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皇上召我去養心殿喝了個伶仃大醉,他趴在案上半夢半醒,囈語道:“金太醫,當年,朕為什么偏偏要在你的點心鋪吃點心,你為什么要救朕,你不救朕就好了,那朕就什么憂愁也沒有了!”
我眼角的淚珠順流而下,我給四伯父到了一壺醒酒湯,喂給他喝。
我以前沒想到,四伯父竟與我同病相憐,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罷了。我把他扶回床榻上,給他脫去鞋子,發現他的一只鞋里,墊著厚厚的棉花,哎,再不濟,我比四伯父要健全。
我和阿線返回了太醫院已經是半夜了,阿線墊著藥箱,對我說:“大人,給皇上燉的醒酒湯還剩一碗,大人要不要喝?”
“不用了,阿線,你先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說罷,我一個人走出了太醫院,不知不覺就漫步到御花園。御花園深夜如漆盤那樣黑,一片死寂,似乎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
忽然那座假山后又閃出一道金光,莫非還是肅順和半妖皇后。我放慢腳步,緩緩上前,竟然什么也沒有。
筱潔已有身孕,按理說皇后應該向她下手,怎的沒有半點動靜。
我滿腹疑惑地離開御花園!
我走以后,兩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御花園。
“你看看,我就說他有問題,今夜要不是我,你又要暴露了。”較高的黑衣人摘下面紗,居然是肅順。
較矮的黑衣人也跟著扯下面紗,是皇后!她看著我離去的背影,疑惑道:“這金太醫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察覺出我的氣息!”
“他和你一樣,是半妖之身!”肅順道。
“什么?”皇后不禁大驚失色,“他數次幫我診脈,只怕早就知道我是半蛇之身,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不是還有我嗎?”肅順攥起拳頭,咬牙道,“誰敢壞我的事兒,我就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阻止懿嬪誕下皇子。”他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瓷瓶,“此毒無色無味,你把她澆在花上,送與懿嬪,配合我上次給你的毒藥,懿嬪,難逃一死!”
“樊曳大師,能不能把孩子留下來,只殺死懿嬪!”她誠懇道,“有個孩子,皇上自然讓我撫養,那我就可以......”
“不行!他們母子必死!”肅順呵斥道,“我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肅順的面龐越來越猙獰,皇后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再多言!
咸豐六年三月二十二日,筱潔終于要生產了,四伯父糾結地坐在儲秀宮正殿。包括我在內的太醫院的四位太醫,皆跪在懿嬪寢殿外待命。
聽見筱潔撕心裂肺的哀嚎,我心如刀割般疼。產婆雙手是血,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出報與皇上,懿嬪難產,危在旦夕。
“先保朕的皇子!”皇上沒有遲疑片刻,聲嘶力竭地朝外頭喊,“如果朕的皇子有任何不測,朕讓你們太醫院陪葬!”
產婆嚇得趕緊跑回殿內。
我的思想開了小差,如果慈禧難產而死,說不定大清就有救了。還沒等我想完,另一個產婆又說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
筱潔,筱潔,我的筱潔!我去對皇上說,我有辦法保住懿嬪母子。
得到皇上允可,我沖入殿內,先使用靈力,把屋里所有人定住,然后經歷千刀萬剮之痛,恢復鷹身,愣是把筱潔母子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咸豐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儲秀宮主位誕下一子,咸豐帝大喜,給皇長子取名為愛新覺羅載淳,并晉封懿嬪為懿妃。
我恢復成人身便昏迷不醒,皇上只當我太盡心盡力挽救皇長子勞累過度所致,功在社稷,便送我出宮休養。
第二日懿妃轉醒,掙扎地坐起身焦急道:“金太醫,金太醫怎樣?我夢見他萬箭穿身,倒地不起。”
“娘娘別急,金太醫只是勞累過度,被皇上送出宮休養了,他并無大礙!”小里扶她坐了起來,又招呼奶娘把載淳抱了過來,“娘娘還沒見過小阿哥呢,小阿哥長得天庭飽滿,定是大富大貴之相。”
“把他給本宮抱走,本宮不想看他。”筱潔看都沒看一眼,就躺了下來別過頭去。
奶媽被嚇得大驚失色,趕緊抱著皇子下去了。小里為娘娘關上了殿門。筱潔抱著枕頭大哭,那一幕,她都看見了。夫君為了她化作鷹身,承受千刀萬剮之苦,才換得他們母子平安。可悲啊,這個孩子,還不是夫君的!
我整整昏迷了一個月,醒來之后渾身疼得直哼哼。阿線聽到了我的呻吟聲,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公子,快喝藥吧!”
他淚眼朦朧地看著纏滿紗布的我,我艱難地喝完藥,體力不支地躺了下去,問:“懿妃娘娘如何了?”
