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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諾薩覲見

1060年至1076年,亨利四世拒絕服從教皇,結果被逐出教會,被迫赤腳站在雪地里乞求寬恕。

1060年,西法蘭克卡佩王朝的國王去世,將王冠留給了8歲的兒子腓力一世(Philip Ⅰ),腓力還是個孩子,沒有能力阻止法蘭克領土上波濤洶涌的私斗浪潮?!鞍顕。愕耐跞羰呛⑼?,你的群臣早晨宴樂,你就有禍了!”當時的史家用《舊約》中《傳道書》上的話,對古老的法蘭克大地上如今一片混亂的景象發出了哀嘆。Horst Fuhrmann, Germany in the High Middle Ages, c. 1050–1200, trans. Timothy Reuter(1986), p. 52.

而在德意志,統領國家的是另一位尚未成年的國王,他就是亨利四世(Henry Ⅳ),此時年僅10歲。他的母親其實寧愿當個修女,而不是當什么太后,為兒子攝政。于是,為了避免德意志的貴族們找她的麻煩,她干脆將權力下放,讓這些貴族自行統治他們的獨立小公國,而他們在執政時也像通常小國的國王一樣,防衛心很重。1062年,復活節剛過,在兩個有權有勢的德意志伯爵的支持下,德意志科隆大主教安諾二世(Anno II)邀請年幼的國王前來視察一艘專門為他配備的船只。但亨利剛一踏上甲板,船上的槳手就解開纜繩,船載著他沿萊茵河飛速駛走,國王就這樣被綁架了。

12歲的亨利試圖跳河逃跑,但冰冷的河里水流湍急,他差點被淹死,后來還是一個綁架者將他拉回船上才救了他的命。他們把他帶到科隆城里,軟禁在安諾二世富麗堂皇的大主教宅邸中,讓他在那里過著安全而奢華的生活,大主教和伯爵們則接掌了德意志的統治權。Ian S. Robinson, Henry IV of Germany (2000), p. 43.

之后大主教及其追隨者一直在彼此爭奪對國家及國王的控制權。這樣的情形持續了3年,直到1065年,亨利四世已年滿15歲,能夠以國王之名對任何有可能幫他重新獨立的人許以重諾。亨利觀望著,等待著自己成年的日子早日到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變得更加強大、更加成熟,也更加無情了。

沒有什么支配一切的法規可以解決基督教與遙遠的東方穆斯林軍隊之間的爭斗,不過在西方,有一個組織是對各懷心思、明爭暗斗的各方都有號召力的。盡管在基督教的教會內部也有少數人野心勃勃地插手政治,但教會依然還在宣揚基督徒之間的兄弟情誼和對上帝的忠誠,仍然要求西方所有的國王和士兵都向教會臣服。

1063年,德意志北部城市泰魯阿訥(Terouanne)的神父們又為“神賜和平、神諭休戰”運動制定了另外一套規則?!霸诿麨椤裰I休戰’的和平時間里,你們必須遵守下列條件,”文件的開頭這樣寫道,“和平時間始于每周三的日落時分,一直持續到下周一太陽升起之時。在這四日五夜之中,任何人,無論男女,都不得襲擊、傷害或殺害他人,也不得使用詭計或暴力進攻、奪取或毀壞任何城堡、市鎮或村莊。”Oliver J. Thatcher and Edgar Holmes McNeal, eds., A Source Book for Medieval History(1905), pp. 417–418.

此外,在每年的基督降臨節和大齋節期間,以及從耶穌升天到圣靈降臨日之間,也必須遵守和平規定。這樣一來,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是禁止戰爭活動的。這是一個十分美好的想法,但有些不切實際,幾乎不可能被實際執行。不過,從特魯阿納和平規定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在西方各王國,形勢正變得越來越緊張。這種緊張關系存在于理想中的天國與人間的王國之間,存在于神父規范基督徒行為的權力和國王及戰士們為所欲為的權力之間。

當亨利四世厭倦了妻子的時候,這種緊張關系就變得更加清晰可見了。

他5歲的時候就與都靈的貝爾塔(Bertha of Turin)訂婚了,貝爾塔當時只有4歲,是意大利一位顯赫貴族的女兒。盡管亨利本人反對這門婚事,但是在他16歲時,二人仍然舉行了婚禮。亨利從未喜歡過他的未婚妻,因為她雖然似乎也曾美麗迷人,但過于羞澀嫻靜,對當時正值青春年少、活力充沛的亨利并沒有什么吸引力。但當時亨利的謀臣們告誡他說,他若取消婚禮,很可能會嚴重損害意大利對他的支持,因此國王決定婚禮如期舉行。Robinson, Henry IV of Germany (2000), pp. 110–111.

