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作為社會科學的國際關系研究在四個主要國家的演變

我將簡要地探討一下在德國、法國、英國與美國這四個國家國際關系研究的演變。歐洲內部其他有趣的例子是具有獨特國家歷史的意大利與俄羅斯,以及堪稱現在歐洲第二大或者第三大國際關系學術團體的北歐國際關系研究。

每個國家都按照同樣的程序來討論。現代社會科學是在19世紀中期兩個重要的制度變革背景下產生的:一是民族國家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德國和意大利的統一,法國的現代化,以及美國國家建設的開始),二是大學通過徹底的改革,朝現代研究型大學轉變。闡述了總的社會科學原則以后,我要論及社會科學內部的斗爭問題:什么模式特別是什么類型的政治科學?由于國際關系在大多數情況下被視為政治學下的子學科,政治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產生于國際關系之前,但是一般又在其他社會科學之后,其他社會科學在19世紀就有了,而政治學直到19世紀晚期與20世紀早期才出現。我接著追溯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戰后一段時間以及后來時間里國際關系研究的發展。一門獨立的國際關系學科出現了嗎?如果是的話,它的學科邊界、核心以及特征是什么?

德國

與法國和意大利相比,1870年后德國的政治學發展的推動力是不足的,“也許是因為德國受到當代社會轉型問題的挑戰比較少。相反,在許多國家機構中服務的保守官員以及大學教授眼中,……國家觀念已經最終在帝國的德國中實現了,如果從事政策研究的知識分子還有什么可做的話,那倒不是去探究這個國家的結構與運行,而是要為加強與完成國家功能而服務”46。可以不需要對政治制度進行分析,因為按照法律實證主義的設想,它是對國家法律理論的一個基本補充而已。由于它是個完整的概念與知識體系,它為律師、法官以及政府官員提供了行事的基本原則,從而把法律作為擁有獨特方法與概念的一門現代學科。47科學與政治領域中行為者之間這種話語聯盟由于國家建設過程的原因,在德國比在其他地方都顯得更為有效。

普魯士教育部長威爾海姆·馮·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推動的19世紀早期著名的大學改革產生了三個重要影響,其中兩個是未曾料及的。第一,洪堡計劃加強教授的地位——教授由國家任命而不是由大學任命——并確立單一教授體制(與美國多教授部門是相反的)。第二,盡管部分是因為第三個影響的結果,但是大學內部的學科分化與洪堡倡導的普通教育理念是相悖的。第三,作為研究與高等教育結合體的研究型大學的出現,導致對學術專業化的不斷需求。與美國更為實用的過程相比,德國學術的專業化達到極端的理論純粹化狀態,如純經濟學、法律與社會學。48學科的門檻非常高,當時認知上的需求很難滿足政治學發展的條件。它對我們關注的主題的持久重要意義是:第一,政治科學的發展非常弱,不在職業訓練的控制下(這個規則很大程度上一直保持到現在);第二,各個系科中的等級結構確立了。

看上去矛盾的是,19世紀德國形成了本可以成為國際關系學科的一個概念核心——后來卻出現在美國。在那時的德國,這組觀念是歷史研究的核心,因此人們并沒有試圖用它去建構一門獨立的學科。德國歷史研究中的歷史主義或者“權力學派”是從理想主義、強國家概念以及把國家視為行動單位的嚴格的權力理論中產生出來的。49

然而在德國,所有這些聯系,包括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國際關系研究的發展,由于1945年德國的分裂而變得比其他地方更不重要了。制度特征而不是理論研究內容在戰后發展中得以繼續存在并獲得更大的重要意義。國際關系研究完全是在政治學下展開的(沒有獨立的組織,以及1994年前沒有獨立的理論刊物)。理論研究內容受到繼續以現實主義(不說是“地緣政治”)進行研究的不可能性的影響。矛盾的是,當現實主義思想的德國傳統成為美國國際關系團體正式主導理論的時候,它在德國則正處于艱難時期。50這種轉折導致德國國際關系研究具有許多獨特性。在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這段時間,理論上大部分開創性的工作都集中在和平研究上。盡管有些研究的社會學傾向要比政治學傾向更明顯(例如與加爾頓的北歐和平研究緊密相關的研究),但是大部分都是直接與國際關系研究相關的,例如迪特爾·森哈斯(Dieter Senghaas)關于威懾中斷的研究。5180年代與90年代英美出現的許多批判研究對于德國那些處于中年的和平研究者來說看上去一定是特別的熟悉。

