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政治理論的探索與爭鳴
- (美)彼得·卡贊斯坦 羅伯特·基歐漢 斯蒂芬·克拉斯納
- 2623字
- 2020-07-15 15:58:03
導論
《國際組織》雜志這本特刊展示了一個一直存在的含糊不定的問題:它是在研究國際關系的發展還是在研究美國國際關系的發展呢?也許這是不言而喻的,國際關系是而且已經是“一門美國的社會科學”1。20世紀80年代發生的一件事很好地說明了這種尷尬狀況,當時美國國際問題研究會(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打著要建立全球更大的國際問題研究會的名義,與其他國家的國際問題學會——例如英國國際問題研究會(British 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和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會(Japan Association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接觸,要它們提供年度報告。2連有些學會組織的名字本質上都是偏從美國的“國際問題研究會”的,比如以歐洲以及日本學會的名義把自己做為地區學會合作組織,但是在某些方面——在政治上是更少正確性的——相反的思路本應該更確切一些,即認識到在美國的“國際關系”與全球的“國際關系”研究之間,差別到底有多???
人們期望國際關系研究會向更多元與更平衡的方向發展,最近許多跡象已經表明了這一點,例如,從歐洲學術自信心與學術合作的增加(有一本新的歐洲國際關系雜志以及興起中的歐洲國際關系學會)以及一份新的很有成就的德語國際關系理論雜志,到國際關系研究中對非西方研究途徑興趣的日益擴大。不過,大的變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新奇的地方更多體現在人們的愿望上,也就是“真實世界”(real world)的發展最終也會從學科研究上反映出來,一個更為區域化的冷戰后秩序、歐洲一體化以及亞洲的價值觀會導致不同的國際關系學術聲音的出現。
然而,許多學者認為,是不存在國際關系研究的國家視角的[“肯尼斯·華爾茲(Kenneth Waltz)、理查德·阿什利(Richard Ashley)、辛西亞·恩洛(Cynthia Enloe)、克雷格·墨菲(Craig Murphy)這些學者的共同點是什么呢?”3],各種競爭中的理論與范式的分布比分散的國家視角要更重要,如果更多的美國學者參與到這門已經全球化了的學科網絡中,這對學科的內容以及我們的理論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本文要說明的是美國學科霸權的存在及其對這門學科理論外形的影響,并且,我還要解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
廣義上說,本文要問的問題是,為什么國際關系研究會在不同社會中發展起來?狹義上說,本文要研究美國在這個領域的主導地位:它的基礎是什么?它的影響又是什么?更集中的問題是,為什么美國的理論能夠暢通無阻而其他國家的理論則不行?行為主義在過去統治美國政治學研究有20年時間,學者們常常認為其引起的反響至少影響了后來20年“后行為主義研究”(postbehavioralism)的形式。4而其在歐洲的重要性是不可比較的。今天,與理性選擇理論相關的同樣問題又出現了:它將會像其在美國那樣成為歐洲國際關系研究的主導理論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這種結果,也許有理由相信最好不要出現這樣的結果。
我們要做預言的是“美國國際關系研究正在從全球霸權地位退化到一門國家的學術職業”。美國主流的國際關系研究正勢不可擋地涌向理性選擇理論(特別是非合作博弈論)。由于當前這波研究受到美國大學傳授的其他政治科學的啟發——比較政治與美國政治研究,此次學術轉向抱著極大的希望,試圖把國際關系確立在更純正的理論基礎上,作為政治科學以及總的社會科學大的科學突破的一部分。試圖最大限度地把國際關系融合到政治科學中,以成為一門整體的學科,會削弱這門學科在全球一直占據的霸權地位。主流的國際關系研究熱切希望將國際關系理論融入到美國研究當中(例如,對美國國會下屬各種委員會以邏輯為基礎展開的研究),因為其獨特的美國式社會科學而更具有吸引力。這樣的話,世界上其他地方就會越來越看到美國國際關系研究的退化性。
我在本文首先要說明的是,這門學科就其自身發展來說,比較尷尬的是它并不符合科學與歷史社會學所發展出來的一些標準;然后我將轉向通過科學的社會學來確立一些解釋模式,以闡釋所發現的各國對這門學科研究的多樣性的原因。這些因素主要分成三個層次:國家的社會-政治特征;該國總的社會科學結構;以及國際關系學科的內在學術與社會結構(包括有關辯論的理論與形式)。我要提供一些可以說明美國占主導地位的數據:誰在發表?發表了什么?在什么地方發表?然后我按照建立在科學社會學基礎上的模型結構,去處理德國、法國、英國與美國國際關系研究面臨的問題。對歐美國際關系研究缺乏一致性的核心解釋是,美國國際關系研究正在逐步出現“去歐洲化”(de-Europeanization)現象,它正把自己從歐洲大陸哲學傳統的基礎中剝離出來,力圖把自己的學科研究建立在自由的英美哲學傳統基礎上。美國國際關系研究過去一直具有很濃厚的歐洲傳統,因為各種原因,當美國的國際關系團體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且最具創新活力的團體之后,它發展出許多后來(再)輸出到歐洲的理論。美國現在的理論正在轉向美國自由的英美哲學傳統中,對歐洲大陸以及世界其他地方不大具有適用性。最后,我要解釋美國學科的褊狹性與其學科霸權地位的奇特結合的原因及影響。美國國際關系研究拋棄了哪些具有潛在意義的理論形式,以及它對歐洲國際關系研究的影響是什么?
本文的一個主要觀點是從把國際關系與一門理想類型的全球學科的比較開始的。卡爾·霍爾斯蒂(Kal Holsti)曾經寫道:“一個學者團體的理想類型,會合理地主張以‘輸出’知識并從其他渠道‘進口’知識相對稱的溝通方式?!?a href="#jz_1_206">5我在文章后面會勾勒出美國與非美國國際關系研究在出版、引用,特別是理論借鑒模式上存在的不平衡關系。所有其他國家的國際關系研究團體與美國都存在巨大的學術“貿易赤字”問題。盡管這種現狀從學科發展進程意義上對非美國學者來說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它不應該會影響到這門學科的內容,也許美國學者與非美國學者在做同樣一件事情,只不過美國學者要做得更好一點,所以他們發表的成果隨處可見。然而,大西洋兩岸對國際關系的主導研究方法存在著系統性的差別,按照目前超理論差異的主要軸線來理解的話,它們分別是理性主義與反思主義的(比較一下本特刊中卡贊斯坦、基歐漢與克拉斯納合寫的文章就可以看出)。從更多的理性主義研究的風格看,不同的觀點只能說明這種差異是個時間問題:由于學者受到更好的方法論訓練,美國的國際關系研究是領先的,而歐洲與其他地方的研究總會趕上來,并成為平等的理性選擇理論。這門學科所能聊以自慰的是,美國的主導地位不會對其產生扭曲性的影響,只是帶給它更快的進步而已。我后面要闡述為什么這種情況是不大可能產生的,美國與歐洲國際關系研究的持續的以及在解釋性上的差異是存在的。盡管我不提供一種完全的國際關系研究史的社會學解釋,但是為了回答美國與歐洲研究中所存在問題的必要,我還是首先對這一狀況做一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