然而,到1068年,亨利四世已經得出結論,他的婚姻是一個錯誤。他宣布自己打算與貝爾塔離婚,因為他就是無法與她圓房。他也想表現出一些紳士風度(盡管有些于事無補),說她并無任何過錯——這雖然無法減輕她所承受的屈辱,但至少可以保護她免遭不貞的非議。

德意志的教士們聚眾商議之后,認為這個問題過于復雜,他們無法做出裁決,于是將其上報羅馬。而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二世(Alexander Ⅱ)則堅決拒絕批準亨利四世離婚。他派教皇特使送來回信,信中說:“一個背叛基督教信仰,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的人,教會永遠不會奉其為皇帝。”Ibid., p. 111.如今,羅馬教會不再期望從德意志國王那里獲得保護,而是轉向意大利的諾曼人,希望從他們那里尋求保護,但是教皇并不打算放棄自己選擇下一任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的權利。

在這種情況下,年僅18歲的亨利四世也只好讓步了。他撤回了離婚的請求,幾年之后,貝爾塔為他生育了一兒一女。但他仍無法淡忘自己所遭受的被公開斥責之痛。亨利動蕩不安的青春期造就了他咄咄逼人、不肯妥協的脾氣,他對自己的權利十分堅持,從未忘記過自己不能得償所愿所遭受的挫折。

1073年,亞歷山大二世死后,樞機主教團選舉了一位才華橫溢、嚴厲苛刻的副主教——格列高利七世(Gregory Ⅶ)——繼任教皇,他決心不讓教皇之位受到腐化侵蝕,而且打算從此不再依賴世俗的國王及其手中的武力。他堅決反對平信徒可以任命教會職位的觀念,就算是皇帝也不行。他認為,這種做法必然會導致腐敗,圣職將被人用來買賣,而教皇也將因此受到皇帝的支配。1075年3月,他簽署27條訓令,明確表達了教皇的權威乃上帝所賜的觀點。其中規定,教皇可獨自任免主教,召集宗教會議,頒布新的教會法規。羅馬教會“從無任何過錯,而且以后也絕不會犯錯,直至永遠”。作為教會的領袖,教皇也有權利廢黜皇帝:“所有君主、王侯,都應對教皇行吻腳禮以示順從?!?img alt="R. W. Southern, Western Society and the Church in the Middle Ages (1970), p. 102; H. E. J.Cowdrey, The Register of Pope Gregory VII, 1073–1085 (1998), p. 55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B7837/17467661105844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51194-yIO4lctvCRHOoaTDdn1IkyuFOAKbdSwZ-0-e06430571429333204a53ff646d4c6ee">

亨利四世對此當然不以為然,不過自格列高利七世任職以來,亨利一直在忙著鎮壓薩克森公國發生的嚴重叛亂。到1075年秋,叛亂已被暫時平息了下來,他這才有時間考慮格列高利在意大利日漸增長的權力,他用行動而非言語對此做出了回答:他在米蘭、費爾莫和斯波萊托這幾個主教轄區分別任命了新的主教,他所行使的正是格列高利在《教皇訓令》(Dictatus papae)中宣稱屬于教皇的權力。Uta-Renate Blumenthal, The Investiture Controversy (1988), pp. 110–113; Cowdrey, pp.130–131.

格列高利對亨利此舉的反應十分慎重,這說明他至少還是希望亨利四世能夠重新考慮一下的。1075年12月底,他給國王寫了封信,提出可以批準國王為米蘭選擇的主教,并建議用一種轉彎抹角的方式讓亨利四世承認教皇的精神權威,這樣雙方都能保全面子。他建議國王將他手下的5位因參與買賣圣職而被逐出教會的謀臣也逐出德意志宮廷?;浇虝闹覍嵭磐讲粦c那些已被逐出教會而仍不知悔改的罪人來往,因此,如果亨利愿意將這些人逐出宮廷,就說明他仍然承認格列高利是他的屬靈之父。Cowdrey, pp. 133–134.

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后來對此事留下了親筆記錄,記錄中說,他派了3位教皇特使將這封有理有據的信帶給亨利四世,同時還給他遞了個語氣重得多的口信。這幾個人“暗中告誡他應當懺悔自己的罪孽”,并威脅說,如果他不服從于神圣法律的權威,那么“他將不僅會被開除教籍,直到他贖清自己的罪孽為止,而且他還會被剝奪作為國王的全部尊嚴,沒有任何挽回的希望”。Ibid., p. 134.

亨利四世受不得威脅,即使是私下里的威脅也是一樣。因此,受到教皇的威脅之后,他將被逐出教會的那幾個謀臣叫到一起,在他們的建議下,他召開了一次大會,與會者包括他朝中的官員、幾個最有權勢的德意志王公,以及三分之二的德意志主教。會議于1076年1月在沃爾姆斯(Worms)召開,此時距格列高利七世發出警告還不到一個月。在亨利的指示下,會議決定以國王的名義寫兩封信。第一封信送去羅馬,信中指責格列高利七世未經正當選舉奪取教皇之位,踐踏了主教們的權利,并且(另外又加上一擊)說他還引誘了一個名叫瑪蒂爾達(Matilda)的意大利貴族婦女?!澳愕木吐毶婕按罅吭旒?,因而是無效的,”信中寫道,“上帝的教會因為你的罪行而面臨巨大的危險……你的生命和行為因為你自己的斑斑劣跡而蒙受了玷污。因此,我們宣布決不順從于你,我們以前從未答應過,以后也永遠不會順從于你?!?img alt="Ibid., p. 13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B7837/17467661105844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51194-yIO4lctvCRHOoaTDdn1IkyuFOAKbdSwZ-0-e06430571429333204a53ff646d4c6ee">

