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無奈，張華拜道。

“陛下有命，臣不敢不尊，請陛下隨意挑選奏章便是。”

早有太監(jiān)將近幾日中書省傳下去的奏章副本抱來，司馬炎揮了下手。

劉喜一點頭，從這小山般的奏章堆里抻出一本，打開一看，卻是臉色大變。

這是三天前，金城郡守的血書奏表，陛下見之一次，便是心痛一次，自己怎生抽到這封奏折，當(dāng)下就要塞回去重新選一封。

“劉喜，不必?fù)Q了，念吧！”

能讓這老奴如此做，司馬炎自然已經(jīng)知道了奏折內(nèi)容，可身為皇帝，豈能連一封奏折都不敢面對。

“喏！”

劉喜咽了口吐沫，沉聲道。

“此奏，乃三日前金城郡守血書：”

此言一出，百多人的大殿竟然安靜下來。

“臣泣血上奏，匈奴劉猛，聯(lián)盧水胡，雜胡，氏，羌等部，聚匪兩萬有余犯我金城，

臣率郡兵據(jù)守，浴血奮戰(zhàn)三日不休，今四千郡兵十不存五，城上披甲，多有壯婦，

臣叩首東拜，乞圣上憐見，金城男婦數(shù)萬生命，呼吸存亡系于一線之間……”

這，是一封求援的奏折！

楊帆前世從沒經(jīng)歷過亂世，甚至穿越過來的十幾天時間，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上帝視角”來看待周圍的一切，說是游戲人間亦無不可。

可這封血書奏折的出現(xiàn)，讓他頭一次感受到身處這時代的融入感，頭一次意識到自己身上和她們流淌的血液，都是漢人之血！

那高坐龍椅之上，和他靈魂沒有絲毫關(guān)系的晉武帝司馬炎，第一次見被他誤認(rèn)成“姑姑”的武元皇后楊艷，還有那個對他無所不從的謝玖，拼死想廢了自己的張華，用看怪物眼光看自己的楊濟……

這一張張原本模糊的臉逐漸清晰！

也許從現(xiàn)在起，我便真的是司馬衷了！

“圣上批示：著涼州刺史牽弘，火速領(lǐng)兵救援金城，欽此！”

劉喜將奏折恭敬遞給司馬衷，道。

“殿下無需憂慮，那牽弘乃是我大晉猛將，月前與那禿發(fā)樹機能一戰(zhàn)還有小勝，區(qū)區(qū)北地胡夷，牽弘大軍一至便教他作鳥獸散。”

此言像是在安慰司馬衷，卻又好像在安慰劉喜自己，就連皇帝都深深看了這老奴一眼，卻沒人知道，這話在司馬衷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滔天巨浪！

禿發(fā)樹機能，牽弘！

想起來了！

司馬衷上一世看過一部電影，講的就是秦涼之變這段歷史，因為禿發(fā)樹機能這古怪的名字，他才記得大部分情節(jié)。

那部電影里，涼州刺史牽弘便是在救援金城時，被埋伏已久的鮮卑軍大敗，自己還丟了性命，不久之后金城也破了！

牽弘大軍之?dāng)。鸪侵荩岝r卑與北地胡等胡夷勢力大漲，以至于最終到了可對抗晉朝的地步。

司馬衷慌忙翻開奏折，入目便是滿篇血紅，奏章最后是司馬炎的批復(fù)。

“父，父皇，這批示是什么時候下的，對了，咱們現(xiàn)在用的還是快馬傳遞信息吧，快去，快去追回來……”

司馬炎皺眉看著自己這太子，眼中泛著疑惑，劉喜不解道。

“咱們大晉傳遞這等級別的軍情，用的皆是八百里加急，而且這奏折三天前遞上來，當(dāng)天晚上圣上便作了批示，現(xiàn)在牽弘將軍都持著圣旨出發(fā)解金城之圍了，為何要追回來？”

“不，不行，父皇，那必須得馬上派人傳令，不能讓那牽弘輕易進(jìn)軍，就算是從洛陽派兵救援也不能讓牽弘去！”

“胡鬧，洛陽離金城何止千里，等大軍過去金城早丟了，

那牽弘大敗鮮卑兵在涼州威勢正盛，金城又在牽弘治下，用他救金城理所當(dāng)然，

況且，此乃是朕與百官共同討論之最佳策略，何有更改之理？”

皇帝一番話，唯有楊濟張華之輩面露思索之色，群臣皆紛紛點頭。

這太子還是太年輕了，雖說之前課業(yè)用工，但軍政之事真乃一竅不通。

司馬衷知道此時越是著急便越是不可能勸服皇帝，當(dāng)下緩了口氣，整理了下思路道。

“父皇，那牽弘不過是匹夫之勇，和禿發(fā)樹機能對上如何還能小勝一場。”

