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政治理論的探索與爭鳴
- (美)彼得·卡贊斯坦 羅伯特·基歐漢 斯蒂芬·克拉斯納
- 4255字
- 2020-07-15 15:58:03
國際關系:一門全球學科?
英美的、西方的與全球的
本文集中關注北美與歐洲的國際關系研究。但是世界其他地方又如何?有些概述性的研究表明,在世界其他地方并沒有出現太多的理論研究,下一個最大的學術團體是日本國際關系研究會,但是該團體總的來說只生產出很少的理論作品,而且這些理論作品無不是以美國的方法為基礎的。最有可能基于自身獨特哲學傳統展開獨立國際關系研究的是中國,盡管中國現在還沒有出現自己獨立的國際關系理論。28像斯蒂芬·陳(Stephen Chan)這樣支持從非西方視角進行研究的學者,也認為大部分非西方世界的戰略研究要重于國際關系理論研究。29
當然,這不是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們需要從許多非西方的著作中學習很多,盡管它們關于這方面的研究還沒有非常成型。然而,我愿意用數據去描述這種狀態以及用科學社會學去解釋這種狀態,這只能通過系統地關注少數國家——特別是那些存在巨大差異但是研究上卻差異很小的國家——來進行。最后,歐洲與美國不僅是可比較的,而且它們之間以許多重要的方式在互動著,所以作為研究的起點,我們把研究集中在這兩個成果最豐富的地區。將來,用同樣系統的方式研究非西方國際關系的研究,將是非常重要的。
美國的學術霸權到底如何?期刊出版的模式
要看國際關系研究的模式,人們應該考察三個原始材料:教科書(霍爾斯蒂在《分裂的學科》中所探討的),課程設置[例如海沃德·奧克爾(Hayward Alker)與托馬斯·比爾斯泰克爾(Thomas Biersteker)所研究的以及阿爾弗雷多·羅布爾斯(Alfredo Robles)對各國課程設置分布的小范圍研究]30;以及期刊。期刊是衡量學科自身發展的最直接方法。從默頓(Merton)到惠特利(Whitley)的科學社會學都已指出,期刊是現在科學制度的關鍵組成部分。教科書是重要的,因為它們引導著那些入門的學生,但是盡管它們可能影響到學科發展,但是它們不代表著學科本身。對從事國際關系研究的實踐者來說,這個學科領域發展主要體現在期刊上。
表2比較了在北美與歐洲重要刊物發表過文章的作者們居住地的分布。31在被調查的1970—1995年中,所有的北美4份雜志中美國作者占據了66%到100%不等的數額,其平均數字是88.1%。歐洲的雜志則相對比較平衡,在《國際問題研究評論》(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與《千禧年》(Millennium)中,美國學者與英國學者各占40%(英國學者在1975年的《千禧年》雜志中占據絕大多數),在《和平研究雜志》(Journal of Peace Research)中,美國學者與歐洲其他地方的學者(這里主要指北歐地區的學者32)分別占據大約40%。圖1反映了1995年在所有這些雜志中美國學者集中程度與歐洲的不對稱分布情況。(注意:這種分析并不是聲稱這些雜志存在歧視、門戶之見或者閉守性——我們不知道從提交的雜志、評估或者質量等模式上會引起什么結果。這樣做的意義只在于簡單說明這種模式的事實)長期以來,就如圖2《國際組織》雜志的例子一樣,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