在20世紀70年代,德國國際關系的中心研究開始倒向對跨國相互依賴的研究,這點比美國甚至英國當時的相互依賴研究還要明顯。大部分自由主義國際關系文獻都以美國國際關系理論為基礎,它們對國際關系理論貢獻不大。因為很多原因,90年代的德國國際關系研究似乎既要發展出獨立的理論,又要將這些理論面向國際學者。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德國的學者就會在理論與背景上具有很多比較優勢。52例如,哈貝馬斯就是個例子(用德語出版的作品)。因此,所有關于理性選擇的討論——初看上去像是美國人的辯論——都會陷入不同的語義爭論中,因為可替代的戰略理性不是主要由規范限制的,而是由交往理性(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限制的。53尼克拉斯·魯曼(Niklas Luhmann)的系統理論被運用到國際關系研究中時,語言學優點就顯得更為明顯。54一個主要的背景優點來自德國在許多重要的方面都已成為歐洲化的國家(Europeanized country),55因此德國學者更傾向于對一體化進行最為激進的后主權解釋(可以比較本文“狀態與展望”一節以及第126個注釋)。

但是,大部分主流的學者——至少在規模較大的大學工作的重要學者——主要還是在闡釋著美國的理論。這些著作的特點也許對英語讀者來說是非常熟悉的,例如沃爾克·里特伯格(Volker Rittberger)領導的圖賓根研究團隊對機制理論的研究。56德國式的縝密研究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復雜與無限的理論,其結果是,復雜的模型看上去似乎是正確的,但是卻喪失了美國學者建立理論所要求的“簡約性”。在受到日益增加的被動員起來的更低層次——例如像還沒有在主流學術圈中占據主導地位但是卻辦的非常成功的ZIB雜志所表明的那樣57——以及歐洲國際關系研究國際化的壓力下,德國國際關系研究可能會發生重大的變化。至少,人們會希望這樣。這里的條件比其他地方可能對獨立理論的產生都要更好,足以汲取豐富的國家傳統,并完全趕上美國的國際關系發展。

法國

研究法國國際關系研究的人常常會提到其影響很大的社會學,“行政趨向的,政治科學的職業化特點,以及混合新古典與工程思想特點的經濟學”58。當前法國社會科學三足鼎立的結構可以從足以追溯到17至18世紀的制度分裂中得到解釋。法國國家的變革對社會科學認知身份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在有些國家,社會科學是共同進化然后慢慢分裂開來的,但是在法國,各門社會科學是迅速獨立起來的。在18世紀,人類科學開始包括社會理論的不同的形式,到了19世紀像哲學、心理學以及社會學已經公開制度化了。同時,經濟學被納入法學中。政治科學長期沒有一個正式機構,1871年主要是以培訓高層文官的職業學院形式出現的(政治科學院,即今日的政治研究所)。在戰后早期,所有的學科都擁有專業組織、雜志、大學學位,因此都成為成熟的學科,但是它們仍然維持自己獨立的狀態。在法國,一個社會科學院(系)并不是正常的編制。59

導致這種發展的兩個重要原因是絕對的國家與大學的衰落。例如,與德國不同的是,在17與18世紀,大學并不是學術的中心舞臺。新的制度更具有發展潛力——1530年創立的法蘭西學院以及其他學術機構。這些研究機構獨立于教會以及對國家的依附,以不同的方式影響到不同的一級學科。人文學科獲得了非凡的自由與榮譽地位,從而奠定了法國知識分子的獨特傳統。“沒有授予學術權利的領域是政治學、法律與行政,……在絕對主義國家統治下的法國,政治是國家壟斷的事情,不被認為屬于知識分子考慮的正當主題。”60

