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喜馬拉雅山之旅
- 花頸鴿(新經(jīng)典成長文庫)
- (美)達恩·葛帕·默克奇
- 7066字
- 2020-06-28 18:00:13
因為平原地區(qū)雨水太多,天氣太熱,家人計劃帶我們和鴿子到喜馬拉雅山去避暑。如果看一下印度地圖,你會發(fā)現(xiàn),印度的東北角有個叫“大吉嶺”的地方,對面就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我和家人還有兩只鴿子坐著大篷車從大吉嶺出發(fā),幾天后來到一個名叫“德坦”的小村莊。這里海拔三千米,若是美國的山峰或者阿爾卑斯山,這個高度上已經(jīng)有積雪了,但是印度位于熱帶,喜馬拉雅山位于北緯三十度以內(nèi),因此,三千米以上的山區(qū)還沒有到雪線。山腳下的叢林里棲息著許多動物,但9月過后,天氣冷了,所有的動物都會向南遷徙。
讓我簡單描述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吧。我們居住的石房子可以俯瞰小山谷,那里種滿茶樹。遠處山嶺橫亙,嶙峋起伏,山脊之間的峽谷里遍布稻田、玉米地和果園。再遠處矗立著四季常青的懸崖峭壁,懸崖后面是連綿數(shù)千米的白色山脊,比如干城章嘉峰、馬卡魯峰和珠穆朗瑪峰。初曉的第一縷陽光下,大地一片白色,隨著光線越來越亮,太陽逐漸升高,一座座山峰逐漸在地平線不遠處顯露出來,直插云霄,反射出萬丈紅光,有如潑灑在祈福儀式上的鮮血。
喜馬拉雅山只有在晨光中才會現(xiàn)出真容,其他時間總被云霧籠罩。印度教徒總是早起,瞻仰圣山,向神祈福。這里的山峰大多人跡罕至,甚至未被開發(fā),還有什么地方比此處更適合祈福嗎?喜馬拉雅山圣潔不可侵犯,象征了神的永恒;它高不可攀,代表了神的至高無上;喜馬拉雅山還象征了神的神秘莫測,因為就像我說過的那樣,除了清晨,它總是籠罩在云霧中。來印度旅游的外國游客,以為隨時都能看到它,其實不然。不過沒什么好遺憾的,因為瞻仰了晨光中的珠穆朗瑪峰,游客總會被它的莊嚴恢宏所震撼,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從而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圣光普照下的喜馬拉雅山怎可終日仰望??!這樣圣潔的美景,凡人的眼睛怎么消受得起啊!”
珠穆朗瑪峰在7月的清晨也未必每日可見,因為此時是雨季,可怕的暴風雪隨時會席卷而來,肆虐群山。即使山頂偶爾顯現(xiàn)時,山下也可能是狂風大作,雨雪交加。這時,山峰像是巨大的冰塊,在陽光下熠熠放光,又有如白色的火焰,綻放出奪目的光彩。而此時在山腳下,雪雨肆虐,漫天席卷,如同執(zhí)著的伊斯蘭苦行僧在他們的兇神面前狂舞。
夏天,我的朋友拉吉和我們的老師——叢林專家貢德來看望我們。拉吉差不多十六歲,已經(jīng)擔任婆羅門祭司了。貢德先生,我們總叫他“老貢德”,因為沒人知道他的年齡。他是最優(yōu)秀的獵手,拉吉和我都曾跟從他學(xué)習(xí)關(guān)于叢林和野生動物的知識。其中發(fā)生的故事我在另一本書里已向你們描述了,這里就不再贅言。我們在德坦安頓下之后,立即開始訓(xùn)練鴿子的方向感。只要天氣好,我們就會帶著鴿子,花一上午的時間穿越冬青樹林和香脂樹林,向更高的山峰爬去,然后在寺廟房頂,或某位貴族宅邸的房頂上把它們放飛。傍晚時分,等我們回到家時,總會看到已經(jīng)先我們一步回來的花頸鴿和它的媽媽。
