毒草中嘴嚼反芻,近墨者黑,不知不覺間心靈上便鑄成大錯了。因此我們必須尋找一些藝人巨匠,用其大才美德,開辟一條道路,使我們的年輕人由此而進,如入健康之鄉(xiāng);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的,藝術作品,隨處都是;使他們?nèi)缱猴L如沾化雨,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之間受到熏陶,從童年時,就和優(yōu)美、理智融合為一。

格:對于他們,這可說是最好的教育。

蘇:親愛的格勞孔啊!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兒童階段文藝教育最關緊要。一個兒童從小受了好的教育,節(jié)奏與和諧浸入了他的心靈深處,在那里牢牢地生了根,他就會變得溫文有禮;如果受了壞的教育,結(jié)果就會相反。再者,一個受過適當教育的兒童,對于人工作品或自然物的缺點也最敏感,因而對丑惡的東西會非常反感,對優(yōu)美的東西會非常贊賞,感受其鼓舞,并從中吸取營養(yǎng),使自己的心靈成長得既美且善。對任何丑惡的東西,他能如嫌惡臭不自覺地加以譴責,雖然他還年幼,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到長大成人,理智來臨,他會似曾相識,向前歡迎,因為他所受的教養(yǎng),使他同氣相求,這是很自然的嘛。

格:至少在我看來,這是幼年時期為什么要注重音樂文藝教育的理由。

蘇:這正如在我們認字的時候那樣,只有在我們認識了全部字母[20]——它們?yōu)閿?shù)是很少的——時我們才放心地認為自己是識字了。不論字大字小[21]我們都不敢輕忽其組成元素,不論何處我們都熱心急切地去認識它們,否則,我們總覺得就不能算是真正識字了。

格:你說得很對。

蘇:同樣,比如有字母顯影在水中或鏡里。如果不是先認識了字母本身,我們是不會認識這些映像的。因為認識這兩者屬于同一技能同一學習。

格:確是如此。

蘇:因此,真的,根據(jù)同樣的道理,我們和我們要加以教育的護衛(wèi)者們,在能以認識節(jié)制、勇敢、大度、高尚等等美德以及與此相反的諸邪惡的本相,也能認識包含它們在內(nèi)的一切組合形式,亦即,無論它們出現(xiàn)在哪里,我們都能辨別出它們本身及其映像,無論在大事物中還是在小事物中都不忽視它們,深信認識它們本身及其映像這兩者屬于同一技能同一學習——在能以做到這樣之前我們和我們的護衛(wèi)者是不能算是有音樂文藝教養(yǎng)的人的。不是嗎?

格:確實是的。

蘇:那么如果有一個人,在心靈里有內(nèi)在的精神狀態(tài)的美,在有形的體態(tài)舉止上也有同一種的與之相應的調(diào)和的美,這樣一個兼美者,在一個能夠沉思的鑒賞家眼中豈不是一個最美的景觀?

格:那是最美的了。

蘇:再說,最美的總是最可愛的。

格:當然。

蘇:那么,真正受過音樂的教育的人,對于同道,氣味相投,一見如故;但對于渾身不和諧的人,他避之唯恐不遠。

格:對于心靈上有缺點的人,他當然厭惡;但對于身體有缺點的人,他還是可以愛慕的。

蘇:聽你話的意思,我猜想你有這樣的好朋友,不過我也贊成你做這樣的區(qū)別。只是請你告訴我:放縱與節(jié)制能夠并行不悖嗎?

格:怎么能夠?過分的快樂有如過分的痛苦可以使人失態(tài)忘形。

蘇:放縱能和別的任何德行并行不悖嗎?

格:不能。

蘇:能和橫暴與放肆并行不悖嗎?

格:當然。

蘇:還有什么快樂比色欲更大更強烈的嗎?

格:沒有,沒有比這個更瘋狂的了。

蘇:正確的愛難道不是對于美的有秩序的事物的一種有節(jié)制的和諧的愛嗎?

格:我完全同意。

蘇:那么,正確的愛能讓任何近乎瘋狂與近乎放縱的東西同它接近嗎?

格:不能。

蘇:那么,正確的愛與縱情任性,涇渭分明。真正的愛者與被愛者決不與淫蕩之徒同其臭味。

格:真的,蘇格拉底,它們之間斷無相似之處。

蘇:這樣很好,在我們正要建立的城邦里,我們似乎可以規(guī)定這樣一條法律:一個愛者可以親吻、昵近、撫摸被愛者,像父親對兒子一樣;如要求被愛者做什么也一定是出于正義。在與被愛者的其他形式的接觸中,他也永遠不許有任何越此軌道的舉動,否則要譴責他低級趣味,沒有真正的音樂文藝教養(yǎng)。

格:誠然。

蘇:那么,你也同意我們關于音樂教育的討論可以到此結(jié)束了吧?據(jù)我看來,這樣結(jié)束是很恰當?shù)摹R魳方逃淖詈竽康脑谟谶_到對美的愛。

格:我同意。

蘇:音樂教育之后,年輕人應該接受體育鍛煉。

格:當然。

蘇:體育方面,我們的護衛(wèi)者也必須從童年起就接受嚴格的訓練以至一生。我所見如此,不知你以為怎樣?因為我覺得憑一個好的身體,不一定就能造就好的心靈好的品格。相反,有了好的心靈和品格就能使天賦的體質(zhì)達到最好,你說對不對?