在當代教學、研究與職業教育之間的分裂(每個都委托給不同的機構管理)下,各個名校都包括許多拿破侖時代所具有的那些工程式的行政管理者。61按照后種路線,政治科學獲得了完全的學術承認但卻是“以成為沒有概念核心的專業為代價的”62。創立私立學校的埃米爾·布特米(Emile Boutmy)對機構建設的關注要先于對他自己的政治心理學項目的關注。雖然有了一個訓練所,但是其中卻沒有關于政治科學任何清晰的輪廓。今天政治學可以在學術體制的所有三個部分中發現:國立科學研究中心(CNRS)主導下的研究(國際關系主要集中在國際科學研究中心內);私立學校的精英培訓;以及大學體制中的教學(一些設立了政治學系,有些則把政治學置于法律門類下)。然而,由于早期政治科學主要是應服務于精英培訓的需要而建立起來的,所以與其本身的含義相去甚遠。

法國政治學的許多主題關注的是政治經濟學與政治社會學。不過,在實踐領域,法國政治學一段時間與德國政治學形成強烈的對比,因為法國培養了大量的文官。然而,當戴高樂在1945年創立國立行政學校(ENR)時,政治科學的培訓功能就削弱了。而且,它仍然保留著實踐的色彩,使國際關系研究朝著實踐知識(如國際法)的方向而不是理論方向發展。在美國,對政治學家來說,政治科學應該成為像經濟學以及最終像自然科學那樣,而法國的政治學則夾在行政學與人文學科之間。

由于法國的國家制度比德國與意大利要更為統一與結實,與法律相比,社會學對這種結合來說就是更關鍵的。德國與意大利在19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所形成的國家制度建立在各種各樣的社會基礎上,因此不得不更多地依賴法律思想來完成整合。“而在法國則正好相反,在杜爾凱姆社會學中對社會一致性的理解成為新共和國自我理解的重要部分。”63因此,當政治學轉向往理論方向發展時,它最可能就是從理論社會學那里借鑒知識。

對國際關系的三個總的影響就是:不存在國際關系學科;大部分國際關系研究是實踐性的而非理論性的;以及單個學者都可以橫跨多個領域展開研究。像著名的社會學家阿蘭·杜蘭(Alain Touraine)或者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與哲學家安德烈·格拉克斯曼(Andre Glucksmann)與阿蘭·芬基爾克勞特(Alain Finkielkraut)一樣都發表國際關系文章。國際關系學者一般與其他知識分子一起在《精神與辯論》雜志上發表文章,就如摩根索以及其他一些學者在戰后第一個十年中在美國也是在其他刊物上發表國際關系文章一樣。(今天,美國最著名的國際關系理論家都不是公共知識分子了。64

法國國際關系研究在兩次大戰期間并不存在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之間熱烈的辯論。就如瑪麗-克勞德·斯莫茨(Marie-Claude Smouts)所言,對卡普蘭系統理論的無動于衷,對華爾茲的冷淡,以及對后來跨國主義(功能主義、一體化理論與相互依賴理論等)的懷疑,顯示戴高樂將軍的擁護者們比德國或者北歐國家的學者們更強烈地感受到美國對這門學科的帝國主義式的主導地位。65

例如,德國學者一直關注自己的研究要符合美國學者的標準,66而法國學者一直對這樣的比較——既不在國家傳統視角上也不在這門學科的全球視角上做比較——不感興趣。67就如約翰·格魯姆(John Groom)所指出的,法國學者在國際上占有的地位非常小,但是“法國學術界的相對孤立的確也有自己的優點,它賦予了國際關系學以多樣性以及獨立的學術話語。它讓國外學者感受到新的與眾不同觀點的沖擊,這也許正是有益的。這不是中心與外圍的問題,而是獨立的、自主的知識議程與學術話語問題。僅就其存在而言,是有一定意義的”68