7月的好天氣不過五六天,不過在這短短的幾天內(nèi),在無所不知的貢德的帶領(lǐng)下,我和朋友拉吉去了不少地方。我們拜訪了很多山里人,他們舉止優(yōu)雅,熱情好客。當然,我們一直把鴿子帶在身邊,有時放在籠子里,更多的時候是放在我們的束腰外衣內(nèi)。雖然我們時常被雨淋透,可是花頸鴿和鴿媽媽卻有如神助般安然無恙。
7月末,我們又開始了一次旅行,路途比以往去過的喇嘛廟、錫金土司的城堡都遠。我們路過香格里拉,那里有一座不大但很好的喇嘛廟。廟前面就是法盧特峰和未知山。最終我們來到了鷹的居所。這里四周是光禿禿的花崗巖峭壁,石崖旁長著冷杉樹和低矮的松樹,北前方是干城章嘉峰和珠穆朗瑪峰等山峰。就在這里的斷崖邊,我們放飛了兩只鴿子。在沁人心脾的空氣里,它們歡快地飛翔著,像是放學(xué)后奔跑回家的孩子。鴿媽媽飛得高極了,好讓兒子見識一下它那令人肅然起敬的飛行本領(lǐng)。
兩只鴿子飛遠后,我們?nèi)藭痴勂瘌澴语w到高處后可能看到的景象。毫無疑問,它們會看到干城章嘉主峰和干城章嘉南峰巍峨聳立。雖然,在高度上,干城章嘉峰稍遜于珠穆朗瑪峰,但人類的足跡尚未抵達那里,因此,那里必定如珠穆朗瑪峰一樣圣潔無瑕、崇高偉大。這一切令我們唏噓不已。遠處的山峰,在我們看來,一時間仿佛成了神的鏡臺。我不禁自言自語道:“你是圣潔的高峰,愿你永不受侵犯,愿無人能玷辱你,無人能污損你,哪怕是最輕的觸碰。愿你永遠不被征服。你是天地的脊梁,不朽的化身?!?
現(xiàn)在該講講我們將要經(jīng)歷的事情了?;i鴿和鴿媽媽飛走后,我們不再瞭望,而是開始尋找附近懸崖上的鷹巢。喜馬拉雅山鷹,羽毛是褐色的,泛著點點金光,非常漂亮。雖說它們是美麗與力量的完美化身,卻也是兇猛的肉食動物。
這天下午,我們沒有看到山鷹的兇殘,相反,我們在鷹巢里發(fā)現(xiàn)了兩只毛茸茸的雛鷹。它們看上去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可愛。南風吹進它們的眼睛,但是它們并不在意。喜馬拉雅山上的老鷹總是迎風筑巢。為什么呢?無人知曉,但顯然老鷹喜歡迎著風,乘風翱翔。
兩只雛鷹差不多有三個星期大,棉花一樣的胎毛已逐漸脫落,開始長出真正的羽毛。它們的尖爪和年紀相符,喙也變得堅硬而又鋒利。
山鷹的巢穴口又大又寬敞。巢穴的平臺,也就是山鷹落腳的地方,大概有一兩米寬,干干凈凈。不過巢穴里面又暗又窄的地方到處是樹丫枝杈、獵物毛皮、羽毛,以及雛鷹吃剩下的獵物殘骸。至于成年山鷹,能把大部分的骨頭、毛發(fā)、羽毛連同肉一起吞下肚。
盡管周圍覆蓋著矮松樹,鳥鳴聲卻不絕于耳。奇異的昆蟲嗡嗡地在冷杉樹中穿行。寶石般美麗的飛蟲鼓動著藍色的翅膀,在淡紫色的蘭花上翩翩起舞。數(shù)不清的杜鵑花競相開放,有的甚至比夜空中的月亮還大。一兩聲貓叫聲不時傳來,那一定是野貓在午睡中發(fā)出的囈語。
貢德突然讓我們跑到十幾米外的灌木叢里躲起來。我們剛藏好,周圍的喧囂就靜了下來。又過了六十秒,已聽不到昆蟲的嗡嗡、山鳥的啁啾,連樹林也仿佛靜下來,在等待著什么??罩袀鱽硪宦曈七h的呼嘯聲,很快,呼嘯聲變得低沉。接著,一個奇怪的聲音傳來,仿佛一聲尖叫,一只大鳥飛向鷹巢,雙翼下嘯嘯生風。根據(jù)體格判斷,貢德猜測這是兩只雛鷹的母親。
