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星閣”三個字,正是谷星樞親筆所提,他年少時好學多思,博聞強記,專門尋了家宅深處一清靜院落里的屋子,將家中收藏的各種典籍都挪到此處,用來研習各類算理學說,尤其是占星之術。不過當年的他恐怕也未曾想到,自己人生的大半都只能在此屋里度過。
谷辰澤說秘密說來話長,雖然萬般不愿意,夏觀頤還是稍微清掃了一下書桌與座椅,與姜景士在桌邊坐下,聽著谷辰澤道來。
這谷辰澤說話啰里啰嗦,還時不時添油加醋一翻,剛剛開始,姜景士與夏觀頤都甚是不耐煩,但是隨著描述的深入,的確有可聽之處,祖孫二人便也都集中了精神豎起耳朵來聽。
原來,谷辰澤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這處銘星閣,被教導那個銘星閣里的人是他父親,他5歲和哥哥一起上家族里的私塾,七、八歲之后就學著私塾的先生給谷星樞讀書。
谷星樞雖身子不好,性格卻溫和,亦想要好好教一教自己的這個兒子,所以時長讓他誦讀讀一些四書五經等啟蒙經典,旨在教他復習功課。他們谷家的傳統,除了私塾里的功課,星相典籍、地理典籍自然也都不能少,其中就有《山海經》一書。
這谷辰澤當時亦是對文字一知半解,不知其深意,只好奇這書中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怪物,當他給谷星樞把《山經》讀完,讀了大半篇《海經》的時候,谷星樞忽似靈光一閃,喊著讓他停下,之后又讓他反反復復把這個《海經》從頭到尾讀了十遍之多。尤其是《海經》之中,似乎記錄了七坐“日出日落”之山,他更是在谷星樞的要求下讀了幾十遍。
現在的谷辰澤也是不學無術說不清楚緣由,他就知道最后,谷星樞告訴他,這個《海經》和《山經》的區別很大,剛谷辰澤讀時,他因看不見,閑來無事,便在心中規劃那經里描述的山川水域的方位。
那《山經》描述得很是具體,而且心中規劃出的地圖樣貌真實可靠。但是讀到《海經》的時候,他自己在腦子里規劃里面的各山各國的方位,卻發現是一個以圓心向外擴散的方式構建的地圖,可是實際上地貌山貌不可能呈如此均勻的放射狀散開出去,尤其是有七座山,都標注了是日出之山和日落之山,可是那七座山的方位,卻正好呈一個標準的圓形,這讓他開始懷疑記錄的不是“山”不是“地貌”,而有可能是太陽運行的軌道,所以而《海經》的圖,不一定是“地圖”,有可能是“星圖”。
之后他便讓谷辰澤一邊念典籍一邊按照自己的要求記錄文字信息,因為谷星樞看不見,他便讓谷辰澤找來一塊大木板,用刀在木板上刻出經內描述的山和方位,這樣他就能用手摸的方式確認這個位置是否準確,之后他越來越篤定所謂的“山”其實是“星”,便讓谷辰澤改刻成他心中熟知的星座,總之他們父子倆一直從夏天忙到初冬,這一幅根據《山海經》的《海經》畫的“星圖”才完成,這副星圖不但詳細記載了各種心宿,還詳細記錄了太陽和月亮的運行軌跡。
而更加有趣的是,《海經》里記載的一些傳說,比如“浴日浴月”,其真意是記錄了節氣的變化,按谷星樞的話說,這副“星圖”的記載的方位與現代他們的星象之術極其吻合,甚至還更加豐富,所以很可能上面記載的國、傳說亦是曾經在上古時代存在過。
聽到這里,夏觀頤忍不住問:“那,難道那些國存在于‘天上’嗎?”