格:我的想法同你完全一樣。

蘇:倘使我們對于心靈充分加以訓練,然后將保養(yǎng)身體的細節(jié)交它負責,我們僅僅指出標準,不唆,你看這樣行不行?

格:行。

蘇:我們說過護衛(wèi)者必須戒除酗酒,他們是世界上最不應該鬧酒的人,人一鬧酒就糊涂了。

格:一個護衛(wèi)者要另外一個護衛(wèi)者去護衛(wèi)他,天下哪有這樣荒唐的事?

蘇:關于食物應該怎樣?我們的護衛(wèi)者都是最大競賽中的斗士,不是嗎?

格:是的。

蘇:我們目前所看到的那些斗士,他們保養(yǎng)身體的習慣能適應這一任務嗎?

格:也許可以湊合。

蘇:啊,他們愛睡,這是一種于健康很危險的習慣。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們一生幾乎都在睡眠中度過,稍一偏離規(guī)定的飲食作息的生活方式,他們就要害嚴重的疾病嗎?

格:我注意到了這種情況。

蘇:那么,戰(zhàn)爭中的斗士應該需要更多樣的鍛煉。他們有必要像終宵不眠的警犬,視覺和聽覺都要極端敏銳;他們在戰(zhàn)斗的生活中,各種飲水各種食物都能下咽,烈日驕陽狂風暴雨都能處之若素。

格:很對。

蘇:那么,最好的體育與我們剛才所描敘的音樂文藝教育難道不是很相近相合嗎?

格:你指的什么意思?

蘇:這是指一種簡單而靈活的體育,尤其是指為了備戰(zhàn)而進行的那種體育鍛煉。

格:請問具體辦法。

蘇:辦法可以從荷馬詩里學得。你知道在戰(zhàn)爭生活中英雄們會餐時,荷馬從不給他們魚吃,雖然隊伍就駐扎在靠近赫勒斯滂特海岸那里;[22]他也從不給他們燉肉吃,只給烤肉,因為這東西戰(zhàn)士最容易搞,只要找到火就行了,什么地方都可以,不必隨身帶許多壇壇罐罐。

格:確是如此。

蘇:據(jù)我所知,荷馬也從未提到過甜食。這不是每一個從事鍛煉的戰(zhàn)士都可以理解的事情嗎?——要把他們的身體練好,這種東西是一定要戒掉的。

格:他們懂得這個道理,并且把這種東西戒除了。他們做得對。

蘇:那么,我的朋友,既然你覺得這是對的,你當然就不會贊成敘拉古的宴會和西西里的菜肴了。

格:我不贊成的。

蘇:你也不會讓一個男子弄一個科林斯女郎來做他的情婦吧,如果要他把身體保養(yǎng)好的話。

格:當然不會。

蘇:你也不會贊成有名的雅典糕點吧?

格:一定不會。

蘇:因為我認為所有這種混雜的飲食很像多音調(diào)多節(jié)奏的詩歌作品。

格:誠然。

蘇:復雜的音樂產(chǎn)生放縱,復雜的食品產(chǎn)生疾病。至于樸質(zhì)的音樂文藝教育則能產(chǎn)生心靈方面的節(jié)制,樸質(zhì)的體育鍛煉產(chǎn)生身體的健康。

格:極是。

蘇:一旦放縱與疾病在城邦內(nèi)泛濫橫溢,豈不要法庭藥鋪到處皆是,訟師醫(yī)生趾高氣揚,雖多數(shù)自由人也將不得不對他們鞠躬敬禮了。

格:這是勢所必至的。

蘇:奇貨可居的醫(yī)生、法官,不僅為一般老百姓和手藝人所需要,也為受過自由人類型教育的人們所需要。你們能看到還有什么更足以證明一個城邦教育又丑又惡的呢?這些法官、醫(yī)生全是舶來品(因為你們自己中間缺少這種人才),你不認為這是教育丑惡可恥到了極點的明證嗎?