母鷹懸停在空中,爪子里抓著一只剝好皮的獵物,大概是一只肥碩的野兔。看到雛鷹退到巢里后,母鷹才下落,把獵物扔到了巢邊。母鷹像我們卷紙一樣把自己的翅膀收了起來,它的翅膀展開時足有一米八寬??吹诫r鷹過來,它收起了利爪,以免刺傷雛鷹稚嫩的身體。它跳動著雙腳,像跛足一樣踉踉蹌蹌。兩個小家伙撲了過來,幾乎整個被罩在了媽媽的翅膀下。不過這時它們要的可不是媽媽的溫存,因為它們餓壞了。母鷹把它們領(lǐng)到野兔前,然后撕下一塊肉,剔除肉中的骨頭后,讓孩子們把肉吞下。這時,從地面到天空,昆蟲聒噪、山鳥啁啾的奏鳴曲又開始了。貢德答應(yīng)我們,等雛鷹羽翼豐滿時再帶我倆來看它們,我們這才從藏身之處起身,回家去了。
一個多月后,我們帶著花頸鴿和鴿媽媽重返此地。我希望花頸鴿能把飛過的路線再飛一遍,以便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村莊、喇嘛廟、湖泊、河流、野獸,還有鳥類,比如白鶴、鸚鵡、喜馬拉雅蒼鷺、野鵝、潛鳥、雀鷹和燕子。這一次,我們走到了海拔比鷹巢還要高差不多九十米的地方。秋日的杜鵑花,紅似火焰的花瓣開始凋零,長長的莖稈在秋風中搖曳。樹葉開始泛黃,空氣中彌漫著憂郁的氣息。差不多上午十一點時,我們打開鴿籠,鴿子飛入寶石般的天空。碧藍如洗的天空有如巨大的船帆掛在銀裝素裹的山峰上。
飛行了大概半小時后,一只鷹隼出現(xiàn)在它們上空。鷹隼漸漸逼近花頸鴿母子,準備突襲。不過花頸鴿母子非常警覺,毫發(fā)無損地躲過了一劫。花頸鴿母子敏捷地朝樹林飛去,就在這時,鷹隼的雌偶出現(xiàn)了,向它們發(fā)起了進攻。但和雄鷹隼一樣,它也沒有得逞。眼看獵物逃走了,雄鷹隼對雌鷹隼發(fā)出尖厲的叫聲,雌鷹隼得到信號,馬上懸停在空中,靜待時機。兩只鴿子以為安全了,加快扇動翅膀,向南飛去。兩只鷹隼緊追不舍,從東西兩個方向夾攻而來。每扇動一次翅膀,它們離花頸鴿母子的距離就縮小一點。它們的翅膀在空中呼呼扇動,形如屠夫的斧頭,只是缺了個尖兒。一下、兩下、三下……如同長矛直刺而來!突然,花頸鴿媽媽停住了,浮在空中。鷹隼的計劃被打亂了?,F(xiàn)在該怎么辦?該追哪一只呢?這樣的判斷是需要花時間的,花頸鴿抓住時機,改變了飛行路線。它迅速向高空飛去,花頸鴿媽媽也追隨而來。但它慢了一拍,兩只鷹隼幾乎飛越到了它頭頂上方?;i鴿媽媽顯然嚇壞了,它一心想保護孩子不被鷹隼捕獲——這其實毫無必要——竟然朝鷹隼徑直飛去。旋即,兩只鷹隼撲向了它。隨后,它的羽毛在空中紛紛落下。這一幕把花頸鴿嚇得要命,它落到附近的懸崖上躲避起來?;i鴿媽媽因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而喪命,也把自己的孩子置于了危險之中。
我們?nèi)碎_始尋找花頸鴿棲落的懸崖。這不是件易事,因為喜馬拉雅山上危險重重,即便沒有老虎出沒,巨蟒也可能潛伏在周圍。不過,拉吉一心要去找花頸鴿,貢德也認為這是我們了解叢林知識的好機會,因而也同意去尋找花頸鴿。
