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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古史探微
  • 楊寬
  • 2字
  • 2020-07-15 14:17:33

卷三

商代的別都制度

別都指首都以外的都城。這種別都制度,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它的起源也很早,可以追溯到商代。這是我在研究中國古代都城的起源和發展歷史的過程中提出來的。我認為,商代有范圍較大的王畿,為了防守王畿的需要,在首都以外的戰略要地設有別都,現在考古發現的鄭州商城就是商代前期的別都,朝歌就是商代晚期的別都。

“大邑商”的所在及其范圍

殷墟卜辭中,有地名稱“商”、“中商”、“大邑商”的。卜辭中“中商”的地名見的次數很少,辭意簡單,究在何地,很難判斷。“商”的地名見的次數很多,其中占卜“王其入于商”的最多,該即指商的國都(即今殷墟)而言。但是,卜辭中的“商”,并不全指一個地點,有的很明顯是指商丘。例如說:“〔王卜才〕商,貞〔步〕于亳,亡災。”(《殷虛書契后編》卷上第九頁第十二片)亳在今山東曹縣南[1],這個與亳相近的商,當即商丘無疑。卜辭中有的“商”,可能是大邑商的簡稱,即指王畿而言。

卜辭中多次提到“大邑商”,有的占卜“王其入大邑商”的事(《殷虛書契續編》卷三第四頁第一片),有的占卜王“才(在)大邑商”的事(《殷虛書契后編》卷上第十八頁第二片),有的占卜王“告于大邑商”的事(《卜辭通纂》第五九二片)。也有作“天邑商”的,如稱“天邑商公宮”(《甲骨綴合編》第一八二片、第一八三片)。羅振玉、王國維把“大邑商”解釋為王畿,是正確的。何尊銘文載:“王誥宗小子于京室曰:……惟珷(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于天曰:余其宅茲中或(國),自之民。”成王所說武王所攻克的大邑商,分明是指整個商的王畿。根據《逸周書·度邑篇》,武王是在克商之后,通宵睡不著覺,因為沒有“定天保,依天室”,主張創建新都于伊汭、洛汭之間的,即何尊銘文所說“余其宅茲中國”。“中國”是指中原地區的意思。《尚書·多士》記周公告誡殷貴族說:“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于天邑商。”這是說:“現在你們(指殷貴族)又說:殷曾選拔夏的遺臣留在王庭,在許多官署里擔任職位。我只準使用有德的人,怎么敢取用整個商代王畿的人呢?”“天邑商”也是指整個商的王畿。

商代王畿的范圍是比較廣闊的。《戰國策·魏策一》記載吳起說:“殷紂之國,左孟門,右漳、釜,前帶河,后被山,有此險也,然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孟門是在今河南輝縣以西太行山的一個重要關塞。這是說殷紂之國左有太行山,右有漳水、滏水,前面有黃河,后面有山嶺,都是天險。所說殷紂之國,就是指商的王畿,就是說商的王畿四面有這樣天險,并不是說王畿的范圍只有這么大。《古本竹書紀年》(《史記·殷本紀》正義引)說:“自盤庚遷殷……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所說“稍大其邑”的“邑”,就是指大邑商這個大邑,也就是指整個王畿。所講到的朝歌、邯鄲、沙丘等地,只是指建有離宮別館的城邑,并不是說王畿的范圍只限于這三個地點。但是,我們從《古本竹書紀年》以及《戰國策》所載吳起的話,已經可以看到,大邑商的范圍是廣大的,在這個范圍內,包括許多天險如太行山、黃河、漳水之類,還包括建有離宮別館的城邑如朝歌、邯鄲、沙丘之類。