雷蒙·阿隆(Raymond Aron)是目前為止在國外名氣最響的學者,但是他對典型的美國理論特別是摩根索的理論并不是非常在乎,他以自己獨到的方式解釋國際關系,因而得到美國學者的廣泛承認。他的獨到之處在于致力于把社會學理論與人類行為學糅合在一起。戰后法國國際關系研究中的另外一支傳統是歷史學派,它具有獨特的風格,部分是因為外交史研究被逐步與年鑒史學派(Annales School)研究合在一起。69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年鑒史學派通過對馬塞爾·默利(Marcel Merle)的影響而突出其重要性。默利、伯特蘭·巴蒂(Bertrand Badie)以及斯莫茨強調國際關系研究相對于美國大學中的理論來說,文化特殊性的重要意義所在,并且與阿隆截然不同的是,他們放棄了把國家作為統一的單位的假設。70結果非常出人意外,即激進的跨國主義似乎并沒有與法國政策研究圈中的主導概念形成互動。也許這可以部分理解為法國國際關系研究中理論與經驗研究的薄弱聯系以及理論地位的相對不重要。大部分法國學者從事經驗或者政策研究,并不存在美國學者那樣一定要把自己的研究定位于理論研究或者要證明自己的文章具有理論意義。結果是,過去許多以國家為中心展開的國際關系研究多多少少受到阿隆的影響。由于理論是多余的,它可以獨立發展,扮演與傳統智慧相反的角色。71在理論和政策研究中看重的都是嚴格的概念化以及通過對概念的恰當使用,而非在一般辯論中所慣常持有的立場。

區域研究也被認為是法國國際關系研究的突出點,它影響了理論的發展。72一段時間在其他國際關系團體中幾乎消失的像伯特蘭·巴蒂這樣的一些學者,開始是在其他學科中開展研究的,他們很晚才跨入國際關系學者行列。73從嚴格意義上講,這些國際關系研究作品幾乎都無意聲稱要確立該學科的自主性,按照斯莫茨的說法,在政治科學獨立性形成都如此困難的情況下,這似乎是不現實的。74克勞斯-吉爾德·吉森(Klaus-Gerd Giesen)頗有微詞地認為,國內市場上的主導地位是通過與世界市場的分離來得到維護的,因此,一門清晰的國際關系學科身份對這些學術領導人來說是沒有吸引力的。75最溫和的解釋是,這樣可以保持法國國際關系研究的主要特色:也就是與社會學、哲學、人類學研究保持密切的聯系,這是從阿隆到當代法國國際關系研究的主要特點,例如在對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研究上就產生了大量有創新性的成果。

英國

英國的例子相對來說比較簡單,因為它只有一個理論主線——盡管是多種含義的——解釋大部分當代形勢。作為“紳士知識”(gentlemen's knowledge)的舊的自由主義教育傳統一直維持著,并與新的大學教育結合起來。舊的英國大學學院的目的不僅僅在于傳授知識,還在于培養年輕學生的個性與觀念,以在19世紀為帝國產生一批意見一致的統治階層。76這種情況“反映擁有土地的貴族所具有的不可動搖的地位,他們憎惡正規化、集中控制以及規則,……應該最終由精英文化……來維持相對非形式化的國家制度。從某些重要意義上說,精英文化可以在學術制度中得到再生產以及改造,學術制度可以被恰當地描述為精英社會化的場所而非為了特定專業進行正式培訓的地方。”77

這種教育傳統的核心因為新專業的出現而得以擴大,即使在牛津與劍橋這樣的學校,也開設了更多的專業醫學與工程科目,19世紀晚期,更多的大學開始增設更多實用性的學科。不過,其核心從來沒有被代替過,英國的文官仍然接受非常古典與非實踐性科目的培訓。

因此,直到20世紀中期,政治科學仍然集中在政治哲學研究上,在那些精英機構中尤其如此。至少在一些新建的年輕大學中(除了倫敦大學、牛津大學與劍橋大學以外),開始展開對大戰的經驗、戰后區域發展的需求以及福利國家所提出的計劃與管理議程問題的研究,研究主題從法律與歷史轉到社會學、經濟學與心理學。然而,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在奧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領導下的著名的倫敦經濟學院政治系,“政治研究事實上還是政治理論與政治觀念史研究,其他課程才是公共行政或者奧克肖特所稱的政治調查研究的‘管道工’行業。”78

國際關系一開始并不被認為是政治學的一部分,而是被認為需要利用許多學科知識進行研究的新領域。即使它在政治科學內部被制度化了,這門學科與其他學科的聯系還是很密切的。國際關系因此繼續保持它與史學、國際法、政治哲學以及社會學的聯系。79與美國不一樣,在英國,國際關系更少只是被定義為政治科學。