“公子,事到如今,你怎么還想著她?”阿線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你看你為了救她,傷成什么樣了!皇上送你回來的時候,你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血流不止,公子您究竟是怎么了?”
“阿線,其實,其實我不是人!”我艱難道,是時候該把一切告訴他了,“我只是一縷冤魂,附身在鷹的身上,那晚,懿妃生死一線,我恢復鷹身才有法力救她,代價就是要承受千刀萬剮之痛。”
卻看阿線一臉平和,并沒有驚訝,我驚詫道:“阿線,我是半妖之身,你不害怕嗎?”
阿線為我掖好被子,苦澀地搖搖頭:“公子心善,即便是妖孽,也是好妖。阿線是從地獄回來的人,什么惡毒齷齪的人沒見過。公子救了阿線,就是阿線至親之人,阿線不怕!”
這次是我忍不住要哭了,我對不起仙者苦心給我的這次機會,我又浪費了一次除掉老妖婆的機會,可我舍不得,那是我的筱潔啊!老天啊老天,你為何如此待我!
我和阿線抱頭痛哭,要把我心中的委屈哭出來。
半夜鐘粹宮里,肅順急的不得了,他沒想到我會付出那樣大的代價去救懿妃母子。
“不行,我一定要除掉那只鷹!”肅順拍案而起,“若不除掉他,他只怕要壞我們的大計!”
“金大人靈力高強,絕不亞于你!”皇后一邊說,一邊離了離發髻上的鳳冠。說真的,懿妃母子逃過一劫,她心中反而很高興,夫君終于有了后代。
“不過我又想了個辦法。”他詭異地點點頭,然后用指尖蘸著茶水在案上寫下“殺母奪子”四個大字。
忽然守在殿外的小太監來報,皇上來了,皇后找急忙慌地把肅順推到衣柜里,然后理了理鳳袍,出去迎接。
皇上滿面春風地走入殿內,拉起皇后的手,一同坐了下來:“皇后,你知道嗎?朕有后了!你不知道載淳有多可愛,朕抱著他像抱著棉花一樣,他還沖朕笑呢!哎,如果載淳是朕與你的嫡子就好了。”
皇后心甜如蜜,安慰道:“臣妾是皇后,皇上的孩子都是臣妾的孩子,公主和皇子都有了,臣妾和皇上一樣,兒女雙全!”
“皇后真是賢德!”咸豐吻了吻皇后的額頭,牽起她就要我寢殿走去。
不妙啊,肅順還在衣柜里呢,她只好謊稱自己來了月信,身體不便,把皇上請走了。
肅順一臉殺氣地躲開衣柜的門,沖了出來,給了皇后一記耳光:“央璐,我警告過你,不許對皇帝生出情意,你怎就是不聽?你到底還想不想變成正常人?”
被打倒在地的皇后,嘴角滲出血跡,心如磐石般站了起來,決絕地看著肅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肅順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你當你的皇帝真的愛你嗎?他不過是貪戀你的美色罷了,他若知道你是妖孽,只怕會被嚇死吧!還有,難道你不想殺掉懿妃,也不想報仇了?”
“我當然想!”她用決絕的目光射向肅順,“放心吧,樊曳大師,我會竭力克制我的感情,絕不會壞我們的大事。”
又過了幾個月,筱潔終日不安,一日三次讓小里去太醫院打探我的消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金太醫尚未歸來。筱潔的心揪了起來,她怕我因為她生了其他人的孩子而心碎,就此一去不復返。
小里奪門而入,慌張道:“娘娘,皇后娘娘又把咱們大阿哥接去鐘粹宮了!”
筱潔卻不緊不慢地在水果盤里挑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那就讓她抱走吧!”
“可是娘娘,大阿哥是您生的,皇后娘娘也.....”
“她是皇后,是孩子們的嫡母,她要抱,本宮有什么辦法。”她打斷道,朝小里揮了揮手,“你再去太醫院一趟,看看金太醫在不在?”
“不用了。”殿門口出現一抹高大的身影,我還是控制不住我的心,來了儲秀宮,我跪下向筱潔磕了一個頭,“臣金嬰拜見懿妃娘娘,臣恭賀娘娘誕下皇長子,娘娘大喜!”
聽了我這番話,筱潔忍不住流下了淚水,小里識相地退了下去,帶上了殿門。
筱潔步履沉重地走上前去,雙手捧著我的臉,自上而下撫摸著我的身軀:“夫君,你的傷可無大礙了?”
“沒事,小傷而已!”我輕描淡寫地一笑而過。
“怎會,我昏迷前見你渾身是傷,血流不止!”她的眼淚又急又快地奔流而下。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我抱著她,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與她一起坐在榻上,“筱潔,你怎么樣?身子可養好了?”