商代后期所以選定安陽殷墟作國都,利用天險,確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它的東面和南面正好有黃河,西面正好有太行山,所謂“前帶河,后被山”,但是作為王畿,決不限于黃河和太行山,肯定沿著黃河以東、以南和太行山以西還有不少重要的據點。否則這些天險就不容易防守。例如,沙丘在今河北巨鹿東南,就在古黃河的河道以東,當時王畿的北境,至少在今河北邢臺和巨鹿一帶,祖乙遷都的邢,當即在今邢臺市,今邢臺市西南發現有大范圍的早商文化遺址[2]。王畿的南境,應該越過黃河,至少包括今洛陽到鄭州一帶。這從武王進軍牧野的路線以及征服黃河以南地區的過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武王進軍牧野是從盟津渡河的,渡河之前必然先占有盟津附近的黃河南岸重鎮,作為進軍的后方基地,否則大軍是不可能大規模在盟津一帶橫渡黃河的。等到牧野之戰取得決定性勝利,取得滅亡商朝的戰果,武王就指揮大軍分路南下。這就是《大武》樂章所描寫的:“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禮記·樂記》)

根據《逸周書·世俘篇》,當時武王命令大軍為七路,除一路由呂望追擊殷將方來以外,其余六路進軍目標是南國諸侯,由呂他伐越戲方(今河南鞏縣東南),侯來伐殷將靡集于陳(今河南淮陽),百弇伐衛(即豕韋,今河南滑縣南),陳本伐磿(即歷或櫟,今河南禹縣),百韋伐宣方(不詳),新荒伐蜀(即濁澤,今新鄭西南、禹縣東北)等等。而黃河南岸的重鎮洛邑(今河南洛陽)和管邑(今河南鄭州),沒有成為進軍的目標。洛邑和管邑一帶該屬于商的王畿,商代并沒有在那里分封諸侯,這時早已被武王所占領。洛邑和管邑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重要性,武王是早就認識到的。所以他克商以后,就主張在洛邑建設東都,還曾多次到管邑坐鎮,并把管邑分封給管叔而作為監督原來商代王畿的“三監”之一。

從“商郊牧野”看“大邑商”的“郊”“野”制度

《尚書·牧誓》說:

時甲子昧爽,王朝(早)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商代把整個王畿看作一個“大邑”,稱為“大邑商”,除了中央的國都以外,包括周圍廣大地區,包括許多城邑在內,總稱為“郊”。就每個邑來說,城邑以外的周圍地區,稱為“野”。當武王率領大軍進抵牧野的時候,因為牧野是商郊的一部分,所以連稱為“商郊牧野”。古書上往往把牧野稱作商郊,例如《呂氏春秋·貴因》記載武王進軍牧野前,路上遇見殷的使者膠鬲,告知膠鬲說“將以甲子至殷郊”,后來“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陳矣”。這里所說的殷郊就是指牧野。《尚書大傳》也說:“武王伐紂,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可知牧野即在商郊的范圍內,可以通稱“商郊”。《尚書·牧誓》記載武王誓師,最后說:

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御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爾所不勖,其于爾躬有戮。

“于”是“往”的意思,這是武王號召所統率的大軍威武勇猛地沖往商郊,準備決戰。商郊就是指包括牧野在內的商代都城的“郊”區。

商郊是個地區名稱,是指商代國都以外、王畿以內的廣大“郊”區,包括許多城邑在內。牧野也是個地區名稱,是指牧邑周圍的野外地區。《詩·魯頌·宮》說:“至于文武(文王、武王),纘大王(公亶父)之緒,致天之屆(屆是罰的意思),于牧之野。”這里稱牧野為“于牧之野”(《墨子·明鬼下》、《荀子·儒效》都作“牧之野”),可知牧野是指牧邑周圍稱為“野”的地區。古代都城有“國”“野”對立的鄉遂制度,“國”是指城邑及其四郊地區,“野”指四郊以外的廣大地區。《詩·大雅·大明》說:“牧野洋洋,檀車煌煌。”毛傳:“洋洋,廣也。”正因為牧野是個野外廣大地區,是個很適合決戰的戰場。《大明》正義引鄭玄說:“牧野,紂南郊地名。”確切地說,牧野是屬于商代王畿南郊的一個地區名。