表2 1970—1995年美國與歐洲雜志中作者的居住地分布狀況

注:(1)圓括號里代表實際的作者數量。出現小數是因為有合著的文章,合著文章按合作者數量與文章相除而得小數。例如,兩個作者合著的文章就計為0.5。
(2)雜志名后面括號中的年代代表1970年后創刊雜志的創刊年份。

圖1 1995年國際關系研究雜志上的作者居住國分布圖
IO=《國際組織》;RIS=《國際問題研究評論》;ISQ=《國際問題研究季刊》;EJIR=《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IS=《國際安全》;MILL=《千禧年》;WP=《世界政治》;JPR=《和平研究雜志》

圖2 1970—1995年《國際組織》雜志上的作者居住國分布
這種情況如何與其他學科相比較呢?最近,人們對自然科學中38份來自不同領域的重要刊物做了比較,美國出版的刊物中美國的學者占40%—50%,美國出版的所有社會科學刊物中美國學者則占80%多。調查中,刊登美國學者文章最多的兩份刊物是《美國政治科學評論》(97%的美國學者)與《美國政治科學雜志》(96.8%的美國學者)。33
知道學者們的來源地可能對說明不同國際關系學術團體的相對“權力”地位是重要的。然而,它很少告訴我們這些作者正在研究什么,隨著歐洲雜志重要性的上升,知道歐洲學者是否還在按照美國的理論進行研究或者他們是否發展出獨立的理論以及辯論是非常關鍵的。一種比較合適的辦法是比較不同雜志的出版國以及參考文獻的引用來源。然而,這種方法常常非常困難,特別是對書(因為存在合作出版的情況)與影響比較小的刊物來說。一種更容易操作與可靠的編寫辦法是戈爾德曼(Kjell Goldmann)提供的方法,即選取那些在所有雜志中被引用最多的雜志。34如果可以的話,戈爾德曼發現歐洲雜志中引用美國雜志文章的數量在適度地增加,在1972年與1992年,美國雜志中的作者引用次數最多的雜志還是美國雜志。
所有引用的數字與雜志的風格必須與不同研究團體的相對規模放在一起進行衡量。人們并不能因此指望會有比例代表制,但是規模問題還是必要的——例如對愛沙尼亞國際關系研究的引用比對加拿大學者的研究引用要少得多,這最可能反映兩國國際關系學者數量上存在的差異。美國的國際關系團體是最大的學術團體,無論是從學會的成員35,出席年度學會的人員數量36,或者以國際關系為名的各種學術廣告,都是如此。然而,該數量可能只比歐洲總數量(當然歐洲自己還沒有形成獨立的團體)稍微大一點,當然也不會比總的非美國學術團體的數量要大。37因此,單從絕對數量上來說,美國占據非常顯要的位置。但是如果按照比例來看的話,美國在期刊中的主導地位仍然比它應該占據的地位還要高。
也許與有些看法相反的是,美國的期刊還不是更“全球性的”,也就是說,非美國學者發表的論文應該更多才是。美國學者對美國雜志的主導——無論是從作者還是其來源地也好——是絕對的。美國學者在歐洲雜志上出現的頻率開始緩慢地增長,此種情況如何解釋確實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它可能是理論生產上主導地位增加的表現,或者可能反映了歐洲雜志朝更理論的方向轉向38,歐洲雜志可能作為美國學者值得重視的發表陣地而出現并壯大。
在沒有探討不同地區學科研究內容的情況下就妄稱學術霸權問題是不合適的。那么不同地方的理論研究差異到底有多大呢?