格:沒有比這個更可恥的了。

蘇:啊,還有一種情況你是不是覺得比剛才說的那種情況還要可恥呢?一個人不僅把自己的大部分時光花在法庭上打官司,忽而做原告,忽而做被告;而且還由于不知怎樣生活更有意義,一天到晚耍弄滑頭,顛倒是非,使用各種推論、借口、詭計、陰謀,無理也要說出理來;而所有這一切努力又都不過是為了無聊的爭執(zhí)。因為,他不知道拋開那些漫不經(jīng)心的陪審員安排自己的生活要美好高尚得多。

格:真的,這種比前面所講的更可恥了。

蘇:除了受傷或偶得某種季節(jié)病而外,一個人到處求醫(yī),豈不是更可恥?由于游手好閑和我們講過的那種好吃貪睡的生活方式,身子像一塊沼澤地一樣充滿風濕水氣,逼使阿斯克勒比奧斯[23]的子孫們不得不創(chuàng)造出腹脹、痢疾之類的病名來,豈不是更可恥?

格:這確是些古怪的醫(yī)學名詞。

蘇:我想在阿斯克勒比奧斯本人的時期,是沒有這種東西的。我是根據(jù)特洛亞的故事這樣推想的。當歐律皮洛斯[24]在特洛亞負傷時,那個婦人給他吃普拉納酒,上面撒了大麥粉和小塊乳酪,顯然是一副熱藥。那個時候所有醫(yī)生并沒有說她用錯了藥,也沒有說當看護的派特羅克洛斯犯了什么錯誤。

格:受了傷,給他服這種藥確是古怪。

蘇:如果你記得在赫羅迪科斯以前醫(yī)生并不用我們現(xiàn)在的這些藥物治病的話,你就不會感到古怪了。赫羅迪科斯是一個教練員,因為他有病,他把體操和醫(yī)術混而為一,結(jié)果先主要折磨了自己,然后又折磨了許多后來人。

格:怎么會的?

蘇:他身患不治之癥,靠了長年不斷的細心照料自己,居然活了好多年。但他的痼病始終沒能治好。就這么著,他一生除了醫(yī)治自己外,什么事都沒干,一天到晚就是發(fā)愁有沒有疏忽了規(guī)定的養(yǎng)生習慣;他靠了自己的這套醫(yī)術,在痛苦的掙扎中奪得了年老而死的錦標。[25]

格:這可是對他醫(yī)道的崇高獎品啊!

蘇:他得之無愧呢。他這種人不知道,阿斯克勒比斯并不是因為不知道或不熟悉這種醫(yī)道而不傳給他的后代,而是因為他懂得在有秩序的城邦里,每一個人都有他應盡的職務。人們沒有工夫來生病,不可能一生沒完沒了地治病。我們在工人中間看到這種情況會覺得荒唐不經(jīng)的,可是在有錢的人和所謂有福的人中間看到這種情況就視若無睹了。

格:怎么會這樣的?

蘇:一個木工當他病了要醫(yī)生給他藥吃,把病嘔吐出來,或者把病下瀉出來,或者用燒灼法或者動手術。但是,如果醫(yī)生叫他長期療養(yǎng)搞滿頭包包扎扎的那一套,他會立刻回答,說他沒有工夫生病,一天到晚想著病痛,把當前工作擱置一旁,過這種日子沒有意思。他就要同醫(yī)生說聲再會,回家仍去干他原來的活兒去了。他也許身體居然變好了,活下去照常工作,也許身體吃不消,拋棄一切麻煩,死了算了。

格:這種人可稱為善于利用醫(yī)道的人。

蘇:是不是因為他有一種工作要做,如果做不了,他就不值得活下去?

格:顯然是這樣。

蘇:可是我們并不說一個有錢的人也有這種規(guī)定的工作要做,不做他就覺得不值得活下去。

格:據(jù)我所知,不是這樣。

蘇:哎呀!你有沒有聽到過福庫利得斯說的話“吃飽飯以后[26]應該講道德。”

格:我想吃飽飯以前也應該講道德。

蘇:好,讓我們不要和他在那一點上爭吵。讓我們先弄清這一點:有錢人[27]要不要講道德?如果不要講,活著是不是有意思?一天到晚當心身體,對他們遵從福庫利得斯的勸告,有沒有妨礙?雖然對于專搞木工以及其他工藝的人無疑是一大障礙。

格:的確,在體育鍛煉之外再過分當心身體,[28]對這方面是一個最大的妨礙。

蘇:這樣對于家務管理、軍事服役、上班辦公都造成了不少累贅。最壞的是使任何學習、思考或沉思冥想都變得困難。自朝至暮老是疑心著頭痛目眩、神經(jīng)緊張,而且把這些都委過于哲學研究,說它是總的起因。這樣便使人老覺得身上有這種那種的不舒服,老是煩惱。這對于學習、沉思這類的道德實踐和鍛煉簡直是一種絆腳石。

格:當然會這樣的。

蘇:那么,我們可以說阿斯克勒比奧斯是早已知道這個道理了;對于那些體質(zhì)好生活習慣健康,僅只有些局部疾病的人,他教給了醫(yī)療方法,用藥物或外科手術將病治好,然后吩咐他們照常生活,不妨礙各人盡公民的義務。至于內(nèi)部有嚴重全身性疾病的人,他不想用規(guī)定飲食以及用逐漸抽出或注入的方法來給他們以醫(yī)療,讓他痛苦地繼續(xù)活下去,讓他再產(chǎn)生體質(zhì)同樣糟糕的后代。對于體質(zhì)不合一般標準的病人,他則認為不值得去醫(yī)治他,因為這種人對自己對國家都沒有什么用處。

格:照你說來,阿斯克勒比奧斯真是一個最有政治頭腦的人呀!

