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薩拉辛

我選擇的文，是巴爾扎克的《薩拉辛》^*。〔出于什么原因呢？我可說的只是：很久以來，我就想著徹底分析一則短小的敘事，讓·勒布爾（Jean Reboul）一文^**引得我注意巴爾扎克的中篇小說；作者稱其自身的選擇是對喬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1]引證的跟進（tenir）^[2]；于是，我發現自己卷入這一移注（report）^[3]中了，我欲遍歷文自身，將全部疆域都隱約看在眼里〕。

譯注

[1]巴塔耶，法國作家。1897年生，1962年卒。曾任奧爾良圖書館館長，主編《文學評論》（Critique）雜志。他的寫作始終圍繞著色情和死亡而展開。重要作品有《罪犯》（Le coupable)、《內心的體驗》（L'expérience intérieure)、《薩德和色情的本質》（Sade et l'essence l'érotisme)、《埃羅斯的眼淚》（Les Larmes d'Eros)，論著《尼采》。巴特以為此人無從歸類，小說家？詩人？隨筆作家？經濟學家？哲學家？神秘主義者？實在難以納入某一固定位置中。重要的是寫作文，甚至總是完全相同的文，總是呈文類交界狀（參見巴特《從作品到文》）。他受黑格爾、馬克思、尼采和薩德的影響。他丟棄文學的一切傳統形式。他對《薩拉辛》的引證，巴特將其置于本書末。

[2]跟進系賭博用語。

[3]移注亦系賭博用語，指把前次贏得的賭金轉押在另一數字上面。

* 見《巴黎生活場景》（Scènes de la vie parisienne)。原文出自：巴爾扎克《人間喜劇》，色伊出版社，全集完整版（1966年），卷四，第263—272頁，由皮埃爾·西特窿作序且作注。（Balzac,  la Comédie humaine,  éd. du Seuil, collection L'Intégrale(1966),  tome Ⅳ,  pp.263—272,  présentation et notes de Pierre Citron.）譯案：波旁王朝1830年6月垮臺，11月《薩拉辛》寫成，比《驢皮記》（La Peau de chagrin)早幾個星期。《薩拉辛》最初作為“幻想故事”與《驢皮記》一起收入三卷本《哲學小說與故事》內。1842年，巴爾扎克將作品總名定為“人間喜劇”，《哲學小說與故事》改名為《哲學研究》。1835年，巴爾扎克將其抽出，放入《巴黎生活場景》內（本書腳注凡未注明者，皆為原注）。

** 讓·勒布爾：《薩拉辛即閹割的體現》（Sarrasine ou la castration personnifiée),刊于《精神分析研究集刊》（Cahiers pour l'Analyse)1967年3—4月號。

敘事文漸進分析

（1）薩拉辛（SARRASINE）★此題目喚起一個問題：薩拉辛何所指？一個普通名稱？一個專有名稱？一件事物？一位男人？一位女人？這一問題至極后處，依據名叫薩拉辛的雕塑家的傳記，方得以解答。以不同方法表述問題、回答問題，以及形成或能醞釀問題、或能延遲解答的種種機遇事件，諸如此類功能的一切單位，我們稱之為闡釋符碼（code herméneutique，在我們這道接著要上的菜里，經由簡化，把它標作：HER.^[1]）；其功能乃至可構成一個謎并使之解開。于是，題目《薩拉辛》邁開直至第153條方完成的序列之第一步〔闡釋符碼：謎1（因故事含有其他諸謎）：問題〕。★★薩拉辛（Sarrasine）一詞，蘊有另外的內涵：女性質素的內涵。這對每個法國人來說，都是不言而喻的。他們自然而然地將詞尾的e作為陰性的特殊詞素來接受，涉及通常由法語專名學確證了的專有名詞的陽性形式（Sarrazin)時，尤為如此。（所蘊含的）女性質素是個所指，預先用來固著在文的好幾處地方；這是個遷變的因素，可融合其他相類的因素，以創造性格、環境、轉義、象征。雖則此處道及的每一單位皆為所指，然而它屬典型的所指：它構織了最卓越的所指，因為可用含蓄意指（connotation)采此詞的常義來界定它。此類因素，我們稱之為所指（而不再作詳細規定），或進一步界定為意素（sème)（從語義學來說，意素屬所指單位），且以字母SEM.^[2]來標示這些單位，我們每次用一個（近似的）詞來指明閱讀單位涉及的含蓄意指的所指（意素：女性質素）。

（2）　我沉陷在酣濃的白日夢中★這里預報的白日夢，毫無飄忽不定之相；它將依傍司空見慣的修辭手段，以對照（antithèse)的連續關系，強有力地接合起來：花園和沙龍，生命和死亡，寒冷和暖熱，室外和室內。這閱讀單位作為開場白，拉開了序幕，它可說是龐大的象征結構，因為它將覆蓋諸多置換與變體的全部空間，引領我們自花園至閹歌手，自沙龍至敘述者戀上的年輕女子，其間，經由謎一般的老頭，豐滿的朗蒂夫人，或維安（Vien)^[3]所繪的《月光下的阿多尼斯》。如此，在象征域內，凸顯了遼闊的范圍，即對照的范圍，以此形成了引子單位，開篇即為白日夢一詞連接其相反兩項（A／B）。（我們以字母SYM.表示象征領域內的一切單位^[4]。此處：象征符碼：對照：AB）。★★此處預報的專注狀態（“我沉陷在……”）業已隱含（至少在能引人閱讀的話語內）某一可使其終止的事件（“……我被談話驚醒之際”，第14）。此類序列隱含了人類行為的某種邏輯。以亞里士多德的術語來說，則為praxis（情節技藝）和proarésis（布局活動）相關，或者說，和深思熟慮地確定情節結局的能力相關，我們把情節符碼和行為符碼稱為布局符碼（proarétique)（然而敘事中確定情節者，乃是話語，而非人物）。我們以字母ACT.來表示情節符碼；并且，因為種種情節構成了序列，我們就給每個序列冠上全稱名字，標上順序的稱號類別，當它們漸次出現之際，我們就給構成此的每一項編上號碼（情節符碼：“沉陷在”：1：全神貫注）。

（3）　在熱鬧非凡的晚會上，這般白日夢侵襲一切人，甚至浮淺的人也覺著徹骨的震撼。★“有一個晚會”的信息（此處迂回地引出），不久便添上了另外的信息（坐落于圣奧雷諾郊區的私人豪宅），組合成一個直接相關的所指：朗蒂家族的財富（意素：財富）。★★“熱鬧非凡的晚會，酣濃的白日夢。”此句子多半是實際諺語的轉換。發自人類傳統經驗的集體而無個性特征的聲音，作出了這種表述。此單位因而源自格言符碼，這類符碼是文時時引及的諸多知識或智慧符碼之一；我們以極寬泛的方式稱之為文化符碼（codes culturels)（雖則一切符碼實在說來都是文化符碼），或因為它們使話語能依靠科學或道德的威望，我們可進一步稱之為基準符碼（codes de références）（基準符碼^[5]：格言符碼）。

譯注

[1]中譯依舊采用“闡釋符碼”一辭，其他諸符碼準此。

[2]中譯仍用“意素”一辭。

[3]法國畫家，新古典主義的倡導者。1716年生，1809年卒。

[4]中譯依舊用“象征符碼”一辭。

[5]基準符碼由文常引證的文化基底所構成，故名。中譯為方便起見，此后依舊取用“文化符碼”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