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交談的要素
- (澳)N.J.恩菲爾德
- 2132字
- 2020-07-17 18:16:42
無法在書籍中找到的語言內容
新奇的一點是,我在本書中所描述的發現,其研究來源并非是語言學中用來理解語言文字的研究線。在悠久的歷史中,語言學為語言特征的研究(但并不是全部)提供了許多廣泛和可靠的信息。許多我們在書面語言和獨白中能看出的規律,比如句子的結構,語言學家都有許多東西要說。但出人意料的是,對于其他類型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僅在互動情景下才能看到的語言特征,在語言學書籍里是找不到可靠資料的。幸運的是,這種情況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
在對老撾語的研究中,我經常到書架上拿出由艾倫·D.科爾(Allen D. Kerr)編輯,出版于1972年的權威雙卷《老撾-英語詞典》(Lao-English Dictionary)。這本經典的詞典有超過1 200頁的老撾語詳細條目,包含一些不常見的詞,像“exhalation”“necessities”“collapse”和“custard apple”。但“Huh?”這個詞并沒有對應的條目,盡管它是老撾語中最常用的詞匯之一,在老撾語的交流中每6分鐘就會出現一次。這并不是作者的錯,因為大多數語言詞典和語法書籍都不會記錄這些所謂不完整的口語語言。
我只用幾秒鐘就可以在科爾的詞典里看完一個詞的解釋,但科爾從1960年到1971年,整整花費了12年的時間編輯這本詞典。為了讓像我這樣的研究人員在對老撾語有疑惑時減少幾秒的工作時間,科爾投入了數十年的時間。
如果現在碰巧我在科爾的詞典里找不到我想要的,比如我想知道老撾人怎么說“Huh?”,那么我就不得不去尋找一位會說老撾語的人。如果我恰好住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或是澳大利亞的悉尼,這好像還可行,我可以走進一家老撾餐廳問廚師或服務員。否則,我就不得不一路到老撾去找尋問題的答案。
在語言學方面,我們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前人發表的長期實際調研的結果,這與研究其他生物現象的情況相似,例如,達爾文對蚯蚓習性的潛心研究。達爾文不僅收集整理了關于蚯蚓習性的觀察資料和報告,他還親自挑選蚯蚓進行系統實驗,以便發現一些通過單純觀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想知道蚯蚓是否有聽覺,于是他對蚯蚓做了實驗:蚯蚓絲毫沒有注意到附近不斷響起的金屬哨聲,也沒有注意到大管發出的最低沉和最響亮的音調。隨著實驗繼續進行,達爾文發現蚯蚓對振動有著較高的敏感性:“把兩只對鋼琴聲音無動于衷的蚯蚓放在樂器上,擊中低音C調時,蚯蚓會立即退回到洞穴里。一段時間后,敲擊高音G調時,蚯蚓會再次退回。”
達爾文的實驗體現了行為科學中標準的受控假設檢驗。對自然環境中蚯蚓所進行的深入和長期的觀察是設計這些實驗的一個必要先決條件。達爾文的書里擁有大量他和其他人在自然棲息地的觀察報告。對于每個物種、每種行為的研究,都首先要進行一段時間的密切觀察和描述,對人類語言行為的研究也要如此。
在語言研究的某些領域中,令研究人員感到幸運的是,前人已經為解答后人可能遇到的問題、想要知道的答案撰寫了論文,完成了一些需要花費時間的工作。當我們需要這些答案的時候,走進圖書館就可以了。但是任何希望直接在圖書館里找到與人類交談有關的可靠數據的人可能會遇到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在交談中,許多描述性語言缺乏諸如輪換、對話修復和時機等信息,而這些通常被認為是語言學核心的附屬問題。看似毫無規律、有來有往的交談被認為只表現出了語言的缺陷和干擾性,并沒有內在結構或價值。美國語言學家、哲學家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在1965年曾經說道:“語言理論學認為,理想的語言聽者和傳播者首先是在完全相同的語言社群里,且完全熟悉這一語言,不受諸如記憶力的局限性、分心、注意力和興趣的轉移,以及在應用語言的實際過程中產生錯誤(不定的或特定的)等與語法條件無關的影響。”這段話有效地“排除”了幾十年來對語言學中諸如“對話修復”等主題的研究,結果就導致最出色的語言學家也極少分析如何在自然環境下使用語言。
第二個問題是,當語言學家提供關于交談特征的信息時,實際上這些信息是非常不可靠的。因為語言研究者往往沒有把研究建立在對自由交談第一手記錄內容的系統觀察上。交談的數據已經很難收集到,而且就算收集到了交談的數據,也很難對其進行研究。另外,人們往往對實際發生的語言缺乏直覺判斷。在接受過所謂語言的正統教育價值觀的灌輸后,人們對什么是“好的詞匯”和“不好的詞匯”已經有了刻板印象。一位語言老師可能會說“Huh?”是不常用的或不應該使用的,而應該用“Pardon”(抱歉,你說什么)、“Excuse me”(不好意思……)來表達。但是這些英語中約定俗成的說法并不一定會應用在實際交談中。當得到非正式交談的第一手信息時,我們在幾分鐘內會考慮其中的一些詞應不應該這么說。
這導致的結果是,如果你想研究非正式交談語言方面的內容,依賴詞典和語法書是無法獲得你需要的數據的。要想了解人們是如何真正交談的,研究人員需要在自然狀態下以一種特定的方式直接獲取語言。因為日常生活中社交互動的聲音與影像是能夠被錄制下來的,所以我們才有可能得到這本書中討論的發現和見解。通過錄音,我們可以減慢交談速度,反復查看,并捕捉每一個細節。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發現自然狀態下語言定義的組成部分。這就是為什么“mm-hmm”和“Huh?”沒有被廣泛研究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多數語言學家并沒有詳細記錄和研究這些詞。這些詞極少出現在書面語言或者其他相對正式的語言記錄里。這些詞就像俚語一樣,沒有被學者甚至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認真對待,甚至沒有被當作真正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