我們爬下懸崖,進入一條狹窄的山谷。我們從谷底的碎骨推測出野獸前一晚曾在此享用過獵物。不過我們并不害怕,因為領(lǐng)頭的貢德是全國經(jīng)驗最豐富的獵手。很快,我們開始順著巖石的裂縫艱難地攀登。巖石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蘚,上面開滿紫色的蘭花,有時還可見一兩株盛開的杜鵑花??諝馇遒?,冷杉和香脂樹的氣味撲鼻而來。我們一直在攀爬,卻好像怎么也爬不到盡頭。
下午兩點,在吃了一小把用水泡軟的干豆子做成的午飯后,我們終于爬到了花頸鴿藏身的懸崖處。我們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里是雛鷹的巢穴,就是我們曾經(jīng)到訪過的有兩只雛鷹的鷹巢?,F(xiàn)在,這兩只雛鷹已經(jīng)羽翼豐滿,正站在巢前的邊緣上。更讓我們驚訝不已的是,花頸鴿就蜷縮在另一頭,虛弱不堪。我們一靠近,兩只雛鷹就馬上飛過來用喙攻擊我們。拉吉的手靠它們最近,因此被狠狠地啄了一口,大拇指皮開肉綻,血一下子流了出來。
因為雛鷹擋在了我們和花頸鴿中間,別無他法,我們只能翻過更高的山崖才能夠到花頸鴿。撤離鷹巢還沒幾步遠,貢德突然打手勢示意我們像上一次那樣藏起來。我們剛剛在一棵松樹下藏好,空中就傳來一聲低沉的嘯聲,只見一只山鷹飛了過來。短短幾秒鐘內(nèi),隨著一聲尖厲的嘯聲,它飛向鷹巢,鷹尾掃過我們藏身的樹梢。這時,尖嘯聲漸漸消停,我打了個激靈,說不出的興奮緊張。
我得重申一遍,有人認為山鷹喜歡把巢筑在光禿禿、高不可攀的山崖上,這種想法是錯誤的。要知道猛禽或猛獸在挑選筑巢點時大可不必小心翼翼,它們有足夠的資本應(yīng)對危險。這種巨鳥挑選巢穴時有如下的要求:首先,巢穴必須足夠?qū)挸?,巢的前部要有足夠空間,方便翅膀開合,而且這個寬敞的地方還要很容易就能靠近;其次,山鷹筑巢也沒有什么絕技,無非選擇一個天然的巖洞,這樣巢穴的三分之二都是自然天成,只有三分之一需要山鷹自己搭建,但也不過是用樹枝、樹葉、草葉搭成一張床,為下蛋、孵化做好準備而已。
我們自藏身處爬出來,從遠處再一次觀察。毫無疑問,它們就是我們的老相識——兩只雛鷹和它們的媽媽。雛鷹雖然已經(jīng)長大,鷹媽媽還是不由自主地把利爪收了起來,以免劃傷小鷹。但這只是短暫的,當看到小鷹爭先恐后地朝自己奔來后,母鷹立刻露出利爪,穩(wěn)穩(wěn)地抓立在巢口邊上。雛鷹鉆到母鷹張開的翅膀下,它們已經(jīng)羽翼豐滿。不過小家伙們待了沒多久又鉆了出來,它們想要的不是媽媽的溫存,它們餓極了,只想吃東西。不過鷹媽媽這次什么都沒帶回來,小鷹只好轉(zhuǎn)身走開,蹲在風中,繼續(xù)等待。
在貢德的示意下,我們?nèi)齻€又起身攀登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我們像蜥蜴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鷹巢上方翻過。翻越鷹巢的時候,一股尸骨的惡臭撲面而來,看來山鷹這鳥中之王遠不及鴿子干凈整潔。就憑這一點,比起鷹巢,我更喜歡鴿窩。
我們很快來到花頸鴿面前,試著把它裝進鴿籠。花頸鴿看到我們很高興,卻不愿意進籠。天色不早了,我們拿出小扁豆喂它。它吃得正歡時,我伸手去捉它。可能我的舉動嚇著了可憐的花頸鴿,它飛走了。
