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的那一邊 : 被俘德國將領談二戰
- (英)李德·哈特
- 2400字
- 2020-07-15 16:46:09
本版序言
本書的初版是根據五年前我與被俘不久的德軍將領交談時所收集的資料寫成的。自那時起,我又收集了大量新的資料,其中很大部分取自于我在1945年尚無緣相交的德軍將領的口述,與此同時,我也查閱了有關檔案文件對這些資料進行核實。
在本書的第二和第三部分,有關歷史證詞直接出自德軍將領的口述,并擴充和修訂了其中大部分章節,還新加了三章。第一部分是筆者對戰事和人物的概述,沒作多少修訂,只是加了有關古德里安(Guderian)的一章。德軍在1940年取得驚人的勝利,當時古德里安只不過是個次級軍官,可他對勝利所起的作用卻決非那么“次”。
盡管已對拙著進行了充實修正,但筆者仍不敢言自己是在“撰寫歷史”。撰寫二戰史的時機尚未成熟,只有在資料更為齊全的條件下才可能做到這一點。拙著旨在以清晰可讀的形式為公眾提供有關二戰史重要部分的一些不可或缺的史料。要撰寫一部大戰史,收集對立面的材料至關重要,如果只是從“山的這一邊”來考察這場戰爭,不僅眼光會受到局限,歷史真相也難免會受到歪曲。
早年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戰歷史時,我在這方面就有深刻的教訓。僅就戰事而言,若對敵方的意圖、決定、資源和策略漠然無知,那么你對任何戰役或戰斗的描述必然失真。所以二戰一結束,我馬上抓緊時機,借用親自訊問德軍將領的便利,到“山的那一邊”去調查,因為此時他們對戰事的記憶尚比較清晰,對戰爭的印象也還沒受到戰后各種見聞和思潮的影響。
許多盟軍的將領已經出版了他們的戰爭回憶錄,德軍將領最終無疑也會這么做。但是由于德軍將領在戰后長期身陷囹圄,自由受到種種限制,他們的回憶錄出版肯定會有所延遲,有些至今尚未問世。就史料的出版而言,這無疑是一大缺憾。從另一方面看,自傳的作者往往將自身利益和一己聲名看得比歷史的真實性更重。任何國家的政治家和將領在以自己選擇的時機和方式編纂回憶錄時,往往對自己的行為刻意維護,對歷史的曲解莫此為甚。所以最好能及時對當事人進行質證,并將他們的陳述與有關資料反復核實,這樣才能更好地還原真實的歷史。
我就各種不同的問題向那些德軍將領進行質詢,盡可能客觀地將他們的回答匯集起來,刪繁就簡,取其精華編纂成書。如果要把那些原始材料全部編纂成書,不僅卷帙浩瀚,也讓讀者感到頭緒紛繁,因為在探索真相的時候,要擊穿“防線”,最好的辦法就是經常改變切入的方式。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審問者都知道,在審問時時斷時續,聲東擊西,最易審出原本深藏不露的事實真相。平心而論,我得坦承在遇到那些棘手的問題時,這個辦法屢試不爽,由此而揭示的一些史實也使我修正了不少先入之見,尤其是在這些證言為繳獲的文件檔案所證實的時候。
德軍將領提供證言的準確性和誠信度因人而異,這種現象世所多見。但就我個人的經歷而言,在談及軍事問題(軍事方針是本書探究的主題)時,德軍將領要比大多數世人更為客觀。盡管他們的結論往往如啤酒上的泡沫那樣淺薄,他們許多人對事實的精準卻非常執著。1944年參與密謀推翻希特勒的一些德軍將領,就是因為執著于精準和詳細記錄的習慣而暴露,并被送上絞架。但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這種執著堪稱價值萬分。
與此同時,我盡可能將與之質詢的每一個德軍將領的所言所述與其他方面的資料進行核實。在拙著中有關他們的陳述,大部分內容都經過反復核實。例外之處,尤其是存在分歧的證詞,書中均加以注明。
德軍將領自然有意為他們參與希特勒侵略行徑找出種種借口,當然也并非全無理由。在這一點上,我要比紐倫堡審判時的公訴人更了解戰前的情況。我著手戰后的調研時,也非常清楚他們那些先入之見的錯謬所在。
作為一個軍事記者,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我一直十分關注歐洲事態的演變,并盡量追蹤著德國方面的種種態勢。對我來說,與他們保持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并不是一件難事,因為我的軍事著作在德國也頗有讀者,有些德軍要員曾親自把我的著作譯成德語。
大多數讀過我在戰前所寫著述的讀者都知道,我曾就納粹的威脅發出過警示,并堅決反對“綏靖”政策。早在希特勒掌權之前,我就曾指出種種不祥之兆。那時我也十分清楚,與德皇時代相比,德軍總參謀部對希特勒的影響微乎其微,對于希特勒的侵略計劃,總參謀部的作用與其說是慫恿,不如說是更傾向于抑制。
這一事實也為繳獲的文件檔案所證實,戈培爾(Goebbels)日記也使這一點更為明了,他在日記中大肆詆毀德軍將領,指責他們一向與希特勒和納粹的信念作對。
一方面,盟軍要求無條件投降。另一方面,希特勒對軍隊卻仍具有相當的迷惑力,加上暴君的警察和特務系統的嚴控。而作為愛國者,德軍將領又急于保全自己的國家,這使他們處于兩難的困境。對此,現在應該可以有更深的理解。我在書中對他們的“盲目”有所批評,但是我也不得不懷疑,在同樣的情況下,要推翻這樣一個政權,其他國家的將領能否做得更好呢?
盡管德軍將領屈從于希特勒,但他們在部隊盡力保持軍人的尊嚴,與納粹的觀念時常發生沖突,能做到這一點堪稱難能可貴。許多盟軍的戰俘也曾為此作證。二戰開始后,我曾走訪法國、比利時和荷蘭,經常有些堅強的反法西斯戰士向我坦言,那些德國占領軍軍官的舉止不但與黨衛隊有別,也比前來解放自己的盟國將領表現更好。如此口碑當歸功于某些德軍將領的舉止,尤其是倫德施泰特。
德軍將領理當受到指責的是,他們往往對納粹的胡作非為置若罔聞,對那些他們自己不愿干的壞事,缺乏勇氣挺身而出加以抗議,雖然也有一些例外。然而,若不是軍事指揮官對希特勒的狂暴的意圖巧妙地不予執行,或至少七折八扣,希特勒那些野蠻的命令將導致更嚴重的暴行,被占領國家將蒙受更深重的苦難。
反抗惡行的道德勇氣并非是任何軍隊都具有的共性。我曾遇到許多盟軍的將領,他們私下對盟軍非人道的轟炸不無遺憾,指出那種策略旨在恐嚇平民。但是我從未見有人膽敢就此公開或正式表示抗議。他們通常也對盟軍的“野蠻行為”視而不見。他們若提出抗議,其代價至多不過是仕途受挫,而不會像德軍將領那樣有性命之虞。
伍爾沃頓公園
白金漢郡
1950年6月第一部分希特勒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