理論內容——超理論趨向
我們的調查集中在大西洋兩邊最有影響的兩份刊物上,即美國的《國際組織》與《國際問題研究季刊》,歐洲的《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與《國際問題研究評論》。39這些刊物在過去三年發表的所有文章按照幾十年來最有影響的理性主義-反思主義40的軸線都可以劃分為5大類(見圖3),它們是:(1)形式化的理性選擇、博弈論與理論模型;(2)定量研究41;(3)非形式化的理性主義,即包括典型新現實主義、所有新自由制度主義以及一些獨立研究在內的“弱理性選擇”理論(soft rational choice);(4)非后現代的建構主義研究;(5)激進主義研究,包括后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或者女性主義研究。最后,其他一些文章純粹是歷史或者政策分析(沒有理論的),對學者的評論,或者使用其他領域(例如組織理論)理論進行的分析。這五大類劃分只是大致的,它們把在某些方面可能存在差異的各種方法結合在一起。因此,每大類都會被再分,以利于發現這些雜志風格是否在所有這些門類中表現都有很大的不同,以及使我們能夠按照其他軸線處理特定的問題。42盡管有些分類涉及困難的判斷問題,不過我們這樣嚴格的劃分還是足以排除任何最小理論邊界問題的影響。實際上,最復雜以及反復出現理論邊界問題的是所謂的建構主義理論類型,該理論使用理性主義的方法與假設。《國際組織》雜志中正在緩慢出現對建構主義更具約束性的標準,這種對比本可能會更強烈些。(意識到這種分類類型本身就是個有趣的過程,它是編寫努力所產生的額外收益。)

圖3 1995—1997年4份主要國際關系研究雜志中文章的理論風格
ISQ=《國際問題研究季刊》;EJIR=《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IO=《國際組織》;RIS=《國際問題研究評論》
形式化的理性選擇研究在一份美國雜志中占22.1%,另一份中占16.7%,而在兩份歐洲雜志中它們分別占9.6%與0%。三種理性主義研究(定量加上形式化與非形式化的理性選擇研究)總共占《國際問題研究季刊》的77.9%與《國際組織》的63.9%,而在《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與《國際問題研究評論》中分別只占42.3%與17.4%。相反,兩種形式的反思主義研究加在一起在美國兩份雜志中分別占7.8%與25.0%,在《國際問題研究評論》與《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中分別是40.6%與40.4%,后現代主義研究在《國際問題研究季刊》中占2.6%,而在兩份歐洲雜志中則超過15%。43這種對比是非常清晰的。
如果人們再從作者來源地計算這些文章的話,在歐洲雜志上發表文章的美國學者要比歐洲學者更具理性主義色彩,但是比在美國雜志上發表文章的美國學者更具建構主義色彩。44因此,歐洲學者發表的文章與美國學者發表的文章存在著區別。45美國學者在美國雜志與歐洲雜志發表文章之間的區別說明了以下問題的重要性,即總的知識環境一定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影響著用稿率以及/或者人們向一個雜志而不是另外一個雜志投稿的動機。所有的四個雜志都完全具有其自己內在的代表大西洋兩邊各方的學術風格,這些雜志間存在的系統的多樣性可以被視為表達了美國國際關系研究與歐洲國際關系研究之間的差異。
如果雜志內部的專業化是自我產生的,那么你是否就把在貿易談判基礎上檢驗新自由制度主義的文章投給《國際組織》雜志,而把對歐盟的建構主義分析的文章投給《歐洲國際關系研究雜志》呢?即使存在這些專業化特點,認為不同的雜志僅僅是刊載跨國問題的或者與某個學科內的學派有很大關系的專業化文章,也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得看看兩邊這些重要雜志所屬的中心機構。歐洲出版的兩本雜志主要是由歐洲學者編輯與審稿,因而部分反映了或者決定了什么是歐洲好的國際關系研究作品。美國出版的兩份國際關系雜志主要是由美國學者編輯與審稿,與歐洲雜志不同的是,還有一個影響因素是登載在這兩份雜志上的這些文章完全被美國學者占據著,它們反映了一個不同的特點是,這樣也可能意味著一種不同的國際關系學術類型。當然,降低排名去在美國找一些與歐洲雜志風格類似的雜志也是可能的,但是現在這里選取的4份雜志顯然在所有的雜志中是最權威的雜志。
只有一個國際關系學科,而不是有很多。大部分互動與跨大西洋之間的學術出版都在朝一個方向發展。理論主要是由美國創造的,而大西洋兩邊的趨向是不同的,美國更多地對理性選擇方法感興趣,而歐洲主要對建構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很熱衷。
兩者之間的差別可以通過這樣的解釋來消除,即歐洲在理性選擇研究上——特別是與本書一些具有綱領性意義的文章相比——不過是落后了點而已。只有將來可以確定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對當代這種差異的因果解釋來提供初步的回答。如果國際關系研究的社會學能夠解釋這種差別的話,也許它的基礎就會更牢靠,也會更持續地向前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