“我的身子早就好了!”她還是拉著我的手不放,“只是好幾個月得不到你的消息,非常掛心,現在見你無虞,我就安了!”
“對了,我聽小里說,皇后總把大阿哥抱到鐘粹宮?”我問。
筱潔埋在我的胸口,不以為然地點點頭:“沒關系,她愛抱就抱,反正他也不是我和你的孩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但我還是提醒道:“再不濟,載淳也是你的骨肉,你和央璐本就有仇,我擔心她會對大阿哥不利。你知道的,載淳到底是我堂兄!”
筱潔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她居然忘了她的愛人是大清帝國的皇帝,重生回來是來挽救大清國,與她的目的背道而馳。而自己的兒子載淳就是夫君的苦命的堂哥。
“你放心,載淳是皇上的獨子,央璐不會把他怎么樣的!”她頓了頓,“央璐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皇上,愛屋及烏,她也不會對載淳不利。”
“筱潔,可我擔心的是,她對你不利!”
“你擔心央璐殺母奪子?”
我點點頭。
“那得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了!”筱潔抽動著嘴角,狡黠一笑。她現在這種算計的表情,像極了多年后的老妖婆,真讓我毛骨悚然。我趕緊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忽然望見她寢殿里多了一張屏風,上面畫著遼闊的碧海藍天。
我失神地走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屏風,用指尖輕輕點了點那迷人的藍色:“這莫不是你同我說的大海?”
筱潔輕輕“嗯”了一下,與我并排而站:“這就是大海,無邊無垠,看不到盡頭的大海。”
我點了點海上那類似于鳥的物種,問:“這是什么鳥啊?怎的我從沒見過?”
“這是海鳥,海邊才有!”她說。
我閉上眼睛,似乎隨著筱潔來到了海邊,海風輕柔地穿過我的每一寸的肌膚。我和筱潔光著腳在柔軟細膩的沙灘上嬉戲,潮起潮落的感覺是這般美好。如果能和筱潔在此處過上一輩子與世無爭的日子,管他大清朝滅不滅亡?
反正這個屈辱的皇帝又不是我自己要當的!
我又想起選皇后的時候,我相中的是一個清秀端莊的姑娘,可老妖婆卻擅自做主以我的名義,將玉如意給了她侄女靜芬。靜芬比我大三歲,是我的表姐,我接受不了她做我的皇后。
更讓我氣憤的是,老妖婆竟然將我中意的姑娘遣出皇宮,讓她自行婚配。
我的姨媽真的是一時半刻都不讓我稱心如意啊!
所幸,筱潔入選了,被封為珍嬪,闖入我的世界,撩撥我的心弦。
我停止了遐想,回到現實中,一把抓住筱潔的手腕,急切道:“筱潔,我們走吧,跟我出宮,我們尋一方天地,過我們的生活!”
“那婉貞怎么辦?”筱潔脫口而出,“皇妃出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你我可以帶走我額娘啊!”
“夫君,你糊涂了,這是好幾十年前,婉貞尚未出閣,她怎么肯跟我們走?”
我萎靡地坐在榻上,是啊,我的額娘是我永遠割舍不下的牽掛。
同年,左宗棠因接濟曾國藩部軍餉之功,被任命為兵部郎中用,賞戴花翎。
他又回到了京城,胡懿爾跟隨在她身邊。左宗棠又回到了自己在京城中那座破敗的宅子里。
宅院很小,只有三間不大不小的房子,滿目瘡痍,誰能想到這是兵部郎中用的府邸?
“小胡,既然你回了京城,你就去金老板家住吧!”
“不,我要跟著左大哥!”她固執道。
“小胡,你究竟要糾纏我到什么時候?”左宗棠再也忍不了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我不會跟你在一起,我的年紀可以當你父親了。”
“我不在乎!”她據理力爭地看著他,眼神十分堅毅,“左大哥,我喜歡你,我要生生世世與你在一處。”
“胡懿爾,你這個姑娘,還有沒有廉恥?”他的話越來越重。
“我在國外長大,我師父教我,幸福是追求來的,它不會自己送上門來,左大哥,我追求自己的幸福,這有什么錯。”她抱著左宗棠激動道。
左宗棠一時語塞,竟然不知如何反駁。胡懿爾雖然是個文弱姑娘,但是性格剛烈如火,且對他癡情一片。在這些年點點滴滴相處中,左宗棠早已對她怦然心動,但是左宗棠肩負著大清的興衰榮辱,已經害自己夫人枉送性命,豈能再害這個好姑娘。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左宗棠必須硬下心腸,斷了這姑娘的念想。
“你沒錯,錯在我。”他強行掰開胡懿爾的手,陰郁道,“我左宗棠心里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我的夫人,除此以外,我再也無法接納任何一個女人。”