早期英國在國際關系研究的領先地位主要與其外交政策形式有關。凡爾賽會議后出現的政策與和平導向的國際事務研究從觀念與制度上與國際聯盟聯系在一起,因此自然被維持現狀的大國(特別是德國)所格外重視。另外,阿諾德·沃爾弗斯(Arnold Wolfers)關于英美在外交事務傳統上的經典論述提供了一個比較矛盾的解釋。由于經歷不受自己控制力量的約束,歐洲大陸的國際關系理論把重點放在“國家的必要性”上。而由于安全上的隔離性,英國與美國具有可以選擇怎樣將道德原則運用到外交政策中的可能性。80該選擇刺激了尋求新的解決辦法與新學科的努力。

大部分關于英國國際關系理論的闡述都強調其對大戰略理論、英國學派或者“國際社會研究傳統”的獨特貢獻。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英國國際關系學者參與到英國學派研究中。英國的國際關系團體具有特殊的多樣性,從非常貼近美國的風格到斯蒂夫·斯密斯(Steve Smith)描述的完全批判摩根索理論研究的類型,后者相信外交史才是真正的國際關系應該研究的對象。81

正如記錄其發展歷程的蒂姆·鄧恩(Tim Dunne)所闡述的,英國學派本身是由現實主義中的革新派(reformist)創造的。英國與美國的國際關系都經歷相同的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虛假)辯論這樣的事件,但是在美國,它主要是被人們作為可以隨意使用的虛夸之詞,而在英國,現實主義很快就獲得勝利,卡爾以及那些受他影響的人都想去探究國際關系的社會成分。82政策的背景因此占據很重要的地位:美國戰后的現實主義者并沒有感到多少特殊的教育需要,非常滑稽的是,他們只是堅持注意最基本的教訓。而且,國際社會的觀念主要來自歐洲特別是英國的歷史傳統。83美國人所考慮的歷史常常意味著戰后歷史,很少想象到更早的歷史會與這個獨特的超級核大國有關。84在英國,歐洲外交體系的持續性意味著與英國起過重要作用的部分歷史的聯系,并且很可能意味著英國作用的繼續發揮。

國際社會的傳統為國際關系學科提供了可以組織的核心概念,因為它認為國際關系應該作為有其自身權利的社會來研究,而不是通過國內類比(要么是國內社會的對立物要么只是對國內社會的簡單復制)來進行研究。85英國國際關系學者對國際關系的可能貢獻,就是不大愿意把國際關系作為政治學的子學科看待。

美國人對英國國際關系的想象,仍然受到在第二次辯論中布爾所領導的反對用科學途徑研究國際關系的影響。英國的傳統主義因此成為了一個陳詞濫調。然而,強烈的科學研究途徑在英國從來沒有出現很多追隨者,今天的理性選擇理論在英國的命運也是如此。主要的解釋可能還是因為英國國際關系內在的自由主義教育以及國際關系與歷史與哲學之間存在密切的關系。不過,一個戰略因素不應該被低估。英國是第二大的國際關系研究團體(可以比較圖1與表2),因此自然是對美國的挑戰者。因此,讓人驚訝的是,鑒于英國親近歐洲一體化而不是均勢理論,英國帶頭主張去組成一個歐洲的國際關系組織,目的是在與美國的關系中處于更強的地位。

對法國與德國國際關系的預測總是圍繞著它們要組成一個更加內在一致的國家共同體而展開,而對英國國際關系的展望則不同,因為它與美國主導團體共享一種語言。這種形勢使各個學者在進入美國-全球的領域中要更為現實一些(盡管讓人驚訝的是現在很少有英國學者在總的學科中占有地位,幾乎不大會有幾個人包括在社會科學引用指數的前25位里,但是總的來說英國比可能一個學者都沒有被包括的歐洲大陸要好一些)。英國對這門全球性的、以英語為主的學科的參與,在某些領域得到英國中心的學術團體的補充,英國的國際關系學者在正在出現的歐洲學術團體中(也主要是說英語)非常積極。一個更獨特的與自我意識的國家學術共同體對英國比對法國與德國來說更不大可能是個選擇。相反,英國更可能繼續在一些重疊的跨國體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美國