附帶要說明一下,今本《爾雅·釋地》說:“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牧,牧外謂之野。”有人根據“牧外謂之野”來解釋“牧野”是錯誤的。古書上都說:“郊外謂之野”,今本《爾雅》有誤,當作“郊外謂之野,野外謂之牧”[3]。《爾雅》所說“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野”,是指“國”“野”對立的鄉遂制度,以“郊”為分界線,郊以內是指城邑及四郊,郊以外是野。這里所說的“郊”,和商代稱王畿的周圍廣大地區為“郊”不同。《逸周書·作雒篇》記載周公東征勝利后,“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同時“制郊甸方六百里,因西土為方千里”,這樣把東都成周以外的“方六百里”地區稱為“郊甸”,是沿用了商代王畿的制度。西周時代在東西兩都的周圍建置“王畿千里”,就是在商代王畿制度的基礎上作了進一步的發展。

牧即沫,是商代晚期的別都

《古本竹書紀年》(《史記·殷本紀》正義引)說:“自盤庚遷殷,至紂之滅,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殷是商代晚期長期的都城,這已為考古發掘所證實。但是文獻上又有武乙遷都朝歌之說。《史記·殷本紀》載:“庚丁崩,子帝武乙立,殷復去亳,徙河北。”后人認為河北即指朝歌,又把武乙說成帝乙。《帝王世紀》(《史記·周本紀》正義引)說:“帝乙復濟河北,徙朝歌,其子紂仍都焉。”《水經注·淇水》又誤作武丁,在朝歌下,引《晉書地道記》說:“本沫邑也”,又說:“殷王武丁始遷居之。”胡渭《禹貢錐指》、趙一清《水經注釋》都認為“武丁”是“武乙”之誤。

把朝歌作為商代晚期都城的說法是有來歷的。《尚書·酒誥》是周公對封在衛國的康叔的誥詞,開頭就說: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

妹和沫,聲同通用,春秋以后稱為朝歌。鄭玄解釋說:“妹邦者,紂之都所處也。”(《詩·鄘風·桑中》正義引)《尚書·酒誥》又說: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

“妹土”和“妹邦”的意義相近,是沿用商末的舊稱。康叔封于衛,就建都朝歌。《史記·衛世家》說:“封康叔為衛君,居河淇間,故商墟。”所說“河淇間”,就是朝歌。所說“故商墟”,就是說商的舊都。《漢書·地理志》河內郡朝歌下說:“紂所都,周武王弟康叔所封,更名衛。”

牧野之戰在一天內就攻到都城。甲子這天清早,武王在牧野發動進攻,打得商師大崩潰,當天晚上便追到都城,迫使紂自焚而死。《逸周書·克殷篇》說牧野之戰,“商師大崩,商辛奔內,登鹿臺之上,屏遮自燔于火”。《逸周書·世俘篇》也說“越五日甲子,朝(早)接于商”,“時甲子夕,商王紂取天智玉琰及庶玉環身以自焚”。牧野之戰在甲子一天之內就取得決定性勝利,迫使商王紂逃奔到宮中自殺,即所謂“商辛奔內”。當時殷紂王所奔的“內”、所登的鹿臺,都只能在朝歌。

我們前面已經講到,所謂“牧野”,就是牧邑之野。事實上,牧邑即是妹或沫,也即朝歌。馬融說:“妹邦即牧養之”地(《經典釋文》引)。清代學者段玉裁、陳喬樅、陳奐、馬瑞辰等,都依據馬融之說,進一步認為妹即牧野,妹、牧雙聲通用[4]。實際上妹或沫是指牧邑。牧野只是牧邑之野。《說文》“牧”作“坶”說:“坶,朝歌南七十里。”《續漢書·郡國志》河內郡朝歌下說:“南有牧野”,劉昭注:“去縣十七里”,“十七”當是“七十”之誤。牧野因為是朝歌之野,所以在朝歌以南地區。所謂七十里,是指其寬廣的里數,后人誤把牧野作為地名,把它定在朝歌以南的七十里處,是不對的。《水經注·清水》說:“自朝歌以南,南暨清水,土地平衍,據皋跨澤,悉牧野矣。”這是正確的。