蘇:顯然是的。他的孩子們也是這樣的人,在特洛亞戰(zhàn)場上都是好戰(zhàn)士,又是好醫(yī)生,他們[29]就是用我上面所講的那種醫(yī)療方法給人治傷的。——這你知道嗎?墨涅拉俄斯被潘達羅斯射了一箭,受了傷,他們把瘀血吸出,敷上了些草藥緩解。他們并沒有給他規(guī)定飲食,同從前對歐律皮呂斯一樣,他們以為對于那些在受傷以前體質(zhì)原來很好,生活簡樸的人,受傷以后敷這么一層草藥就夠了,雖然偶然也喝一種奶酒。但是對于那些先天病弱又無節(jié)制的人,他們則認為這種人活著于己于人都無用處,他們的醫(yī)道不是為這班人服務的。這種人雖富過彌達斯,[30]他們也不給他治療。——這些故事你還記得嗎?

格:讓你這么一說,阿斯克勒比奧斯的這些孩子真了不起呀!

蘇:他們確是這樣。但是悲劇家們和詩人品達的說法和我們的原則有分歧。他們說阿斯克勒比奧斯是阿波羅神的兒子,他受了賄去醫(yī)治一個要死的富人,因此被閃電打死。根據(jù)前面我們講過的原則,我們不相信悲劇家和品達的說法。我們認為,如果他是神的兒子,肯定他是不貪心的,如果他是貪心的,他就不是神的兒子。

格:就此為止,你說得再對不過了。但是蘇格拉底,我有一個問題,看你怎么答復?我們在城邦里要不要有好的醫(yī)生?是不是最好的醫(yī)生應當是醫(yī)治過最大多數(shù)病人的(包括天賦健全的與不健全的)?同樣,最好的法官是否應該是同各色各樣品格的人都打過交道的?

蘇:無疑我們要好的醫(yī)生和好的法官。但是你知道我所謂“好的”是什么意思嗎?

格:我不知道,除非你告訴我。

蘇:好,讓我來試試看。我說你把兩樣不同的事情混在一個問題里了。

格:什么意思?

蘇:醫(yī)生假使從小就學醫(yī),對各色各樣的病人都有接觸,對各種疾病還有過切身的體驗(如果他們自己體質(zhì)并不太好的話),那么這樣的醫(yī)生確實可能成為極有本領的醫(yī)生。因為我想,他們并不是以身體醫(yī)治身體,如果是以身體治身體,我們就不應該讓他們的身體有病或者繼續(xù)有病。他們是用心靈醫(yī)治身體,如果心靈原來壞的或者變壞了的,他們就不可能很好地醫(yī)病了。

格:你說得對。

蘇:至于法官,我的朋友,那是以心治心。心靈絕不可以從小就與壞的心靈廝混在一起,更不可犯罪作惡去獲得第一手經(jīng)驗以便判案時可以很快地推測犯罪的過程,好像醫(yī)生診斷病人一樣。相反,如果要做法官的人心靈確實美好公正,判決正確,那么他們的心靈年輕時起就應該對于壞人壞事毫不沾邊,毫無往返。不過這樣一來,好人在年輕時便顯得比較天真,容易受騙,因為他們心里沒有壞人心里的那種原型。

格:他們的確有此體驗。

蘇:正因為這樣,所以一個好的法官一定不是年輕人,而是年紀大的人。他們是多年后年齡大了學習了才知道不正義是怎么回事的。他們懂得不正義,并不是把它作為自己心靈里的東西來認識的,而是經(jīng)過長久的觀察,學會把它當作別人心靈里的別人的東西來認識的,是僅僅通過知識,而不是通過本人的體驗認識清楚不正義是多么大的一個邪惡的。

格:這樣的法官將被認為是一個最高貴的法官。

蘇:并且是一個好的法官。你的問題的要旨就在“好的”這兩個字上,因為有好心靈的人是“好的”。而那種敏于懷疑的狡詐之徒,以及那種自己干過許多壞事的人和認為自己手段高明瞞得過人的人,當他和自己同類人打交道時,他注視著自己心靈里的原型,便顯得聰明能干,但是當他和好人或老一輩的人相處時,他便顯得很蠢笨了,因為,不當懷疑的他也懷疑。見了好人,他也不認識,因為他自己心里沒有好的原型。可是,因為他碰到的壞人比好人多得多,所以無論他自己還是別人就都覺得他似乎是一個聰明人而不是一個笨蛋了。