按照德國大學(理想化設想的)模式,19世紀新創立的美國大學很快發展出自己獨特的特點并且超過德國的規模。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時候,美國大學的學生注冊數就是德國大學的6倍了。86美國的大學更靈活積極,對國家的依賴少,校長的作用非常大。由于更少具有既定的利益糾葛,美國學科的專業化也更容易并且更徹底。87

在19世紀晚期,當各個組織從美國社會科學協會中分離出來的時候,它們共同的特點都是認為“應該堅持經驗的不斷增加的定量方法論,使用科學知識中有些有用的概念在所謂中立的立場上解決社會問題”88。不是批判國家,而是在缺少國家的色彩上展開的非理論與經驗性研究適合進步性的研究議程。89多羅西·羅斯(Dorothy Ross)展示了美國歷史意識的重要性。美國例外主義中的美好信念可以使美國免受性質上的變化,通過自然主義的社會科學研究遏制進步、法律與理性部分的變化,從而使對意識形態的歷史決定論的威脅處于最邊緣的位置。這種歷史意識在巨大的挑戰之前能夠調適并生存下來,維持一種與歐洲歷史意識完全不同的從歷史中分離出來的更為抽象與“科學化”的社會科學。90

就像托爾斯騰·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1906年已經指出的一樣,美國的社會科學已經更為經驗主義式了,它拒絕研究內在的所謂形而上學的因果因素,對預測與控制倒是非常熱衷。這非常適合改良主義的想法以及受到商人控制的大學的需要。例如,尋找貧困的內在復雜因果決定因素是危險的,因為經驗主義者會辯解性地在未經解釋的經驗與觀點框架下堅持老一套的補救辦法。91第一次世界大戰代表實證主義的決定性勝利,先前有影響的德國形而上學、國家主義、歷史主義以及整體主義的社會科學研究被漸漸邊緣化了,對戰爭的研究占據了重要位置。

一般說來,盡管美國的大學都是在受到德國大學思想巨大影響下創立起來的,但是政治科學卻以非常典型的方式借鑒了其他內容,因為它反對美國社會中的許多主導概念。“國家”成為組織政治科學的中心概念。但是美國的經典著作中并不很多地使用這個概念[而是更多地使用像“政府”、“市民政治”(civil polity)、市民社會與民族這樣的詞語]。92在19世紀中期與晚期引入國家這個概念具有許多政治與社會功能——北方陷入內戰、民族主義以及國家建設——但是政治學家給予其不平常的力量,因為它賦予正在出現的學科以邏輯一貫性。

約翰·貢內爾(John Gunnell)談到了學科的“德國化”問題。他很有說服力地指出,兩派都反對把這些概念視為美國的普通觀念,也都反對把它們看做完全是外來的或者非美國的——要是不這樣的話,他們本是可以有一次選擇的。它們具有政治功能,但是它們的總的哲學思想,以及它們理念的輸入,明顯意味著與德國的理想主義與組織主義是聯系在一起的,這本質上與內在于美國自我理解與政治語匯中的自由主義是矛盾的。政治科學在美國是在歐洲大陸(德國)哲學傳統基礎上創立的,它可能對美國是有相關影響的,但是本質上是與主流相偏離的。哈羅德·拉斯基(Harold Laski)以及其他多元主義者的抨擊一般來說與美國的國家、社會以及個人的概念更為一致,但是它使政治學沒有了中心,而國家這個概念早已如此了。這使從查爾斯·梅里亞姆(Charles Merriam)到當代的學者們都“更多地在方法而不是主題上尋找政治學的認同與權威問題”93