地圖2-1 亨利四世的懺悔之旅

第二封信篇幅更長,寫得更詳細,讀起來甚至像小報一樣,這封信在德意志境內廣為流傳,亨利四世將其作為一種皇室的宣傳,說明他對教皇的蔑視是正當合理的。“亨利,承蒙上帝保佑的國王,致希爾德布蘭特(Hildebrand),”信的開頭使用了格列高利七世的本名而非正式的教皇名來稱呼他:

你用邪惡的陰謀詭計試圖從我這里將意大利王國奪走……你膽敢反抗我,你的首領,事情你也很清楚:用你自己的話來說,除非你死,否則你將會剝奪我的靈魂和我的王國……你的教皇之位所帶給你的每項權利,我都不承認;這個城市蒙上帝恩賜和羅馬人宣誓而理所應當屬于我,就在這個主教轄區,我說——你給我下臺!Ibid., p. 138.

1076年2月中旬,格列高利收到了第一封送往羅馬的信。他和亨利四世有一個共同之處:他也不喜歡受人威脅。于是,2月22日,教皇作為圣彼得的繼承者,以圣彼得之名宣布,亨利國王不再是基督教教會的一員——這一行為會對亨利的世俗權力產生嚴重的影響。他宣布:“我免除所有基督徒因曾經或將要對他許下的誓言所受的束縛,而且禁止任何人奉他為國王?!?img alt="Ibid., p. 141."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B7837/17467661105844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51194-yIO4lctvCRHOoaTDdn1IkyuFOAKbdSwZ-0-e06430571429333204a53ff646d4c6ee">

這一次,亨利四世對自己的力量估計過高了。薩克森的那些貴族們本來就是在國王和教皇之間的爭執爆發時剛剛才被鎮壓下來的,這時有了教皇的正式許可,他們再次叛亂了。而這一次,亨利四世已經壓制不了他們了。因為許多曾經在上次叛亂時支持亨利的德意志貴族,這次都懾于格列高利七世的聲明而不敢全力支持國王了。到1076年10月的時候,亨利四世已經看清,在他面前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么向格列高利七世賠罪,要么準備打上幾年的內戰,而且這場內戰極有可能以他被趕下王位而告終。

最后國王決定,長痛不如短痛。于是,亨利四世帶著他的妻子貝爾塔和他們兩歲的兒子兼繼承人康拉德,踏上了南下翻越阿爾卑斯山的請罪之路。在路上,他們經受了山區惡劣天氣的考驗:當時是1077年1月份,正值隆冬季節,據某些史家所說,那年冬天是百年一遇的嚴寒天氣,路上到處都被冰雪覆蓋?!坝袝r他們必須手腳并用地向前爬行,有時全靠向導扶持,有時他們在結冰的路面上摔一跤就會滑出去很遠……馬匹被用專門的機械運下山去,要不然就得將它們四條腿都綁在一起拖著走。盡管如此,下山的時候還是有許多馬匹死了?!?img alt="Fuhrmann, p. 65."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B7837/17467661105844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51194-yIO4lctvCRHOoaTDdn1IkyuFOAKbdSwZ-0-e06430571429333204a53ff646d4c6ee">

格列高利七世聽說亨利國王快要到了,以為他是率軍前來找自己算賬的,于是他躲進了卡諾薩要塞(fortress of Canossa),那里三面都有圍墻。然而亨利四世現身之時,卻是一副乞求寬恕的懺悔者模樣。格列高利在自己的信中描述了國王到來時的樣子,說他打著赤腳,身穿麻布衣服,哀哀哭泣著,他的自我羞辱使要塞之中的每個人都深受感動?!八て鹆四抢锼腥说膼烹[之心,他們為他說了許多好話,流著眼淚為他求情,”教皇寫道,“甚至有人抱怨說我們所展現的,不是宗族權威的嚴格,而是一種殘忍的行為,會讓人聯想到專制暴君的殘酷無情?!?img alt="Ibid., p. 156."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B7837/17467661105844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6751194-yIO4lctvCRHOoaTDdn1IkyuFOAKbdSwZ-0-e06430571429333204a53ff646d4c6ee">

既是迫于公眾壓力,同樣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格列高利七世寬恕了亨利四世,同意恢復他國王的地位。作為回報,亨利四世則許諾承認教皇的權威,不再擅自做主任命主教。緊接著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和解宴會。亨利坐在桌旁,沉默寡言,什么也不吃,只是不斷地用手指敲擊著桌子。Fuhrmann, pp. 65–66.

他設法保住了頭上的王冠,但他懺悔的行為向整個西方世界十分清楚地表明了一件事:當世俗統治者與屬靈統治者發生沖突之時,首先讓步的是世俗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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