為什么《古本竹書紀年》說自盤庚遷殷以后沒有遷過都,而實際上牧(即朝歌)又是紂居住的都城呢?合理的解釋,就是“大邑商”的“郊”區原有別都的建置,牧就是商代晚期的別都。牧不僅有離宮別館,而且駐屯有重兵,防守著南“郊”的重要門戶。牧是商代晚期重兵駐屯之地,所以武王要克商,必須進軍到牧野,展開決戰。一旦牧野的決戰取得決定性勝利,殷的都城便沒法防守,整個“大邑商”就很快被全部占領,商朝就滅亡了。直到西周初期,周朝的一支重兵“殷八”仍然駐屯在這里。小臣簋銘文說:

叡!東尸(夷)大反,白(伯)懋父以殷八征東尸(夷)。惟十又一月(遣)自,述東,伐海眉(湄)。厥復歸才(在)牧

伯懋父即康叔之子康伯髦,亦稱王孫牟。懋、髦、牟,聲同通用。伯懋父統率殷八征伐東夷取得勝利后,返回牧。這個牧即是朝歌,也就是衛的國都。十分明顯,西周初年封康叔于商的故都朝歌以后,沿用商代舊制,仍在朝歌駐屯重兵“殷八”,由衛君統率作戰,這里所以稱為牧,就由于駐屯重兵的緣故。

今河南淇縣(即朝歌鎮)還保存有故城遺址。殘存的城墻有三道,頭道在鎮北二十里高村橋一帶,第二道在鎮北三里,即淇縣車站東側一帶,第三道在鎮的周圍。第三道城墻的西北角,有地勢較高的臺地,稱為摘星臺,在斷壁、城壕上發現有龍山文化層、商代文化層、春秋戰國文化層,在西部壕溝斷層上,都是春秋戰國文化堆積[5]。第三道城墻當是內城,摘星臺當是宮殿遺址所在,第一、二道城墻當是北部的“郭”城。從第一、二道城墻相距十七里來看,“郭”的范圍是較大的。這個城址有待于作進一步的調查或鉆探,才能看到全貌。

鄭州商城即闌或管,是商代前期的別都

關于鄭州商城的地名,近人有兩種不同看法,看來都難以成立。或者以為是仲丁遷都的敖(一作囂),但是敖的地望,從《帝王世紀》、《水經注》以來,都認為即在敖山或敖倉附近,在今鄭州西北五十里地,與鄭州商城的位置不合[6]。或者推定為成湯所居的亳都,但是主要依據的,是商城東北部和北部出土東周的陶文中有八個“亳”字,證據比較薄弱,“亳”可能是制陶作坊所在的小地名。成湯所建亳都的地望,仍當以雷學淇、王國維所考為是,在今山東曹縣東南,不應在今鄭州。

從沿革地理來看,鄭州商城當是西周初期管叔受封的管國。《括地志》(《史記·周本紀》正義引)說:“鄭州管城縣外城,古管國也,周武王弟叔鮮所封。”《元和郡縣志》在鄭州郭下,也說:“本周封管叔之國。”所謂管城縣外城,所謂鄭州郭下,正是現在發現的鄭州商城。根據考古發掘,得知在緊貼商代夯土城墻的外壁附加有一周戰國時代修筑的城墻,其上有戰國文化層;漢代以后繼續利用商代和戰國城墻而加以修補,但城垣規模縮小了三分之一以上,在北部另筑了一道北城墻,把三分之一面積隔開在外,這樣北部三分之一就成為“外城”或“郭”。《括地志》和《元和郡縣志》把包括外城或郭的大城定為管叔受封的管國,很是正確。戰國時,管原為韓邑,曾被秦進攻,見《戰國策·魏策四》。后來被魏安釐王所攻取,見《韓非子·有度篇》。現在發現的戰國時代修筑的附加城墻,當是韓國為了加強防御而修筑。漢代此地為管縣,以后成為管城縣、鄭州或鄭縣,歷史沿革很是清楚,不容懷疑,也不可能作其他解釋。