霍夫曼提供了國際關系得以出現的兩條標準:(1)外交政策的民主化;(2)一國在實踐中實行真正的外交政策——也就是說,一國不能超然離群(就如美國1930年前與歐洲的關系一樣),也不能簡單地主導弱的鄰居(就如美國在西半球所為一樣);理想的情況是,一國對外部世界卷入的程度正好使其對外交政策的研究與對體系的研究相同。1945年以后,美國完全符合這些標準,因此,這個時候國際關系成為了一門學科。94學者們常常提到,戰后現實主義堅固的形式非常類似一幅諷刺畫,因為現實主義的提倡者們感到這種地位對教導人們去走極端或者相反的路線是必要的。總的來說,國際關系可以被說成是:為了傳遞信息,它被設計成一個不變的命題——一種關于法律的經驗科學或者對國家行為進行管制的科學。

霍夫曼提到,美國人確信任何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科學可以找到解決各個問題的關鍵鑰匙。在二戰結束以后,“確定科學”(尋求確定性與相信進步性)的榮譽給予了經濟學。實際上,對外國學者來說,美國政治學一個最突出的特點是其經濟學模型,這對許多美國政治學家來說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但是需要像霍夫曼認為的那樣要做出準確的解釋。它經歷了兩個發展步驟:第一,自然科學比社會科學要更為進步,處于更高的等級(例如,與法國或者英國的形勢完全相反);第二,經濟學似乎正在跨越這個差距。政治學已經受到科學方法模式的廣泛影響,因為人們認為政治學研究中存在的障礙可以通過引入經濟學的理論與方法論而得到超越。95

盡管存在加強與經濟學聯系的興趣,但是美國國際關系學者們一般認為,國際關系是政治學的子學科——這與英國所廣泛認為的國際關系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它與政治學的關系就如它與其他相關學科的關系一樣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這種情況在英國國際關系研究會的國際關系學者論壇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而在美國,國際問題研究會竭力從美國政治學會那里為國際關系爭取最重要的地位。《國際組織》雜志的編委會參加的是美國政治學會的年度會議而不是國際問題研究會的年度會議。

在20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的美國以及后來60年代到70年代的西歐,與世界上其他地方不同的是,以大學為基礎展開的研究,而不是更多地以政策導向為基礎的研究中心與思想庫,開始主導國際關系研究。96其結果是,政策考慮的影響減少了,社會科學的方法勝出了早期基于法律、歷史地理的概念研究。

1945年以后,美國給予國際關系研究以許多渠道的資金支持(受到戰時研究的可用性的啟發)。盡管國家科學基金會甚至一些私人基金會維持著對學術研究的控制,但是新的資金刺激了實用性與有用知識的發展,因而導致“行為科學”與“政策科學”的崛起。97(由于以大學為基礎的研究的主導性,這些資金導致理論研究項目都要有自己的政策相關性,而不僅僅局限于簡單的政策研究文章。)

在后行為主義時期,經濟學方法論開始逐步取代行為主義方法,作為組織這門學科的方法。這種現象的出現有三個原因:(1)要使國際關系研究變得更為科學,學者們一般都把經濟學模型作為最相關的模仿對象;(2)學者們需要在方法論上代替國家作為這門學科的概念核心;(3)學者們因此要確立政治學學科水平相同的國際關系學科的地位,就如洛威所說的:“經濟學開始取代法律,成為國家研究的語言,……不管作為一種方法它有多大的優點,然而事實情況是,公共選擇因為政治原因占據研究中的統治地位,或者因為國家的原因而身價大增。”98另外,建構主義在美國作為一種方法獲得發展,而在歐洲,它更多地是被作為主體性的、可以構成我們必須面對的歷史上的政治問題來定義的。99

由于后面還要闡述美國國際關系研究的發展,因此這里沒有必要對此再做詳細復述。下文將要討論不同時代國際關系研究的核心概念問題。

主站蜘蛛池模板: 湘潭市| 麦盖提县| 台东市| 正宁县| 东光县| 白银市| 荃湾区| 叙永县| 通河县| 永平县| 科技| 尤溪县| 马山县| 南华县| 福贡县| 江津市| 米林县| 绵竹市| 双牌县| 罗定市| 灵台县| 双桥区| 象山县| 正定县| 祥云县| 中方县| 泾川县| 吉林市| 曲水县| 大连市| 三穗县| 建平县| 应城市| 寿阳县| 云林县| 竹溪县| 台北市| 溧水县| 称多县| 巴林右旗| 盈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