谷辰澤見他聽進去了,好不得意,又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堆,總之谷星樞鉆研之后,猜測這個書叫《山海經》說不定是故意為之,他想上古時代,可能的確是有一個人和神、各種獸類共存的時代,《山經》記錄的是地貌,而《海經》的星圖其實是“天上”的樣貌,這地與天還有通道連接。
但可能突發變故,因為某種原因,“天上”的樣貌不能再留存人間,記錄之人為了流傳,才掩蓋寫成了《海經》。
而再經過對比《山經》和《海經》之后,谷星樞發現,唯一這兩個經都有記載的地方,正是“昆侖”二字,谷星樞年輕的時候差點把命折在昆侖山,自然會格外注意。
又經過大量的查閱書籍推演研究,谷星樞了解到,現在傳說中西王母所居之地,其實在《山經》經中記載的是“玉山”,而亦非“昆侖山”,后來他在另外一部歷史典籍上,又發現一個記載,就是漢武帝讓張騫去西域按照《山經》的描述去找“昆侖山”,張騫找到類似的山,其實還有一些樣貌與書中描述不符,可是又不能再往西行,漢武帝便直接指定那座山就叫做“昆侖山”了,同時修正了《山經》的內容。
從以上此種情況可以推測得知,《山海經》的《山經》因為貼近現實的地貌,被后人拿來做地理典籍,也在后人不斷實踐中慢慢被修正成現在的樣子,記載的內容已經差距上古時代很遠了,但是這個《海經》,大部分人讀來都不知其所以然,地域樣貌無從參照,自然也就不需要修正,反而很好的將上古時代的樣貌和傳說留存了下來。
谷辰澤鋪墊了這么多,才說到正題,也就是他說的“大秘密”,那正是谷星樞通過《海經》,推演出了的黃帝建立的舊城“昆侖丘”的真正位置,而這個“昆侖丘”在《海經》中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昆侖虛”,稱為“帝下之都”,即是天帝在人間的都城。
這可能是一個神、人、各種神獸可以共生共存的地方,亦是“天”與“地”之間少有的連接點。也是現世中人有最可能觸碰到“神跡”的地方。
說到此處,夏觀頤忽然轉頭問姜景士道:“姜爺爺,你說,我太爺爺去昆侖山,是不是要尋求上天成仙之道呀。”
姜景士微微嘆氣道:“我不知。他話極少,我記得很清楚,帶我們三個上山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跟著我吧,絕對不虛此行。’和我第一次見他和你爺爺的時候說的話一模一樣。”
夏觀頤便不再說話,不清楚目的就兩眼一抹黑跟著別人走,在旁人看來可能匪夷所思,蠢到家了,但是如果帶路的人的確是“高人”呢?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人窮極一生都在尋求一個“高人提攜”的機會呢。
姜景士此時卻繼續道:“但是從那一次的經歷,以及聽了這么些谷星樞的發現來看,你太爺爺的確是在尋找上古時代的什么東西,或者是‘秘密’,而且非同小可。”
谷辰澤見二人談話,亦插了進來:“我爹和我說,當年他跟去昆侖山,本只想長長見識,卻成終身之憾。但是他說,他遺憾的不是這身殘,而是尋得線索卻再不能去一探!”
“如此說來……”姜景士捋著胡須道:“你之前說你爹讓你找夏家故人,傳話‘全都錯了’,是不是因為他推演出的昆侖山的位置,其實根本就不是我們當年去的那個地方!”
“正是!哎,二位,你們先等一下!”谷辰澤叫道:“我爹留下的東西,你們必得一觀!”他說完,奔到那床邊,從床下拖出一個布包,大概兩尺見方,拖的時候地下傳出刺耳的摩擦聲,布包里面應該包的是一塊木板。
谷辰澤也不顧灰塵鋪面,將桌上無用的書籍都一把攬到地上,然后將布包放在桌上,解開來。只見布包里放著兩個疊起來的木板,下面一塊大的,上面一塊小的。
祖孫二人伸頭去望。只見下面那個大的,是用尋常刨花木板刻成的,上面密密麻麻刻著星宿狀的圖案,旁邊還有刻字,字跡難看,且模糊不清,像是出自小孩之手,其中還有不少涂改的痕跡,想是剛才谷辰澤描述的,他幼年和谷星樞一起根據《海經》所刻的“星圖”。但是上面那個小一點的木板,卻是大有不同。首先這是一塊灰棕色的打磨得很好的木板,似是從某個家具上拆解下來,四邊還隱隱刻有花紋,仔細一看卻是間隔均等的刻痕。而在這木板之上,清晰地刻著山脈、水系,并都有標注山水名稱和相隔長度,標注的文字看起來也是蒼勁有力。祖孫倆不禁拿近了細細端詳。
“這可是我爹親手刻的!”谷辰澤在一邊喋喋不休:“他先在木板邊刻了等距的痕跡,再用細繩橫豎十道,間隔均等拴好,再詳細計算山、水之間的距離,山丘大小,水系長短,再刻入木板之上,這,這可是精準至極呀。”
祖孫倆聽他如此介紹,亦是心中感嘆,再看這塊木板刻成的地圖之時,便更加覺得做工精巧細致,仿佛都能看到谷星樞當年身子不便,卻嘔心瀝血繪制此圖的樣貌。
二人再次湊上去,認真觀看此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