格:的確是這樣。

蘇:因此,好而明察的理想法官絕不是這后一種人,而是前一種人。因為邪惡決不能理解德性和邪惡本身,但天賦的德性通過教育最后終能理解邪惡和德性本身。因此據(jù)我看來,不是那種壞人而是這種好人,才能做一個明察的法官。

格:我同意。

蘇:那么,你要不要在城邦里把我們所說過的醫(yī)療之術以及司法之術制定為法律呢?這兩種法律都對那些天賦健全的公民的身體和心靈抱有好意;而對那些身體不健全的,城邦就讓其死去;那些心靈天賦邪惡且又不可救藥的人,城邦就毫不姑息處之以死。

格:這樣做已被證明對被處理者個人和城邦都是最好的事情。

蘇:這樣,年輕人接受了我們說過的那種簡單的音樂文藝教育的陶冶,養(yǎng)成了節(jié)制的良好習慣,他們顯然就能自己監(jiān)督自己,不需要打官司了。

格:是的。

蘇:這種受過音樂教育的青年,運用體育鍛煉(如果他愿意的話),通過同樣苦練的過程,他會變得根本不需要什么醫(yī)術,除非萬不得已。

格:我也是這樣想。

蘇:再說,在不畏艱辛苦練身體的過程中,他的目的主要在鍛煉他心靈的激情部分,不是僅僅為了增加體力,他同一般運動員不一樣,一般運動員只注意進規(guī)定的飲食,使他們力氣大臂膀粗而已。

格:你說得對極了。

蘇:因此,把我們的教育建立在音樂和體育上的那些立法家,其目的并不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樣,在于用音樂照顧心靈,用體育照顧身體。格勞孔,我可以這樣說嗎?

格:為什么不可以?

蘇:他們規(guī)定要教音樂和體育主要是為了心靈。

格:怎么會的?

蘇:你有沒有注意到一生專搞體育運動而忽略音樂文藝教育對于心靈的影響是怎樣的?反之,專搞音樂文藝而忽略體育運動的影響又是怎樣的?

格:你指的是什么?

蘇:我指的一是野蠻與殘暴,另一是軟弱與柔順。

格:啊,很對。我注意到那些專搞體育鍛煉的人往往變得過度粗暴,那些專搞音樂文藝的人又不免變得過度軟弱。

蘇:天性中的激情部分的確會產(chǎn)生野蠻;如果加以適當訓練就可能成為勇敢,如果搞得過了頭,就會變成嚴酷粗暴。

格:我也這樣看法。

蘇:再說,溫文是不是人性中愛智部分的一種性質(zhì)?是不是這種性質(zhì)過度發(fā)展便會變?yōu)檫^分軟弱,如培養(yǎng)適當就能變得溫文而秩序井然?是不是這樣?

格:確是這樣。

蘇:但是我們說我們的護衛(wèi)者需要兩種品質(zhì)兼而有之。

格:他們應該這樣。

蘇:那么這兩種品質(zhì)要彼此和諧嗎?

格:當然要。

蘇:有這種品質(zhì)和諧存在的人,他的心靈便既溫文又勇敢。

格:誠然。

蘇:沒有這種和諧存在的人便既怯懦而又粗野。

格:的確這樣。

蘇:好。假定一個人縱情樂曲,讓各種曲調(diào)唱腔,亂的、軟的、哭哭啼啼的(像我們剛才所講過的那些),醍醐灌頂似的,把耳朵當作漏斗,注入心靈深處,假使他全部時間都沉溺于絲弦雜奏歌聲婉轉(zhuǎn)之間,初則激情部分(如果有的話),像鐵似的由粗硬變得柔軟,可以制成有用的器具。倘若他這樣繼續(xù)下去,像著了魔似的,不能適可而止,他就開始融化了,液化了,分解了。結(jié)果就會激情煙消云散,使他萎靡不振,成為一個“軟弱的戰(zhàn)士”。

格:極是。

蘇:如果他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天性剛強的人,這種委靡不振的惡果很快就會出現(xiàn)。如果原來是一個剛強的人,經(jīng)過刺激情緒就會變得不穩(wěn)定,容易生氣,也容易平靜。結(jié)果便成了一個愛同人吵架愛發(fā)脾氣的喜怒無常性情乖張的人。

格:確實如此。

蘇:再說,如果一個人全副精神致力于身體的鍛煉,胃口好食量大,又從來不學文藝和哲學,起初他會變得身強力壯,心靈充滿自信,整個人變得比原來更勇敢。你看他會這樣嗎?