然而必須指出,西周初期管叔封于管,是沿用商代的舊稱,并不是一個新定的國名。《史記·管蔡世家》說武王克殷以后,“封叔鮮于管”。管這個地名該早就存在,只是“管”是后起字,原來不寫作“管”。在《墨子》一書中,不作“管”而作“關”,曾兩次提到管叔作關叔。《墨子·耕柱篇》說:“古者周公旦非關叔。”《墨子·公孟篇》說:“關叔為天下之暴人。”這個字,在商代西周金文中作“闌”,有下列五種不同寫法:

(戍嗣子鼎) (父己簋) 卣) (宰椃角) (利簋)

這個字從“柬”聲,“柬”或省作“束”。從“宀”、從“間”或從“”,都是形符,容庚先生《金文編》解釋宰椃角的這個字為“闌”,是正確的。于省吾先生考釋利簋銘,認為這些字都是“管”的初文,“古無管字,管為后起的借字”[7],很是正確。徐中舒先生也根據利簋銘文說:“辛未是甲子后第八日,闌,其地必在殷都朝歌不遠,于氏以闌為管叔之管,以聲韻及地望言之,其說可信。”[8]而且“闌”與“關”,音義俱近,更足以證明“闌”即是“管”。

利簋銘文說:

珷征商,惟甲子朝(早),歲(通作劌)鼎(通作丁)克,聞(通作昏),夙又(有)商。辛未才(在)闌,易(錫)又(有)事利金。

“歲”通“劌”,《說文》說:“劌,利,傷也。”“鼎”通作“丁”,“當”的意思。“聞”通作“昏”,夜晚。這是說武王征商,甲子這天清早沖殺,當即得勝,到夜晚,很快占有商的國都。到第八天辛未,武王在闌,把“金”賞給了利。武王在克商以后,第八天就到闌對臣下賞賜,說明闌是當時后方的軍事重鎮,肯定在進軍牧野之前已經占領,并駐屯重兵防守,所以稱為“闌”。如同“牧”一樣,原先當是商代的別都。

武王克商之后,所以要把他的弟弟管叔封在此地,作為監督原來商代王畿的殷貴族的“三監”之一,正因為此地處于商代王畿的邊緣,是個戰略要地,是個軍事重鎮,便于就近進行監督。當年武王還曾親自多次來到此地主持政務。《逸周書·文政篇》載:“惟十有三祀,王在管,管蔡開宗循王。”惟十有三祀是克商后二年,“開宗”是說開啟宗廟迎接,“循王”是說遵照王命辦事。為什么蔡叔會和管叔一起“開宗循王”呢?朱右曾說:“蔡叔食邑,疑即今大名府長垣縣之祭城,其后改封蔡仲于蔡,今汝寧府上蔡縣也。”(《逸周書集訓校釋》卷四)按《續漢書·郡國志》河南尹中牟縣下,有管城,又有蔡亭,說明管、蔡原是臨近的兩個邑。《括地志》(《史記·周本紀》正義引)說:“故祭城在鄭州管城縣東北十五里,鄭大夫祭仲邑也。《釋例》云:祭城在河南,上有敖倉,周公后所封也。”蔡叔原來封在管的附近,后來因蔡叔參與叛亂,改封蔡仲到上蔡的。《逸周書·大匡篇》又說:“惟十有三祀,王在管,管叔自作殷之監。”說明這時武王到管,是為幫助管叔加強對殷貴族的監督管理。自從周公平定管叔、蔡叔及武庚的叛亂,建成東都成周以后,管的重要性大為降低,但是成王來到成周的時候,也還曾到管邑視察。柬鼎銘文說:“王來奠新邑,旬又四日丁卯,□□自新邑于柬。”新邑即成周,柬即闌,即是管邑。“于”是“往”的意思。

根據考古發掘的結果,鄭州商城建筑于商代前期(二里崗下層文化時期),曾沿用較長時間。商代從湯起,前期建都在古黃河以南和以西,湯居亳,在今山東曹縣南;仲丁遷敖,在今鄭州西北五十里;河亶甲遷相,在今河南內黃東南。從祖乙遷邢以后,就到黃河以北,可能這個闌就是商代前期的別都。因為是軍事重鎮,到商代后期也還應用。因為是別都,這里有宗廟的建設,商王常到那里,在宗廟里對臣下賞賜。1959年安陽圓坑墓出土戌嗣子鼎銘文:

丙午王商(賞)戌嗣子貝廿朋,才(在)闌宗,用作父癸寶鼎。唯王闌大室,才(在)九月。犬魚。

“宗”是指宗廟,“大室”是指宗廟里的大室。周王到闌對臣下賞貝的例子,還見于宰椃角銘文和父己簋銘文。

商代這種別都制度,對后世是有深遠影響的。西周初期在洛邑建設東都成周,就是別都制度的重要發展。楚國在春秋時代曾推行這種別都制度。例如楚靈王在陳、蔡、不羹三縣筑城,“賦皆千乘”,稱為“三國”,見《國語·楚語上》。韋昭注:“三國,楚別都也。”楚國常把別都改建為縣[9]。武城原來是楚的別都之一。楚王常到武城,武城就設有宗廟[10]。鄢更是楚的重要別都,作為楚都郢以北的重要門戶,并為軍事重鎮。齊國到戰國時代還設有五都制度,除國都臨淄以外,四境設有別都,平陸、高唐、即墨、莒,都是別都。別都同樣有軍事重鎮性質,常駐重兵,有所謂“五都之兵”[11]。燕下都就是燕的別都,是燕國西南的重要門戶,也具有軍事重鎮性質,城墻上附設有防守用的建筑。

(原載《復旦學報》1984年第1期)


[1] 亳的所在,從來有四說,當以北亳為是,在今山東曹縣東南。雷學淇《商都殷亳考》(《介庵經說》卷二)列舉四證。王國維《說亳》(《觀堂集林》卷十二)列舉三證,與雷氏之說全同,當是所見相同。

[2] 《通典》等書都說祖乙所遷之邢,即在邢州,即今邢臺市。《書序》說:“祖乙圯于耿”。“耿”與“邢”音近通用。所謂“圯于耿”,當因山洪沖毀。過去邢臺常有山洪爆發,沖決為患,直到清代乾隆年間還為此筑堤防。見嘉慶《大清一統志》順德府沙底河以下釋文。王國維從段玉裁之說,謂邢即今河南溫縣的邢丘,“其地正濱于河,故祖乙圯于此也”(《觀堂集林》卷十二《說耿》),不確。

[3] 《詩·魯頌·》、《詩·召南·野有死麕》和《詩·邶風·燕燕》毛傳都說:“郊外曰野。”《說文》“冖”字下說:“邑外謂之郊,郊外之野”,“野”字下又說:“郊外也。”陳奐《詩毛氏傳疏》、王筠《說文句讀》等書,都認為今本《爾雅》有誤。牧指遠郊放牧之地。《國語·周語中》:“國有郊牧”,韋注:“牧,放牧之地也。”《詩·小雅·出車》:“我出我車,于彼牧矣。”毛傳:“出車就馬于牧地。”鄭箋:“牧地在遠郊。”《周禮·地官·載師》:“牧田任遠郊之地。”“牧”因是放牧的草地而得名。

[4] 見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陳喬樅《今文尚書經說考》、陳奐《詩毛氏傳疏》、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等。

[5] 見《文物參考資料》1957年第5期工作報道:湯陰朝歌發現龍山和商代文化遺址。

[6] 見《帝王世紀》(《太平御覽》卷八三引)、《水經注·濟水》等。古人為了避開水災和便于防守,可能徙居高地或山地。《書·盤庚》說:“古我先王,將多于前功,適于山,用降我兇,德嘉績于朕邦。”

[7] 于省吾:《利簋銘文考釋》,《文物》1977年第8期。

[8] 《關于利簋銘文考釋的討論》,《文物》1978年第7期。

[9] 參看拙作《春秋時代楚國縣制的性質問題》,《中國史研究》1981年第4期。

[10] 見易本烺《春秋楚地答問》。

[11] 參看拙作《戰國史》第六章第三節“戰國時代郡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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