花頸鴿拍打翅膀的聲音驚擾了母山鷹,它從鷹巢里面出來張望,抖動著喙,扇動著翅膀,眼看就要展翅起飛。旋即,叢林里又靜了下來,花頸鴿也飛遠了。就在我們以為它平安無事了的時候,突然,一個黑影撲向花頸鴿,我想這一定是山鷹俯沖而來,不過這個陰影只在它上方盤旋了片刻就飛走了。但這時花頸鴿已經(jīng)嚇破了膽,只顧往前飛,一路拐著“之”字形的彎,很快就不見了。
我絕望了,以為花頸鴿一定回不來了。但貢德認為我們一兩天就能找到它,于是我們決定待在原地等。
天很快黑了,我們在一片松樹林中安頓下來。第二天一早,貢德告訴我們小鷹今天就要試飛了。“山鷹從不教它的孩子怎么飛。它們知道小鷹什么時候準備好了,時候一到,它們就會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彼偨Y(jié)道。
一整天,山鷹的父母都沒有回巢。夜幕降臨,小鷹不再抱希望,退回巢內(nèi)。這一晚,我們的所見所聞非常難忘。
我們棲息的地方在山的高處,不用擔心會有四足的野獸攻擊我們。老虎、豹子都朝山下奔去,倒不是因為它們恐高,而是追逐獵物去了,這一點所有的動物都一樣。羚羊、鹿、水牛和野豬都在樹木繁茂的山谷里覓食,因為那里的河床兩岸食物豐富,長滿了青草、樹苗和多汁的樹枝,而以捕獵它們?yōu)樯拿瞳F也常去那里。因此,我們棲息的高山上,除了鳥類和幾種動物,比如山貓、巨蟒和雪豹外,再無其他猛獸。山崖上沒有牦牛成群出現(xiàn),偶爾會閃出一兩只山羊,再不見體形更龐大的動物了。
這一夜平淡無奇,只是凌晨寒冷刺骨,凍得我們直打哆嗦。我根本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把毯子裹在身上,豎耳傾聽,瞪眼張望。四處靜得很,仿佛一面繃緊的鼓,哪怕只是在上面輕輕地一吹,也會發(fā)出嗚嗚的響聲。寂靜籠罩了周圍的一切,也包裹著我。偶爾會傳來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那是野貓從不遠處的樹枝上輕盈地跳下來,但這聲音也很快銷聲匿跡,就像石沉大海,被越來越高的海浪卷得無影無蹤。漸漸地,一顆顆星星隱沒了,原本籠罩一切的神秘氣息更加濃郁。
就在這時,鷹巢里傳來一陣如同長矛抖動的聲音,天肯定要亮了。又一陣抖動的聲音從鷹巢傳來,那是小鷹在用喙梳理它們的羽毛,就像剛睡醒的人舒展身體一樣。這時,一陣窸窣聲又從附近傳出,我想那是兩只小鷹移到了鷹巢口。各種動靜接踵而來,幾只鸛鳥從頭頂飛過,一群像白鶴的鳥兒掠過半空,不遠處傳來牦牛的低嗚聲,仿佛用犄角戳破鼓面一般,劃破了寧靜。遠處,各種鳥兒啁啾合唱。最終,一道白光照耀在干城章嘉峰上,馬卡魯峰顯現(xiàn),峰頂后透出一圈如同貓眼似的巨大光環(huán)。稍低一些的山峰,像是勃朗峰,紛紛披上了一層乳白色的白紗。巖石樹木,各式各樣,映入眼簾,果園里綴滿搖搖欲墜的晨露。太陽像獅子一樣躍上半空,將銀裝素裹的地平線映照得一片血紅。
貢德和拉吉早就醒了,他們站了起來。拉吉是一位被精心栽培的祭司,他用吠陀梵語向太陽神獻上祈禱:
啊,你這東方靜默之花,
亙古運行在遠離塵世的天路上。
你沿著那條纖塵不染的神秘之路,
直抵天神金色的寶座。
愿你在慈悲無言的神面前,
代我們向神仰望。
兩只小鷹很少聽到人說話,被祈禱的聲音嚇了一跳。不過我們很快結(jié)束了短暫的祈禱儀式,藏身于低矮的松樹下,小鷹這才沒有被我們的聲音攪得躁動不安。早上還沒有吃食的小鷹,仔細搜尋著父母的身影。它們向下望去,一群群鸚鵡和松雞飛過,身影小得跟蜂鳥差不多。一隊野鵝飛過積雪的山峰,繼續(xù)向南遷徙,它們剛在那些山間過了一夜。它們的身影也越來越小,像甲殼蟲一般,漸漸融入了藍天中。