格:他真會這個樣子的。

蘇:不過,要是他除了搞體操訓練外,別無用心,怕見文藝之神,結(jié)果會怎么樣呢?對于學習科研從來沒有嘗過一點滋味,對于辯證推理更是一竅不通,他心靈深處可能存在的愛智之火光難道不會變得暗淡微弱嗎?由于心靈沒有得到啟發(fā)和培育,感覺接受能力沒有得到磨煉,他會變得耳不聰目不明。不是嗎?

格:誠然。

蘇:結(jié)果,我以為這種人會成為一個厭惡理論不知文藝的人,他不用論證說服別人,而是像一只野獸般地用暴力與蠻干達到自己的一切目的。在粗野無知中過一種不和諧的無禮貌的生活。

格:完全是這樣。

蘇:為這兩者,似乎有兩種技術——音樂和體育(我要說這是某一位神賜給我們?nèi)祟惖模沼谌说膬蓚€部分——愛智部分和激情部分。這不是為了心靈和身體(雖然順便附帶也為了心靈和身體),而是為了使愛智和激情這兩部分張弛得宜配合適當,達到和諧。

格:看來如此。

蘇:因此,那種能把音樂和體育配合得最好,能最為比例適當?shù)匕褍烧邞玫叫撵`上的人,我們稱他們?yōu)樽钔昝雷詈椭C的音樂家應該是最適當?shù)模h比稱一般僅知和弦彈琴的人為音樂家更適當。

格:講得有理,蘇格拉底。

蘇:那么,格勞孔,在這方面,是不是我們也需要一個常設的監(jiān)護人呢,如果城邦的憲法要加以監(jiān)護的話?

格:當然非常需要。

蘇:關于教育和培養(yǎng)公民的原則綱要就是這些。一一細述他們的跳舞、打獵、跑狗、競技、賽馬,試問有什么必要呢?細節(jié)必須符合綱要,大綱定了,細節(jié)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一清二楚的事情。

格:也許就不困難了。

蘇:那么好,下面我們要確定什么呢?是不是要決定,公民里面哪些人是統(tǒng)治者,哪些人是被統(tǒng)治者呢?

格:顯然是的。

蘇:統(tǒng)治者必須是年紀大一點的,被統(tǒng)治者必須是年紀小一點的。這是顯然的嗎?

格:是顯然的。

蘇:統(tǒng)治者必須是他們中間最好的人。這也是明顯的嗎?

格:也是明顯的。

蘇:最好的農(nóng)民是最善于種田的人,是不是?

格:是的。

蘇:那么,現(xiàn)在既然要選擇的是護衛(wèi)者中最好的,我們不是要選擇最善于護衛(wèi)國家的人嗎?

格:是的。

蘇:那么,他們除了首先應當是有護衛(wèi)國家的智慧和能力的人之外,難道不還應當是一些真正關心國家利益的人嗎?

格:當然應當是。

蘇:一個人總最關心他所愛的東西。

格:必然如此。

蘇:又,一個人總是最愛那些他認為和自己有一致利益,和自己得失禍福與共的東西的。

格:確是這樣。

蘇:那么,我們必須從所有護衛(wèi)者里選擇那些在我們觀察中顯得最愿畢生鞠躬盡瘁,為國家利益效勞,而絕不愿做任何不利于國家的事情的人。

格:選擇這些人是最妥當?shù)牧恕?

蘇:其次,我覺得,我們還得隨時考察他們,看他們是否能終身保持這種護衛(wèi)國家的信念,是否既非魔術又非武力所能于不知不覺之間使他們放棄為國盡力的信念[31]的?

格:你所說的“放棄”是指的什么?

蘇:讓我來告訴你。我覺得,一個意見[32]之離開心靈,或為自愿的,或為不自愿的。一個錯誤意見離開學好了的人是自愿的離開,一切正確意見的離開是不自愿的離開。

格:我理解自愿的那個,但是我希望聽你講講不自愿的那個。

蘇:啊,可以。人們總是不愿意失掉好的東西,而愿意丟掉壞的東西,你同意我這個想法嗎?難道在真理上的受騙不是壞事,得到真理不是好事嗎?你難道不認為取得反映真實的意見是得到真理嗎?

格:你說的很對。我也認為,人們的正確意見總是不愿被剝奪的。

蘇:不自愿的放棄總是發(fā)生在人們被巧取豪奪——或被欺騙誘惑或被強力壓迫的情況下。

格:此刻你講的巧取豪奪的兩種情況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

蘇:我一定是像悲劇角色在講話,有點晦澀了。所謂“被欺騙誘惑”,我的意思是指人們經(jīng)過辯論,被人說服了,或者經(jīng)過一段時間忘掉了,于不知不覺間放棄了原來的意見。現(xiàn)在你也許懂了吧?