此言并非司馬衷胡說，西晉陳騫曾言，胡烈、牽弘皆勇而無謀，強于自用，非綏邊之材，將為國恥，在電影中，牽弘也是有勇無謀的存在。

“兒臣雖身處東宮，亦是知曉那鮮卑與北地胡皆是一丘之貉，此番北地胡攻金城，禿發(fā)樹機能不會坐視不理，

故此，兒臣料想這禿發(fā)樹機能必是詐敗，欲圖迷惑牽弘，在援救金城必經(jīng)之路上設(shè)伏，截殺牽弘大軍！”

“不可能，從姑臧到金城不過四百余里，大路七八條，小路亦有十余條，

那禿發(fā)樹機能便是狡詐如狐，也不可能知道牽弘大軍途徑哪條路，又如何設(shè)伏？

更何況，他又豈會確定援兵從姑臧出，而不是洛陽？”

此時的涼州治府乃是姑臧。

我哪知道啊，可我知道那禿發(fā)樹機能就是設(shè)下埋伏伏擊牽弘，導(dǎo)致牽弘兵敗身死，這是歷史上寫明了的，我怎么說你才能信呢！

司馬衷急的團團轉(zhuǎn)，楊濟略一沉吟，拱手道。

“陛下所言，也是群臣當(dāng)日思慮再三所得，然而今日太子一番話，卻讓微臣生了另一層想法。”

楊濟眉頭緊鎖，目光閃動。

“如今最了解涼州，金城形勢的，必然是涼州，金城的官員，

從奏折上看，那金城郡守能率四千郡兵鏖戰(zhàn)兩萬胡夷虎狼之師，又有百姓支持，想來不是無能之輩，

此人既非無能，又熟悉涼州形勢，奏折皆用血書可見情勢危急，派騎兵突圍，何以舍近求遠(yuǎn)，來洛陽求援軍？”

“嘶！”

當(dāng)下場中便有不少官員倒吸口涼氣，今日司馬衷楊濟之言，讓他們想到一種可能。

那就是那個熟悉當(dāng)?shù)匦蝿莸慕鸪强な兀蛘哒J(rèn)為牽弘援軍來了也剛不過胡人，或者便是窺破了胡人圍金城，打援軍的計謀！

“哼，東宮殿下年歲尚小，未領(lǐng)過兵如此想法有情可原，你張華好歹也是中書令，竟也做這等紙上談兵之言？”

賈充一拱手，不屑道。

“胡夷之所以被叫做胡夷，便是因其未受教化，既未受教化，又如何懂得兵法，

故而賊兵雖眾，亦是烏合之眾。

牽弘將軍雖以武見長，可其先有伐蜀之功，后又擊退偽吳宿將丁奉，為我大晉領(lǐng)軍多年，豈是有勇無謀之輩，

至于金城郡守舍近求遠(yuǎn)，臣私以為乃其與弘有隙之故。”

這里不得不多說一句，當(dāng)初曹魏伐蜀，牽弘乃是隨鄧艾領(lǐng)兵，一個隨字可見其并不是一軍主帥。

再加上蜀漢那時候是什么德行自不必說，又有鄧艾這等名將領(lǐng)軍，牽弘的功勞幾乎是白撿。

再說牽弘擊敗的丁奉的渦口之戰(zhàn)，渦口在哪？

在如今的懷遠(yuǎn)縣一帶，淮南市的東北處。

也就是說，當(dāng)時丁奉直接越過了當(dāng)年孫權(quán)都攻打不下的合肥城的大后方，直奔壽春而去。

這是奇兵突襲，甚至是偷襲！

是奇兵，兵力就不會多，而牽弘領(lǐng)軍以逸待勞等在渦口，擊敗了丁奉少量遠(yuǎn)征偷襲而來的疲兵，還讓這丁奉全身而退，其能力可想而知！

而當(dāng)時，能說出牽弘有勇無謀者，僅有陳騫等少數(shù)人，蘇軾有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此時的眾臣也因為身在西晉這座“山”，而不識牽弘之“真面目”。

賈充再拜。

“陛下，張華先妖言惑眾污太子清譽，后危言聳聽構(gòu)陷我綏邊大臣，臣請治張華之罪！”

“臣等附議！”

……

司馬炎略一沉吟，開口道。

“免張華中書令一職，調(diào)為東宮少傅，同少保楊濟總覽東宮諸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