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了,小鷹的父母還是不見蹤影。羽翼豐滿的小鷹越來越餓,開始躁動不安起來。我們聽到鷹巢里的爭斗聲越來越響,直到其中的一只怒氣沖沖地離開鷹巢,向山崖爬去。這只離巢的小鷹越爬越高,卻沒有展翅飛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了,我們吃過了午飯,可是小鷹的父母還是沒有露面。我們猜留在巢里的那只小鷹是妹妹,因為它看起來比另一只小一些。它迎風坐在那里,望著遠方,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說來奇怪,我所看到的喜馬拉雅山鷹,從它們出生的那刻起,到它們學(xué)習(xí)飛翔之前,都是迎風而坐,這就好比水手在學(xué)會掌舵之前總是觀察大海一樣。
大概下午兩點時,巢里的鷹妹妹也等得不耐煩了,它離巢去找哥哥。這時的鷹哥哥正迎風棲落在懸崖高處,看到妹妹來了,兩眼里多了些神采。它很高興不再孤獨等待,不再為自己必須覓食的前景黯然神傷了。我從沒見過小鷹的父母教它們飛行。所以,小鷹要不是餓得受不了是不會展翅飛翔的。小鷹的父母對這一點再明白不過了,所以一旦孩子長大,待時機成熟后,它們就會一走了之,再也不回。
鷹妹妹費力地爬到哥哥身邊,不過那里地兒太小,容不下它們兄妹倆。它倆沒有找到平衡,反而妹妹的身體幾乎把哥哥壓倒了。哥哥立即張開了翅膀,風一下子把它托了起來。哥哥伸出爪子想抓地,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這時它離地面至少半米遠了,它索性扇動翅膀,飛得更高一點。它沉下尾羽——它的方向舵,轉(zhuǎn)向東、向南、向西,身體隨之轉(zhuǎn)向。鷹哥哥在我們頭頂掠過,我們可以聽到風在它的羽下輕聲細語。就在此時,一切突然歸于莊嚴的寂靜。昆蟲的聒噪聲停止了,兔子,如果有兔子的話,都躲進了洞中。連樹葉似乎都在靜靜地聆聽這位空中新君王振翅高飛的聲音。山鷹必須往高處飛,只有飛到足夠高的地方才能發(fā)現(xiàn)獵物。它們能夠在離地面五百米至九百米的高度發(fā)現(xiàn)野兔在地面活動。發(fā)現(xiàn)目標后,山鷹會收起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沖下來。可憐的野兔被呼嘯而來的山鷹嚇得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任憑山鷹的利爪穿透身子。
看到哥哥就這樣飛走了,害怕孤單的鷹妹妹也張開了翅膀,隨風飄了起來。它在空中利用尾巴調(diào)節(jié)方向,向哥哥飛去。沒過幾分鐘,這兄妹倆就從我們的視線內(nèi)消失了?,F(xiàn)在我們也該離開這里去找花頸鴿了?;i鴿可能已經(jīng)回到了德坦,但我們還是去沿途的喇嘛廟和貴族府邸找了找,因為花頸鴿曾把它們當作地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