格:是的。

蘇:所謂“被強力壓迫”,我的意思是指有些困苦或憂患逼得人們改變了原有的意見。

格:我也懂了。我想你所說的是對的。

蘇:至于“被欺騙誘惑者”,我想你會同意我是指哪些人:他們受享樂引誘,或者怕字當頭,有所畏懼,改變了意見。

格:是的,凡是帶欺騙性的東西,總是起一種魔術般的迷惑作用。

蘇:言歸正傳,我們必須尋找堅持原則孜孜不倦為他們所認為的國家利益服務的那些護衛(wèi)者。我們必須從他們幼年時起,就考察他們,要他們做工作,在工作中考察他們。其中有的人可能會忘掉那個原則,受了欺騙。我們必須選擇那些不忘原則的,不易受騙的人做護衛(wèi)者,而舍棄其余的人。你同意嗎?

格:同意。

蘇:再者,勞筋骨、苦心志,見賢思齊,我們也要在這些方面注意考察他們。

格:極是。

蘇:好,讓我們再進行第三種反欺騙誘惑的考察,看他們是否經(jīng)得起。你知道人們把小馬帶到嘈雜喧嘩的地方去,看它們怕不怕;同樣,我們也要把年輕人放到貧窮憂患中去,然后再把他們放到錦衣玉食的環(huán)境中去,同時,比人們用烈火煉金制造金器還要細心得多地去考察他們,看他們受不受外界的引誘,是不是能泰然無動于衷,守身如玉,做一個自己的好的護衛(wèi)者,是不是能護衛(wèi)自己已受的文化修養(yǎng),維持那些心靈狀態(tài)在他身上的諧和與真正的節(jié)奏(這樣的人對國家對自己是最有用的)。人們從童年、青年以至成年經(jīng)過考驗,無懈可擊,我們必須把這種人定為國家的統(tǒng)治者和護衛(wèi)者。當他生的時候應該給予榮譽,死了以后給他舉行公葬和其他的紀念活動。那些不合格的人應該予以排斥。格勞孔啊!我想這就是我們選擇和任命統(tǒng)治者和護衛(wèi)者的總辦法。當然這僅僅是個大綱,并不是什么細節(jié)都列出來了。

格:我同意,大體上我也覺得事情應該這樣做。

蘇:我們的確可以在最完全的涵義上稱這些人為護衛(wèi)者。他們對外警惕著敵人,內(nèi)部注意朋友,以致朋友不愿,敵人不敢危害城邦。至于剛才我們稱之為護衛(wèi)者的那些人中的年輕人,則我們稱之為輔助者或助手,他們是執(zhí)行統(tǒng)治者法令的。是這樣吧?

格:我也認為是這樣。

蘇:不久前,我們剛談到過偶然使用假話的問題,現(xiàn)在我們或許可以用什么方法說一個那樣的高貴的假話,使統(tǒng)治者自己相信(如果可能的話),或者至少使城邦里其他的人相信(如果不能使統(tǒng)治者相信的話)。

格:什么假話?

蘇:并沒什么新奇的。這是一個老早以前在世界上許多地方流傳過的腓尼基人的傳說。它是詩人告訴我們,而我們也信以為真的一個故事。但是這樣的故事在我們今天已聽不到,也不大可能再聽到,它也沒有任何說服力可以使人相信的了。

格:你似乎吞吞吐吐很不愿意直說出來。

蘇:等我講了你就會懂得我為什么不肯直說了。

格:快講吧,不要怕。

蘇:那么好,我就來講吧。不過,我還是沒有把握我是否能有勇氣,是否能找到什么語言來表達我的意思,首先說服統(tǒng)治者們自己和軍隊,其次說服城邦的其他人:我們給他們教育和培養(yǎng),其實他們一切如在夢中。實際上他們是在地球深處被孕育被陶鑄成的,他們的武器和裝備也是在那里制造的;地球是他們的母親,把他們撫養(yǎng)大了,送他們到世界上來。他們一定要把他們出生的土地看作母親看作保姆,念念不忘,衛(wèi)國保鄉(xiāng),御侮抗敵,團結(jié)一致,有如親生兄弟一家人似的。

格:現(xiàn)在我明白你剛才為什么欲言又止,不肯把這個荒唐故事直說出來的了。

蘇:我這樣做自有我的理由;不去管它,且聽下文。我們在故事里將要告訴他們:他們雖然一土所生,彼此都是兄弟,但是老天鑄造他們的時候,在有些人的身上加入了黃金,這些人因而是最可寶貴的,是統(tǒng)治者。在輔助者(軍人)的身上加入了白銀。在農(nóng)民以及其他技工身上加入了鐵和銅。但是又由于同屬一類,雖則父子天賦相承,有時不免金父生銀子,銀父生金子,錯綜變化,不一而足。所以上天給統(tǒng)治者的命令最重要的就是要他們做后代的好護衛(wèi)者,要他們極端注意在后代靈魂深處所混合的究竟是哪一種金屬。如果他們的孩子心靈里混入了一些廢銅爛鐵,他們決不能稍存姑息,應當把他們放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上去,安置于農(nóng)民工人之間;如果農(nóng)民工人的后輩中間發(fā)現(xiàn)其天賦中有金有銀者,他們就要重視他,把他提升到護衛(wèi)者或輔助者中間去。須知,神諭曾經(jīng)說過“銅鐵當?shù)溃瑖萍彝觥保憧茨阌袥]有辦法使他們相信這個荒唐的故事?

格:不,這些人是永遠不會相信這個故事的。不過我看他們的下一代會相信的,后代的后代子子孫孫遲早總會相信的。

蘇:我想我是理解你的意思的。就是說,這樣影響還是好的,可以使他們傾向于愛護他們的國家和他們相互愛護。我想就這樣口頭相傳讓它流傳下去吧!現(xiàn)在讓我們武裝這些大地的子孫們,指導他們在統(tǒng)治者的導引下邁步前進。讓他們?nèi)タ纯闯前罾镒钸m宜于扎營的地方,從那里他們可以對內(nèi)鎮(zhèn)壓不法之徒,對外抗擊虎狼般的入侵之敵。扎下營盤祭過神靈之后,他們必須做窩。你同意我這個說法嗎?

格:我同意。

蘇:這些窩要能冬天暖和夏天寬敞嗎?

格:當然是的。因為我想你是指他們的住處。

蘇:是的,我是指兵士的營房,不是指商人的住房。

格:這兩者分別在哪里?

蘇:讓我來告訴你。對牧羊人來說,人世上最可怕最可恥的事情實在莫過于把那些幫助他們管羊群的獵犬飼養(yǎng)成這個樣子:它們或因放縱或因饑餓或因別的壞脾氣,反而去打擊和傷害所保管的羊群,它們倒像是豺狼而不像是獵犬了。

格:確是可怕。

蘇:那么我們要不要注意用我們所能的一切方法防止我們的助手用任何這樣的態(tài)度來對付人民,并且由于自己比較強,因而使自己由一個溫和的朋友變成了一個野蠻的主子呢?

格:我們一定要這樣。

蘇:他們要是受過真正好的教育,他們在這方面不就有了主要的保證了嗎?

格:他們已經(jīng)受過好教育了呀!

蘇:我們還不能肯定這樣說,親愛的格勞孔,不過我們可以肯定正在說的那句話,他們一定要有正確的教育(不管它是什么),使他們不僅主要能夠?qū)λ麄冏约簻匚暮吞@,而且對他們所治理的人們也溫文和藹。

格:這話很對。

蘇:那么,除了好的教育之外,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要說,我們必須給他們住處給他們別的東西,使他們得以安心去做優(yōu)秀的護衛(wèi)者,而不要迫使他們在老百姓中間為非作歹。

格:這話說得極是。

蘇:好,請考慮一下,如果要他們做優(yōu)秀的護衛(wèi)者,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下述這種生活方式,這種住處能行嗎?第一,除了絕對的必需品以外,他們?nèi)魏稳瞬坏糜腥魏嗡疆a(chǎn)。第二,任何人不應該有不是大家所公有的房屋或倉庫。至于他們的食糧則由其他公民供應,作為能夠打仗既智且勇的護衛(wèi)者職務的報酬,按照需要,每年定量分給,既不讓多余,亦不使短缺。他們必須同住同吃,像士兵在戰(zhàn)場上一樣。至于金銀我們一定要告訴他們,他們已經(jīng)從神明處得到了金銀,藏于心靈深處,他們更不需要人世間的金銀了。他們不應該讓它同世俗的金銀混雜在一起而受到玷污;因為世俗的金銀是罪惡之源,心靈深處的金銀是純潔無瑕的至寶。國民之中只有這些護衛(wèi)者不敢與金和銀發(fā)生任何關系,甚至不敢接觸它們,不敢和它們同居一室,他們不敢在身上掛一點金銀的裝飾品或者用金杯銀杯喝一點兒酒;他們就這樣來拯救他們自己,拯救他們的國家。他們要是在任何時候獲得一些土地、房屋或金錢,他們就要去搞農(nóng)業(yè)、做買賣,就不再能搞政治做護衛(wèi)者了。他們就從人民的盟友蛻變?yōu)槿嗣竦臄橙撕捅┚耍凰麄兒奕嗣瘢嗣窈匏麄儯凰麄兙蜁阌嬋嗣瘢嗣窬鸵\圖打倒他們;他們終身在恐懼之中,他們就會懼怕人民超過懼怕國外的敵人。結(jié)果就會是,他們和國家一起走上滅亡之路,同歸于盡。

蘇:根據(jù)以上所有的理由,讓我們就怎樣供給護衛(wèi)者以住處及其他的一切達成一致意見,并且制定為法律吧。我們要不要這樣?

格:完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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